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呢?”
“孙先生已经去了,我是来接您的。”
孙的积极令我有些意外。我啧了一下舌,走到门口。
“叫清洁工快点过来,我回来时要看到整洁的办公室。”
“好的,我立刻通知,车就在下面等您。”
当我差点被一个忙碌奔出的刑警撞倒时,我才意识到眼前这栋建筑就是掌握着整个Mallarpa治安的高层机关。这里照样忙碌不堪,我由一名警员领着,穿过一张张文件高摞的办公桌和拥挤忙碌的人群。这里有妓女,有打哈欠的吸毒者,也有常来的常客跷着二郎腿两眼朝着天。两三个警员压着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从我身边走过。治安厅直属的警视厅里,无处不透着贫民混乱腐败味道,夹在劣制烟和汗酒臭的空气里。穿过臭气冲天的大厅,走进一条阴暗的走廊,红木漆门在眼角一扇扇掠过。不停有白领穿着的人走过,不同外面清一色的黑色制服,我想这里或许就是警界精英云集之处。
推开最里的一扇挂着“重案调查组”的牌子的门,一位齐肩发的漂亮女士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微笑。
“你好,先生,初次见面,我叫伊梵。”
她长得很漂亮,但是一种面熟感让我直觉地不喜欢她。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一个差点都要消失于记忆中的小人物,因为这个小人物,致使我对这个叫“伊梵”的女人本能地提高了警觉。往往,这种人最危险,因为她对你怀有敌意。
从警局出来,已过正午。
孙没和我说几句,就径自上了轿车。伊梵送我到门口,我没有拒绝。
“谢谢您的合作。”
“我只希望这回的核对是最后一次,不然我不敢保证下回还能不能记得那件事情的详情,我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记这些东西。”我对她笑笑,语言上却并不客气,“也许下回您应该找孙。”
“但他似乎并不配合,什么都不愿意说。”伊梵露出的表情一点都不符合她精干的外表。微蹙蛾眉,眯起水眸,颇有风情,但我无福消受。
“您若单独约他吃个烛光晚宴,他一定会说。”
“您这是在藐视女性,先生。”
“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盘问,是谋杀我的时间,小姐。”我对他微微一笑,不及她开口,我便从她身边走过,杨已经打开了车门。
“Syou先生,您应该合作。”伊梵站在门窗外正色道。
“我会,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点了点头。杨启动了轿车向前开去。
伊梵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我回想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杨。”
“先生有什么事?”
“给我盯着孙,要是伊梵约他出去,立刻通知我。”
“好的。”
孙也许并不知道,元老院也不会知道,John更不会知道,这位能干的助理,从一开始就是唐安插在孙身边的眼线。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泡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思索着如何侵入警视厅档案库。上天保佑,我成功了。这个资料库具有良好的防盗程序,但对我来说,这不难破解——如何当一名出色的骇客,这是我进Mores时的第一门课程。可经久不用,难免有些手生。
扫视了一遍内容,调查上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章义临死前的那份录音让案情进入死胡同,而且让政府蒙受了巨大损失,所以治安厅本身已不太支持继续调查,但是它的主要调查员却不愿放弃。那个人,就是伊梵。
她凭什么努力不懈?她一定有目的,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我打开她的资料,方才明白。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个有危险性的女人,借着这宗案子接近我们,然后开始她未知的计划。
我撑着下巴,喝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美丽的女人。
她会接近谁呢?我?还是孙?借着首席调查员的身份,想从我们得到什么?孙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从来不开口,这种人往往给人心藏巨大秘密的错觉。伊梵也许会从他那里着手,也许还会来个美人计。
唐在傍晚回来,那时我正打算享受我的晚餐——三明治和咖啡,看到他进来,我立刻叫人多送一份。
唐说他连午饭都没吃。我笑着把还未咬下去的三明治递到他面前说:“唐,我虽然喜欢你办事的效率,但是不欣赏你的自虐。”他点点头,点得我莫名其妙。
July送来三明治和咖啡,我坐在唐对面拿起了咖啡。
“收获如何?”
“Mallarpa市立大学的校花。”不知是不是三明治的原因,唐的声音闷闷的。
“你应该多了解你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Syou”。
我点了根烟。
“为什么这么说?连Leck都能看出你喜欢她,你赖得了么?唐,我原以为今天早上你会揍我一拳。”
唐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我,又低下了头。许久,他才出声。
“我知道那帮老头子在背后搞什么鬼,我想再不行动的话,下次他们会直接把矛头指向你而不会再大费周折地找借口。”
我喝了口咖啡:“那帮死老头我会搞定,我只是失望你居然都不为她争那一拳。她打,一定没你痛。”
唐没接我的嘴,直接从包中拿出一只档案袋,递到我面前,说已经删选过了,不想看花我的眼睛。我苦笑,不知是唐捡到宝还是他倒霉,如此众星捧月的娇贵人儿居然就此落进他的口袋。论时间,论精力,论财力,那帮纨绔子弟是否会气得吐血?
经筛选,还剩十五人。我一看资料,果然五花八门,随意翻阅着,对唐说起今天的事。
“今天我发现一个新奇的美人。”
唐从咖啡杯后抬眼,我对他笑笑。
“警视厅首席调查员,伊梵,是个精干的美人。你也有印象吧,她有一口整齐洁白到刺眼的牙齿。”
唐的表情写着他有些诧异,明显,他已经明白我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她还在办那宗撞人案件。”
“为什么?”
“报仇吧,大概。”
“没人知道Phrealise的总裁涉及那次事件。”
“可有人知道,不是么?”
“John?”
“连Lukary都不可能注意到的小小地下组织的事件,为什么伊梵会知道?那天在场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能告诉她真相,连同她的哥哥——伊川,都不可能。”我交叠着五指,撑着下巴,“有可能去找她,并让她让撞人事件的矛头指向我们的,只有John。”
“因为那件撞人事件,John是无辜的。”
“无辜于否,全看世情而定,法律也是势利东西,人情往往是最廉价的。”我咬了一口三明治,“John是把伊梵往火坑里推,可伊梵却还不知道。”
“你要杀了她?”
“我并不是杀人狂。”我皱起眉,“我不喜欢血腥,如果她没有触到敏感话题,那就能好好地活着。”
“我看她是活不久了。”唐喝着咖啡。
电话在这时响起,是Leck。Kei正在发脾气,Leck的语气听来非常无奈。
“老大,他一定要我们放他出去,我们说没有你的吩咐不能放他走,他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在里面……砸东西。”
“砸东西?”我挑眉,那家伙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
“嗯……现在停了,可能是都砸光了。”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点颤巍巍的。
我问唐Kei在养伤期间脾气是不是很坏,唐耸耸肩,Kei不是一向如此么?我顿时语塞,只有拍拍他的肩:行了,老兄,去开车吧。我得去Kei那里了。
抵达别墅已是夜晚。我有些疲惫地整整领带,和唐一起踏进了别墅。Leck就立刻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迎了上来,很少看到他如此狼狈。我轻叩Kei的房门,叫了他的名字。门立刻开了。看到Kei暗藏怒火的大眼睛我禁不住好笑,进房回手关了门。
“Kei,你把Leck整惨了。人家是保镖,没当过爸爸呢。”
“那你为什么不帮他生一个?”Kei反唇相讥,看我帮他把枕头一个个地捡起来。
“行了,Kei,张没说你的身体完全康复。”
我把枕头扔到连被褥都不见的床上,看Kei坐在大开的窗前,任海风吹乱他的金发。他侧着脸不看我,露着纤美的脖子,似乎又在勾引我。
“哼,不病死也闷死在这里!”他低咒,“我最恨海浪声,它能逼到你精神衰弱。”
我看看外面漆黑的海,走到Kei身边。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回Mallarpa逛街也好,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听这鬼叫。”
“一个人?”我抚摸他纤细圆润的肩膀:“为什么不是两个人?”
Kei灰色的眼睛讥诮地眯了起来:“Syou先生,您不是很忙么?Mallarpa最忙碌的年轻人,前途无量!”
“Leck说的?”
Kei随手拉起一份报纸扔到我身上,我捡起一看,原来是《Mallarpa Daily》上的头版报道,上面一张近照似乎就是那日初回公司时记者拍下的特写。我略过长篇大论的报道直接指着那张照片对Kei说:“你不觉得这张很帅?”
他白了我一眼,没接嘴。我凑到他耳边:“你在嫉妒。”
他突然回头直视我,眼神如箭。
“难道我没这权利?”
“这记者是男人。”
“谁不知道你男女通杀?”
“谁说的?”
“从小学里就是了,还用说现在?”他挑眉冷笑,说得我感觉哑巴吃黄连。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扭闹够了?药有按时吃吗?有没有好好休息?”
“你简直只快要被扭断脖子的鸡一样叫唤着!”Kei不耐烦地从我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烟,叼在嘴里要我帮他点燃。我哭笑不得,这家伙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
火焰点燃的瞬间,声音分外淫荡,看烟头燃起了暖红的光,映亮了Kei的脸,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微光下像一层薄薄的雾。他闭上眼,享受第一口烟在肺中回荡的感觉,似醉倒人生,显出一股糜烂奢华的妖美。
空间在这时沉静下来,烟雾滑过气道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Kei徐徐睁开眼。
“这一整天,Syou,一整天都想找你。”
“让Leck传话不就行了?”
“我只想找你而已,但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手机也关了。”
那时我正在警局。
“发生什么事了?”我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借机抚摸他柔软的耳垂。Kei的手一抖,烟灰折断落在了他身上,我连忙替他轻轻掸去,感觉他的身体也僵直了。他苍白着脸,似乎很紧张。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Kei这样?他选择躲开目光,又吸了一口烟,很用力,烟丝“哧”地亮起,烧了一大截。
“Kei……”
“十二年,Syou,离十二年还有多久?”
“两年。”我不解他何以会问这个问题。
“两年……”他喃喃着。
“怎么?”
“还有两年不是么?”他吸着烟,“还有两年才到期限,难道不是吗?这是计算规律,应该不会错……Syou——我一直很怕自己哪天会突然忘了你……”
“Kei!”我禁不住开始责怪他的多虑起来,伸手想搂着他的肩膀,却被他挣开。他站起来,用力摔上飘进海风的窗户,断了浪涛的呻吟,然后发起火来:“为什么!”他大叫着,仿佛被人戳了一刀般尖叫起来。“为什么我居然不记得了!!居然已经开始遗忘,已经开始了!!”
“你忘了什么?Kei?别急,我都记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还记得我么?也记得信士、孙、老板他们,都记得不是么?”
Kei木然地点了点头,头一次看他慌了神。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不因为Kei而慌张起来,并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要冷静。我舔着发干的嘴唇,盯着Kei慌乱的眼睛,稳住音调说:“别慌,Kei,冷静点……你忘了什么?”
“Syou……我……”
“别急,仔细想想。什么地方乱了,告诉我。”
“初会……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全乱了……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记忆。”他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慌:“这是前兆,Syou……这是前兆,NRS开始侵噬我的记忆了……Syou……关于你的记忆!”
我搂紧他,不让他再发抖。
“没事……Kei,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在九年前的深秋认识的,10月24日,知道吗?在Mallarpa东区的一条巷子里。那里很潮湿,你一个人靠在那里。我偷了钱,拼命跑,莫名其妙地拐进那条巷子,然后看到你。你说要喝血,我还当你是变态杀人狂。想起来了么?我很怕你,被你吸了血,却带了你回家,后来你就和我一起了,记起来来了么?Kei?”
“……当时就我们两个人?”他喃喃地问。
“是啊,就我们两个。”
“可我觉得似乎还有一个人……”
“谁?信士?稻喜?”
“不……是个女人……穿修女服的女人。”
“没有……Kei,就我们。”
他沉默了许久,说:“绝对有个女人,她站在你身后。”
我奇怪了,看着他的眼睛。
“穿修女服的女人?”
“嗯……一个漂亮的女人。”
“Yiqai?”
“不是,”他停了停:“我脑子里只有‘宝仪’这两个字……她的眼睛,像Syou。”
我们沉默了,空间内的气氛非常沉闷,我不懂Kei的记忆在混乱时会把我和一个修女挂上钩,难道我像修女?简直笑话。Kei手中的烟已经烧完了,我接过把它扔进烟缸,拉住Kei冰凉的手。
“我带你回那条巷子。”
暗夜笼罩的Mallarpa,城市背景就像巨大的石林一样森然,夏初的凉风灌了进来,在街道间穿行。高级轿车悄悄开过城市东区的贫民窟,在几十双因穷困而虎视耽耽的眼睛中,从潮湿的青石路上碾过。我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看他们蓬头垢面地靠在贴着Xing爱广告的红墙上,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四周。
“我也是这里出来的,Kei。”我对Kei说,“他们其实和我一样,记得么?”
Kei望着窗外阴涩颓废的景象,没有任何表情。“你们不一样,S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