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虽奇怪,却都齐声答道:“贺大人所言不虚,到得夏日,这旧齐比金辽还要炎热。每日都带著汗珠儿呢。”完颜朔似是对他们的答案十分满意,展开那素笺,看向完颜绪道:“父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看母後这阙词,前三句是:‘漏几转,惊得烛灭酒醒,犹觉五更寒。’,试问,若这阙词真是母後谋反逃走时写给父皇的,那时五更天气,哪有半点寒意,岂不情景不对?母後文采风流,我想怎也不至於写出这样不对景的蹩脚词作来吧?”
完颜绪沈吟半晌,忽然急急步下龙座,夺过那词一看,面上渐渐露出激动之色,大声道:“不错,若真是素素谋反时写的,怎会在夏末用上‘五更寒’三字,他又不是那粗人,为了押韵之类胡乱凑数,可见这里定有蹊跷。”说完看向儿子,重重的拍了他几下,大声道:“朔儿,你……你果真长大了,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找了出来,可见你心里是真有母後,不像父皇,白把这词放在那里半年之久……竟……竟没参透这里的玄机……很好,很好,朔儿,你这样……父皇……父皇很欣慰。”他心情彭湃,以至於在大臣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後悔自责。完颜朔脸一红,偷偷看向龙座後的梓豔,却见她面上毫无表情,他张了张口,终於还是把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完颜绪面无表情,众臣都窥不出他心里的念头,忽听他冷声道:“退朝,贺坚留下,南书房候旨。”说完拂袖而去。贺坚跟他来到南书房,见他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面色凝重道:“贺坚,朕命你彻查此事,一定要查出是谁诬陷皇後,哼,此人心机深沈,定是握有把柄,逼得皇後在朝堂上违心认罪,你务要一查到底。”他略思索了一下,又道:“皇後风骨铮铮,光明磊落,必不是私人之事授人以柄,最大可能便是有人质之类在这人手上,你仔细著,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务必要做到无一人伤亡,懂了吗?”
贺坚跪拜,郑重道:“皇上放心,老臣定鞠躬尽瘁,务必查出这歹毒贼子,以正典刑。”说完起身告退,这里完颜绪想起自己竟然冤枉素衣,让他受了那许多苦楚,不由羞愧难当,心如刀绞,踌躇半晌,终於叹了一声,满面惭色的去见素衣。
且说素衣接受了完颜瑕的治疗後,果见奇效,竟再未吐过一口血,到得半上午,他一觉醒来,只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连那恶心疼痛几乎都消失了,梓留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汤药上来,梓侬服侍他喝了,完颜瑕便笑道:“到底是武将,身体还算有些底子,否则这样吐法,不知死了几次呢。”说完又对梓侬道:“他这时候不觉得恶心,且去厨房弄点清淡细粥,不须很多,不过让他添一点子压压饥肠而已。”
梓侬答应去了,留下的几个人正说笑,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早有宫女急忙打起帘子,就见完颜绪一头闯了进来,面上满是惭愧之色,眼角隐有泪光,素衣大惊,正寻思他这是怎麽了,忽见他一步上前,拉起自己的手死死抓住,只是不住流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素衣越发的著急起来,摇著他的手道:“完颜,你这是怎麽了?”他一著急,完颜绪怕他再吐血,这才擦擦眼泪,声音却仍是哽咽道:“素素……你为什麽……要供认自己的罪?为什麽要忍受下那样……天大的委屈,为什麽……都不告诉朕?不对,这……这不怪你……不怪你。”他忽然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朕,都是朕太混蛋,朕为什麽竟然不相信你,为什麽不相信?朕还有什麽脸面站在你面前?素素,你让朕还有什麽脸面留在你这里?”说话间,他早已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两边脸颊都微微的肿了起来。素衣刚刚止了血,虽说那些难受的症状都大大的缓解了,身上却仍是乏力的紧,根本抓不住完颜绪,眼看爱人已经因为太过自责愧疚而导致情绪有些失控,他又急又怕,不得已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流泪道:“别这样完颜,别这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 那个雨夜,你给我送药和褥子,那个冬日,你为了让我暖一暖而叫我去吹笛,这些……我全都知道。”
他说一句,完颜绪就哭得更凶,长久以来压在心头上的乌云终於消散,他就这样久久的把头埋在素衣瘦弱的怀里,也不顾身为皇帝的尊严,也不顾身边有那麽多人包括恨他至深的完颜瑕在看著,就那样一直的哭。素衣也忍不住泪水,象哄一个孩子似的慢慢拍抚著他,一边轻轻的道:“过去了,完颜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心情激荡,以至於竟然忘记了问完颜绪是如何知道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所有的人都站在旁边沈默不语,完颜朔跟著父皇进来,就看到他和素衣相拥在一起痛哭著,他从来没看过父皇和素衣两人这麽脆弱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只得悄悄的站在那里,忽见完颜瑕站了起来,面上掠过一抹凄凉的笑,低声的自言自语道:“云开见月,雨过天晴,哼哼,你们总还等到了这时候,哪似我……”说到这里,似乎再也忍不住泪意,一转身走了出去。完颜朔一急,心道这神医叔叔若生气离开,母後的病还有什麽戏唱,忙也跟了出去。
这时有宫女端了细粥过来,梓侬上前笑道:“皇上,且让一让,叫公子吃点粥吧,他饿了很久呢。”一语未完,看到完颜绪脸上又爬满愧色,不由自悔失言,正尴尬时,只见素衣指了指桌上的粥,面上微微的泛红,嗫嚅著对完颜绪道:“我……没有力气……你……你来喂我好吗?”原来他知道爱人此时正处於强大的後悔与自责中,恐怕一时半会儿用言语也劝解不开,方才忍著心中的不好意思,让完颜绪为自己做点事,或许他的愧疚感能减轻一些。叹了口气,其实爱人有什麽错,这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若说到错,自己错的更厉害,若不是自己对谋反罪行供认不讳,完颜绪怎麽可能那麽轻易的相信呢?
完颜绪大喜过望,一迭声的道:“好好好,朕这就喂你,朕这就喂。”他站起来在床上坐下,把满脸通红的素衣搂进自己怀里,舀了一小勺细粥送进他的嘴里。
素衣面对梓侬等充满笑意的目光,说什麽也张不开嘴巴,完颜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向心腹的爱婢们,面不改色道:“咳咳……你们出去……出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须……进来伺候。”
梓侬等都点头道:“是,皇上。”又吐了吐舌头道:“不过皇上,公子身体还虚弱,有些事……还是要耐心等一段时间才能做。”说完也不管完颜绪瞪眼扒皮的样子,便咯咯笑著离开了。屋里登时只余一对劫後余生的有情人相拥在一起。
午後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散发出热烈的光芒,空气中一丝风儿都没有,这个寒冷的冬季也终於迎来了温暖的一天。
御花园中,素衣披著厚厚的狐裘,与完颜绪父子一起坐在凉亭中,面前的几十株梅花开的仍然豔丽无双。几个秀丽的宫女在梅树间玩笑著,更增添了一抹秀色和几丝趣味。
完颜绪将一块糕剥成两半,递到素衣嘴边,笑道:“这糕软烂的很,朕特地吩咐御厨为你做的,虽不敢多吃,一点子想也无妨。”看素衣吃了下去,嘴角边沾了点碎屑,他心中一动,就要吻上去,忽见爱人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轻叱道:“孩子面前也这麽的不尊重。”他这才想起儿子,回头一看,只见完颜朔瞪大两只眼睛,目中闪烁著兴奋的神采,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大窘,忙故意换上一副沈著表情,咳了几声道:“朔儿,你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啊。”完颜朔一本正经的点头:“来之前母後都检查过了。他还夸我聪明,说那麽多的内容怎麽我一下子竟然学的会,害他都没理由把我关在书房中。”他一说完,素衣的脸红的更加厉害,没想到自己小声的自言自语也被这小恶魔听了去。
看来儿子太聪明也是件麻烦事。完颜绪头痛的想著,他比爱人还希望能把完颜朔关在书房中。正思索著遣他离去的法子,完颜朔已经神秘兮兮的凑近两人,悄声道: “父皇母後不要这样,当我不在就好了。”说完又偷笑著问他父皇:“父皇啊,我知道你刚才想做什麽,不过你真的能一下子就舔干净吗?”看完颜绪不明白的眼神,他老神在在的道:“哎呀,就是母後嘴边的那些渣儿了,你要舔几次才能舔干净呢?”看到素衣迅速垂下的头和红了的耳根,他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
募然老爹宛如小鬼索命的阴恻声音响起:“你……现在立刻去给朕学习批奏折,或者到别处玩儿也行,总之不许在这里瞎闹。如果一刻锺内不离开,小心朕让你的骨头渣儿一点都不剩。”
“父皇,你说这种话竟然还面不改色,难道真是皇帝做久了,脸皮就会越来越厚吗?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对你的儿子,还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谁瞎闹了?”仗著母後在旁罩著,完颜朔理直气壮的抱怨,明明就是父皇不对嘛,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而已,这麽好学的精神竟然也被他残忍的打击。他噘著小嘴:“父皇,那你也喂我一块糕吧,喂完我就走。你放心,我吃多少都不会有事,你尽管挑大块的喂我就是。”
“你……现在立刻给我去玩,稍後我让御厨房给你送一筐糕去。否则就在这里把你做成糕。”完颜绪露出严父的面孔恶狠狠的说著,哼,这小东西肯定是故意的。他闷闷的想,不信以自己儿子的聪明才智,看不出自己和素素之间喂糕的举动代表什麽。
“母後,父皇他欺负我,母後你要给我做主。”如果肯乖乖听话,完颜朔也博不到恶魔的称号了。审时度势,迅速的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形──素衣的怀里躲了起来,恨的完颜绪牙都痒痒。果然就听爱人微嗔道:“完颜,亏你还是父亲,和自己的儿子也这麽认真。”
“认真?朕……朕要被他气的吐血了。”终於吃起儿子的醋来,完颜绪长手一捞,就把完颜朔拎了过来,正要好好教训几句,忽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吐血?你也要吐血吗?那正好,这回我一定可以做到袖手旁观了。”随著话音,完颜瑕缓缓走进亭子,身後一个小丫头捧著一个食盒,上面一个小盖碗,他看了素衣一眼,淡淡道:“这汤药熬制不易,所以我没有假他人之手,你快喝了吧,对你的病有十分好处。”
完颜朔一看到完颜瑕,目光倒“刷”的一声亮了起来,从素衣的怀中跳出道:“二叔,你来了?走,我们去玩儿吧。”
完颜瑕吓得倒退两步,直摆著手,刚要开口拒绝,就见完颜绪的目光也亮了起来,大笑道:“啊,瑕儿你来得正好,快把这小磨人精带去玩吧。”
完颜瑕黑了脸孔,悻悻道:“你们二人要亲热,嫌朔儿在这里碍眼我是知道的,但也不用拉上我当替死鬼吧,上次我被他整的多惨又不是不知道。”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拉住完颜朔的手,无奈的叹气道:“真是个小恶魔啊。”一边说一边去了。
素衣看著两个人的背影,不由会心一笑,对完颜绪道:“看这叔侄两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叔侄还亲热。我还从来没看过朔儿这麽的粘一个人呢。”
完颜绪也笑道:“那是因为这小家夥知道瑕儿的性子虽然冷淡,却老实的紧,可以给他提供无限乐趣罢了。我没想到的反而是瑕儿竟然任由他胡闹,他那样的性子,吃过朔儿的几次亏,我还以为他会把这小家夥赶出来。”说完叹了一声道:“先前我还不信他能真心对我们,毕竟那分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谁想到几番下来,连我也忍不住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了。”
素衣点点头道:“他面上虽淡,但心里热的很,从小到大都孤零零的,焉有不渴望亲情的道理?说来实在令人欣慰,我听梓侬说那日太後冷不防和他在小径上相遇,原本尴尬的紧的事,硬是让朔儿把气氛调开了,太後还让他日後到她宫中去玩。在我看来,这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事。”完颜绪搂住他笑道:“正是如此,说起来这都要感谢你。”
素衣细看他脸色,觉得高兴的紧,犹豫了一下,方微笑开口道:“完颜,你看到如今,什麽事情都这样的圆满,过去的一些东西就不要追究……”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完颜绪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淡淡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说完看向素衣,又生怕他不自在,忙陪笑把那碗汤端到他跟前道:“素素,明日就是元宵节,朕都说过在此期间不谈公事了嘛,你又何必煞风景,来,快把这碗汤喝了是正经。”
素衣皱著眉头看那碗汤,半晌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看向完颜绪道:“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能不能……能不能不喝这个?很苦的。”他看见完颜绪无奈的脸色,想起这汤药实在苦涩之极,不觉向前凑了凑身子,拽了拽爱人的衣角,期期艾艾道:“答应我了,完颜,真的好苦呢,就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时的举动很明显的就是一种叫做“撒娇”的行为。
完颜绪见他满脸通红的央求,他何曾见过素衣这样示弱的样子,只觉风情万种,登时连魂儿都不知在何处了。半天方才醒悟过来,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下,郑重道:“既然素素你说药苦,那朕陪你喝。先前你受的那些罪,朕无法和你一起感受,从今後,你觉得痛苦的事情,朕便和你一起承担这痛苦。”说完拿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在嘴里。
素衣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不由急道:“尽胡闹,药也是混吃……唔……”余下的话尽淹没在完颜绪的口唇中,嘴里渐渐的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荡开,原来完颜绪并没有喝药,而是借由自己的口将药渡给他。
“咳咳咳……”被药的苦味呛的连声咳嗽,素衣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馁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拿起药碗,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完颜绪不禁被他这赌气的举动逗的笑了出来,只觉这样的素衣实在是可爱无比,一边道:“真有这麽苦吗?恩……”话没完就俯下身去,用嘴替他擦去残留在嘴角的药汁,渐渐的,这个本来就暧昧的动作便演变成了火辣辣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