玲子的回忆里,有一个乘务员走到她身边疑惑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在平溪村落下东西了?”
然后玲子缓缓抬起了头,将手中的绿色簿子打开,缓缓翻到一页,眼泪止不住地下落,在那纸页上氤氲出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暗色。
“我丢下了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人。”
那个时候,那个总是张扬笑着,到处肆意去打败妖怪的少女就那么跪在列车里哭着,声音沙哑着带着极度的颤声。红着的眼眶,满脸的泪痕,就那么看着那张写有神明名字的白纸。
夏目看到这段记忆的时候才真正明白——玲子外婆,也是同样喜欢着巫神大人的啊。
不仅仅是神明,玲子把巫神当做了一个可以触碰,可以交流,可以喜欢的男人。
只是人类和神明那是一段无法跨越的沟壑。
巫神是平溪村最崇高的信仰,而他永远都无法离开神社,无法摆脱平溪村民的信仰。而玲子却是人类,一个无意中游历到此的少女。
即使是总是孤身一人的玲子,也有必须要做的事。她也有着相识的人,有着血缘联系的人类,有着固定日常的生活,而往往平日里最为普通的联系却也造成了她所无法摆脱的束缚。
就如同巫神无法从神社里走出来,玲子也无法为巫神停留在这个村子里。
神明与人类都被各自的锁链所束缚住,最后只能被迫分离而已。
这些明明是玲子和巫神的回忆,而夏目却觉得心脏在胸腔中空荡荡地跳跃着,被撞的生疼的胸口,眼泪不自觉地一滴滴落了下来。
【夏目,你有心愿吗?】
当时巫神问出自己这个问题,他说希望平溪村樱花再次盛放。
想要唤出他的名字,想要许愿让他留下,但却没有这么做。仅以此为了不让悲伤延续,为了能永远铭记他的光芒,为了能将这个愿望藏匿于心,为了能将他的完美形象永驻心头。
他去了平溪村,而那凋零已久的樱花树却正繁茂韶华地盛放。他看到了那棵树上,深褐色的树皮上却被刻下了两个小人,时光的岁月早已模糊了这印记,但是隐约是两张笑脸,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他知道,这是夏目玲子刻下的,那两张脸是夏目玲子与巫神大人。
樱花树下松软的泥土里挖出了一个用白色锦缎包裹的东西,那是一个破碎的木偶。
已经看不出偶人的原型,完全碎裂的木头与锦布,也印刻下了时光的沧桑而黝黑破旧。
是谁将这破碎的偶人埋于樱花树下?是谁即使破碎了也依旧留在此处一直等待?
也许,巫神大人的执念只有一个吧。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少女还未开口的心愿,这是唯一的巫神与玲子的约定。
列车在轨道上急速地驶向下一个目的地,而夏目却茫然地看着窗外,窗户里的少年泪流满面。
“安……”少年轻声开口,将那神明的名字温柔地碎在了心里。
这世界上有无数条道路,可是却没有一条通向你。
——我找不到通往你的路。
第34章 番外
从平溪村回来的后一天醒来,夏目贵志手腕上那朵暗色的未名花消失了。
也就在醒来的时候,夏目贵志忘记了关于和巫神所有的事情。唯一知晓的人只有伴随在身边的猫咪老师,只是斑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夏目贵志十八岁高中毕业,原本以优异成绩可以考到其他城市大学的夏目,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离开这个城镇而是直接在本地读了大学。
二十二岁时,夏目已经将友人帐里的名字归还了差不多,只是仍然有几页薄薄的纸片,那些妖怪不想拿回名字,夏目也并没有勉强。
那时候,夏目在读大学时考虑着未来工作的事,夏目说想要继续留在这个城镇里当老师。
猫咪听到之后却奇怪地没有说话,反而是挑着眉眼有些复杂地看着夏目,“夏目,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高中,大学,然后到工作,夏目似乎始终执着着留在这片地方。
“不知道,大概是很喜欢这里吧,住习惯了。”夏目那个时候笑着回答了,他潜意识地总觉得他和这个城镇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羁绊,不想离开只是想要一直呆在这里安静和平地生活着。夏目想,这大概是因为玲子外婆也居住在这里的缘由吧,所以才会觉得格外亲切。
“你,听过巫神吗?”猫咪小声试探地说了出来,仔细地注视着夏目的脸。
“巫神?是神明吗?”夏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看着猫咪,只觉得斑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算了,没什么。”猫咪叹了口气,然后甩着短短的尾巴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夏目贵志二十五岁时留在城镇里当了教历史的老师,每天虽然平淡却也充实无比。而有一天他在买和果子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很平凡,并不算多么的漂亮却也清秀,有一双干净翩然的紫眸。当夏目温柔地扶起女人的时候,夏目看到那双幽紫色的瞳仁却有了几分奇怪的感觉,只是呆愣着注视着。
等夏目反应过来时,那个被扶起的女人已经被自己看得羞红了脸。夏目立刻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捡起了地上摔掉的蛋糕盒子,向女人诚恳地道了歉。
“你也喜欢吃这里的和果子吗?”那个时候女人表示是自己有些冲动地跑了过来,所以才撞到了夏目。在看到夏目手中装着和果子的袋子时,女人随意地问出了口,像是找到了相同的爱好所以共鸣地想要多说些什么。
“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吃都有种很怀念的味道。”看着那双紫眸,夏目不由自主地就将心里话说出了口。明明他以前似乎从未来过这家店,但是他总是会习惯性地走到这里,然后买一盒带回家吃。
大概是很好吃,或者说味道太熟悉,夏目贵志从十五岁至今竟然一直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夏目贵志二十六时谈恋爱了,女朋友就是那个之前撞到过一次的女人,川田秀子。两个人从那次之后却恍若有了几分契机,又再不同的地方撞见过几次,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有了联系,之后也便相恋了。
川田秀子比夏目笑了两岁,有些腼腆,每次看见夏目贵志的时候都会红着脸,游离着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看着夏目。当夏目说出“要不要交往试试看的时候?”,这个女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感动地哭了起来,那双夏目最喜欢的紫眸里浸满了泪水。
夏目很喜欢秀子的双眸,那双幽紫的瞳仁总是清澈翩然。
夏目贵志二十八岁有了孩子,他的日子在将友人帐里的名字大都归还之后便开始平静了下来。此时当夏目有了自己的小孩时,还有许多妖怪带着礼物跑过来祝福夏目。
听到秀子说这几天总觉得家里有种凉飕飕奇怪的感觉时,夏目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随后也便让妖怪陆陆续续离开了家。
夏目的孩子是个女儿,亚麻色柔软的短发,随她的母亲有一双紫色的瞳仁。夏目弯起了眼,温柔地笑起来,眼中满满的全是宠溺,然后俯身轻吻着熟睡的小孩的眼睛。
他为女儿取名夏目安槿,有时唤着孩子的名字时,夏目会不由自主地将安这个字在唇舌间多揉捏着重复了几次。这也有些奇怪,他竟然如此喜欢这个字,就像是曾经这样唤过谁的名字一样。
猫咪老师仍然留在夏目的身边,打量着夏目的女儿,对这个小小的柔软的生物似乎非常好奇。夏目经常看到自家的女儿抱着猫咪一起睡着午觉,那场景温暖得似乎软到心坎里。
尽管猫咪老师时常抱怨安槿会捏着他的脸,拽着他的短尾巴不肯放手,但是猫咪在安槿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猫咪的时候,仍然会无奈地走过去让女儿当成玩具一般抱着。
夏目四十六岁的时候,安槿已经高中毕业考上了其他城市的大学。一开始听到安槿说要去外地读大学的时候,夏目有了几分茫然,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夏目却觉得有些奇怪。
秀子有些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外地读书,仔细想了想之后便和夏目提出一起搬去外地住吧。以夏目这么多年的教书经历,很多好的学校也聘请夏目去外地教书,只是夏目婉拒了。但是现在女儿离开了小镇,他们大可以一家子搬到那儿去,夏目依旧教书,秀子可以开一家新的蛋糕店。
那一次,夏目想了很久,秀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秀子已经将所有的事想好。秀子以为夏目会很快同意的,毕竟从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秀子就知道夏目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温柔地注视着,像是只要你开口他必能听到并一直包容。
但是这一次,夏目却并没有同意,他还是想要留在这个城镇里,不想离开。秀子听到后,回房间哭了一会儿,最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猫咪老师,你和安槿一起去吧,她一个孩子去外面上大学我不放心。”那个时候,夏目独自坐着小品着清酒,然后看向直接嘴对着酒瓶猛灌的猫咪老师,过了这么多年,斑仍然是这么喜欢喝酒。
“夏目,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圆滚滚的脸蛋上红扑扑一片,猫咪将酒瓶滚到了一边,然后又一次认真地瞪着夏目问出了这一句话。
夏目愣住了,似乎很久没有看到斑如此认真的神色,只是这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潜意识地不想要离开这里而已。
“住久了,感情便深了吧。更何况藤原夫妇年纪大了,我也不放心他们啊。”夏目温和地笑着,抿了一小口酒,他隐隐约约觉得大概还有些理由,却记不起来。
“青木河南边的神社……”猫咪看着夏目,最后缓缓地说出了口。
“嗯?”夏目疑惑地看着猫咪,除了过年他似乎已经很久未曾去过神社里了。
“去看看吧。”猫咪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夏目,最后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夏目隔日里便去了,习惯地买了和果子,那神社似乎常年没有人打理早已经破旧不堪,那高大的树早已干枯,干瘪的枝干上空空如也,青石台阶上也杂草丛生,大概真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
奇怪猫咪老师为何要让自己来到这座神社里,夏目皱着眉细细打量着,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却将刚买来的和果子放在了供奉台上。
在那一刹那,夏目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总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会伸手捏住一个和果子,然后懒散地放在口中,一点点吞咽着。
夏目金褐色的双眸骤然收紧,不由得转身看向神社里那棵干枯的大树,他却恍然看到了樱花翩然起舞,簌簌的浅色花瓣随风漫天落地,有一抹白色从树枝上如同微风般悄然落下。
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仍旧是一个荒无人烟的神社,而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
夏目五十六岁时抱上了孙子,安槿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秀子很开心每天都忙活着照顾小家伙。这个孩子比安槿小时候要淘气的多,猫咪老师似乎拿这个孩子更加没辙,所以每次都会一惊一乍地故意躲开。
有的时候夏目还笑称猫咪老师变成了奶爸,那个时候猫咪似乎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炸毛地在夏目脸上划了一道。不过事实上,夏目很感激斑,一直陪伴守护着夏目一家,从玲子到自己,再到安槿和她的孩子,猫咪老师始终都一直守护着。
同年,病重年老的藤原夫妇在见到夏目的孙子之后也似乎达成了最后的心愿,相继微笑着离事了,安详地闭上眼睛,似乎毫无痛苦,就这样这对夫妻相互陪伴了一辈子。
他们一直把夏目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而夏目也将他们视为最重要的家人。在黑白照片前,安槿抱着秀子,而秀子哭得很伤心,夏目只是静静地跪着,红着眼眶。
“他们很幸福,一辈子相伴相依,幸福美满。”最后是猫咪如同以前一般坐在了夏目的肩膀上,用爪子拍了拍夏目的头,语调像是在安慰夏目。
夏目抬了抬头,看着照片里嘴角扬起,笑得幸福的藤原夫妇,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听到有人说过——【愿夏目贵志一生喜乐静好,平安无忧。】
只是,他却不记得到底是谁说过这句话。
夏目七十三岁时,身体日益变差,在一次病重之后便只能卧床安心养病。在家人焦灼担心的视线里,医生检查完身体之后将家人小声喊了出去交谈,夏目隐约透过那扇门听到了妻子和女儿低声的抽泣声。
夏目叹了口气,缓缓抬起了手,干枯的手上有着褐色的老人斑,手背不再平滑反而是有些褶皱,手掌是凌乱的纹路,而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夏目做起来都有些艰难。
夏目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但是他也并不害怕,生老病死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而夏目觉得这一辈子他有着最忠实朋友斑的陪伴,有着温柔的妻子体贴的女儿,现在就连孙子也都平安地长大成人了,他这一生平安无忧,着实没什么遗憾了。
身体越发地沉重,每天的睡眠时间也在不断变长,当夏目醒来时看到守在身边憔悴的秀子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秀子花白的头发。
秀子还是如同年轻时一样依旧爱哭,颤抖着握着自己的手,红着眼眶哭得像个孩子。
夏目有个箱子,箱子里是铃子外婆的遗物,那里面有两块白布,一块裹着破碎的玻璃碎片,一块裹着碎裂的木屑,但隐约看的出那曾经是一个偶人。
这是夏目玲子的遗物,他却总是会看着那两样东西默默出神,他总觉得那些东西似乎与自己有关,但是那明明是外婆的东西,并不属于他。
而如今,年老将死的夏目却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他将那碎裂的偶人放在床边的台子上,那是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
夏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习惯性地会看很久,久到觉得自己脑海中似乎都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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