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大的有些呛鼻,孟柯进来时急咳了两声,夕瞑端坐在案前批着折子,头也未抬的说,“怎么,跟瑾王一样染上咳疾了?”
孟柯摇头叹息,“老师那是富贵病,臣可没这个福气。”
夕瞑白他一眼扔了个折子下来,顺便问着,“让你查的贪污案怎样了?”
“主犯从犯共十四人,眼下正在收尾,请皇上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夕瞑顿了下笔,说着,“全部交到大理寺去。”
“臣遵旨。”
夕渐最近很忙,从早到晚窝在大理寺审案,瑾王妃时常派小厮给他送饭菜,好几次夕渐刚吃上两口就有人通传去前堂,这日子一久索性就宿在了大理寺。
莫尧悠闲,时常去大理寺捣蛋,这小子倒挺有义气,就等到夕渐吃饭的时候来帮着他解决饭菜,夕渐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人也憔悴了许多。
夕瞑冷笑着说,“皇叔看朝廷多需要你,好好的非要辞什么官。”
这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言了吧?
不,还有更惨的,夕瞑突然给他加了许多职务,大有不整死他不为人的豪壮。
周朝每年科举都是定在春季,所以称为春试,每三年一考,分射艺,八股两门考试。
夕瞑这次早朝时分外强调考风纪律然后说道,“众卿认为谁做春试最佳?”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瑾王,这么出力不讨好的事简直非夕渐莫属。
夕渐背上一阵冷汗。
但是夕瞑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皇帝指着莫尧说,“莫侯,你怎么看?”
自从上次莫尧说武将不问言官事后,莫尧此后每次上朝都要被夕瞑提问一遍,莫尧上朝时往往打了十二分精神生怕下一个就问到自己,果然,又来了。
莫尧出列说道,“孟辅宰刚出仕两年,最合适不过。”
“这是为什么?”
“年纪与考生相仿,更容易混到一起。”
朝中安静,然后众人大笑,莫尧猛瞪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夕瞑带着笑意说,“好,今朝春试,孟辅宰主考,林学正监考。”
“臣领旨。”
“臣领旨。”
孟柯,林茫齐齐跪恩,夕瞑应了声,随后说道,“除瑾王,其余退下吧。”
临政殿里烟香飘渺,夕瞑轻缓的说着,“其实你不必辞官,是谁冤枉的你,你告诉朕,朕自会做明断。”
夕渐一撩官袍跪到地上,“没有人冤枉臣。”
夕瞑想着这人怎就怎么倔,于是好脾气的把他扶了起来,为他理着官袍上的褶皱,“朕记得,皇叔在朕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皇上,人都会变的。”
“可是你是为了什么而改变?”
夕渐又低了头,不语。
“就像现在…”夕瞑苦笑,“以前的皇叔从不曾低头,到底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惧怕至此,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的行尸走肉?!”
夕渐有些依旧低着头,夕瞑泄气似的说道,“罢了…今日的事就当朕没说过,你去吧…”
夕渐果然退了出去,良久,临政殿里传来一阵轰鸣,夕瞑恨铁不成钢的捶着桌面,声声直达殿外。
夕渐蹲在临政殿外的石阶上,听着这些响动,半个时辰才动身离开。
瑾王府前,紫裳抱着狐氅早早等在门前,见夕渐回来加紧的给他披上,夕渐眉目含笑的牵着紫裳的手一起进屋去祛寒。
夕渐烤着手,欢愉的同紫裳说,“等我辞了官,我们一起去江南盖个小舍,冬天的时候天天守在屋里烤火,春天了去江边垂钓,以后再生两三个孩子,老来了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孙儿围在膝下,共享天伦。”
紫裳听着他的谋划,眼里有些湿润,与夕渐十指相扣,靠到了他的怀里,“……要是没有孩子呢?”
夕渐佯装沉重的说着,“我现在身体是差了点,可等养好了,我俩一起努力,一定能在过秋前怀上。”
本是有些调侃的话,紫裳听着听着似乎睡了过去,夕渐刮了她的鼻子把她抱上了床,盖上棉被细细瞧了一会儿才出门。
屋里,紫裳咬着棉被,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枕边,忽然不能自持的哽咽出声,床前开放着每晚临睡前必喝的汤药,血红的活似活人的血,紫裳猛地将它摔在地上,尖锐的瓷片闪着寒光夹着药汁凄厉的害怕。
临政殿里,孟柯递上考卷,“皇上,这是微臣与诸位司考官商榷的本次恩科前三甲,三甲名次还需皇上定夺。”
夕瞑接过考卷,依次翻阅,停留在一个叫陆继的考生卷上,“这篇不错,言辞恳切着于实际,挺务实。”
孟柯上前一看,说道,“这名考生是江西永贯人,生于平民之家,今年十九。”
夕瞑细细研读了一会儿,又问,“这些考卷瑾王看过没有?”
“考卷一直密封除批卷人外并无人查阅。”
夕瞑摸着试卷边角,“他说过今科属意之人没有。”
“老师没有提过。”
夕瞑斟酌良久,终于朱笔御批陆继为今科第一名。
封予江南知县。
孟柯在一旁看完三卷批完小声说,“…皇上,这样不妥吧。”
夕瞑将手中试卷交到孟柯手里,“找个机会在天黑之前把试卷给瑾王看看。”
“皇上这是何意?”
“朕倒要看看,张文锦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入夜时分,瑾王果然闯了宫,临政殿灯光通明,夕瞑停下手中朱笔,说道,“放他进来。”
夕渐身着便服,头发出奇的没有冠上,发上水渍未干应该是刚沐浴完准备就寝,一向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些雾气蒸腾出来的红润,不过这个样子倒让夕瞑想起一句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夕渐跪到地上,“皇上,臣以为三甲分任有失便颇。”
“哦?你说说哪里便颇?”
“状元出任县令,可榜眼却可官至大理寺少卿,实在不妥。”
夕瞑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不卑不亢的某人,冷笑不已,挥退宫人后嘲弄着说,“那就怪他没有个好爹,榜眼是护国公之子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夕渐诧异了下,有些失态的说道,“科举旨在选拔人才,皇上此举就不怕天下仕子寒心!”
“是让天下仕子寒心还是让你寒心?!”夕瞑回答的太过快速,让夕渐有些招架不住,夕渐顿时苍白了脸色,“皇上…皇上是什么意思?”
“朕什么意思?”夕瞑慢慢踱步下来,走到夕渐面前,单手拧住了夕渐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夕渐挣扎几下便安静下来,夕瞑冷刻中带着玩味的说着,“张文锦是状元,陆继也是状元,皇叔对状元还真是情有独钟,青睐有加。”
夕渐直直地看着夕瞑,一字一顿的说着,“你胡说!”
“好!朕胡说!那皇叔可否告诉朕,以前你与张文锦苟且时是先讨论诗词还是先与周公共梦!对了…他的技巧是不是还曾让皇叔□过?!”
“啪!”夕渐真的怒了,几乎使劲全力的给了夕瞑一个巴掌,夕瞑脸上顿时一个红印。
夕渐一向白玉细腻的脸上满是不堪羞辱的难堪,他大声叫嚷着,“夕瞑,你既然这样看不起我为什么还留着我,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那是你活该!”夕瞑狠狠说道,“夕渐,只要朕还在一日,你就别想有一日安生!”
夕渐死命磕起了头,“皇上,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大理石的地板上慢慢现了血迹,夕瞑俯下身,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想知道?”
夕渐停了动作,玉白色的额头上血迹斑斑,青肿一片,秀丽的眼已有些呆滞,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惊恐万分。
“夕渐,在朕十一岁时,亲眼看见你爬上先帝的床行苟且之事。”夕瞑依旧拍着他的肩膀,夕渐颓败的跪在地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埋低的仅能看见额头,夕瞑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起夕渐的下巴,夕渐双眸紧闭,大口的鲜血顺着紧闭的嘴里洇到脖颈处,胸前大片青色衣衫被濡透,分外的触目惊心。
夕瞑顿时惊住,将他搂进怀里大声喊着,“夕渐!你醒醒!……御医…御医!”
夕渐醒来后,夕瞑正守在边上,窗外天色未亮,风烛摇曳,依稀还能听见殿外树丫曳动时的轻微声响。
夕瞑见他醒了,忙抓着他的手,几于语无伦次的说着,“朕…朕无意气你,方才……”
夕瞑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有点后怕,夕渐一直呕血不停,若不是气到极点这么虚弱的人哪来的这么多血。
可是一想起夕渐对那陆继百般呵护就怒从中来也就没管那么多,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夕渐平静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自夕瞑出生起,夕渐还不曾这么冷漠的对自己。
夕瞑当下就急了,却不知从哪里入手,夕渐依旧看着自己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夕瞑像是找到了突破点,突然搂住了夕渐大声地似乎还有些慌张,“你不是想辞官吗?朕准了,明天就去叫人拟折子。”
夕渐并没有动,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夕瞑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和先帝同葬了。”
“以后我都不折磨你了。”
“夕渐,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不,你回答我。”
情急之下,夕瞑连朕的自称都给忘了,可是夕渐还是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动也不动。
眼里,不悲不喜,无动于衷。
这就是真的寒心了吗?夕瞑心想不会的,夕渐这么疼他,怎么舍得生他的气。
夕瞑捧着他的脸,问,“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夕渐避开他的眼睛,轻轻挣开了他的束缚,下榻,着衣,走前还特意将先前睡过的床单被褥扔到了地上。
夕瞑问,“你这是做什么?”
“脏。”
发音坚涩,仿佛久不与人言。
夕渐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他走的有些蹒跚,夕瞑几次想要扶持都被他躲的远远。
夕瞑坐在床榻一角,想起小时候,夕渐背着先帝带他出宫玩,俩小大人什么地方都敢去,赌钱赌的能把衣服输光,可即使这样,那把夕渐随手在街上给他买的扇子他却怎么都不肯舍弃。
夕渐窝在被子里发着抖,手握成拳咬在唇上直咬的血光四溢也不肯松口,屋外一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他抓着被子躲在床角,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
那两年,他被他大哥关在临政殿偏殿,日复一日的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有时半夜睡着那人也会突然闯进来,不管不顾的蹂臁践踏,如此黑暗肮脏,他渐渐忘了语言,忘了挣扎,刚放他出临政殿时,他连话都说不成句,单个字眼的坚涩吐字,不敢与人对视,不敢和人有肢体接触,生怕被人知道他是那么脏。
好脏!
天慢慢亮了,该上早朝了,可夕渐还是窝在床上,他呆滞的看着门,好像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巨兽冲进来,中午时分,小厮扣门轻声问着,“王爷,现在用膳吗?”
小厮每扣一下门他就抖了一下,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大哥也是这么温柔的扣门,可他不敢开,两人就一直僵持着。
那时他刚被软禁在宫里,先帝守在门前,并不心急,一下一下十分有耐性的敲,他说,“五弟,你可想好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下大哥还给你选的机会,一会儿若是朕自己进去,可就由不得你了。”
夕渐几次把手放到了门栓上可是抖的太厉害,几次心里交战后受不了的捂头蹲到了地上,先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用的什么办法,一推之下门便开了。
他站在夕渐面前,笑意中带了些森冷,“既然你执意要将朕关在心房之外,朕又何必自讨不快。”
那人从床前摸索出一盒药油,时至今日夕渐还记得那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盒,漆金玉瓶里的药油香气丰蕴。
夕渐混迹青楼时曾亲眼见过这东西的厉害只要一点就能让人丧失理智。
那人浅笑着温柔的不顾他的挣扎,掰开了他的腿,细致的给他上药,之后那人冷眼旁观夕渐的颓自颤抖不安。
夕渐饥渴的在地上打滚,口涎不止,那人好心的把他抱进了怀里,声声殷切的说,“很难受是不是?你来求朕,朕就放过你。”
夕渐那时还有些文人的傲气,死咬着唇,手却抓着先帝的衣衫。
先帝浅笑着扯开了他的手,又过了多久,已实在记不清楚,夕渐终于爬上床,声声艾切的求着。
那人动作极为怜惜,不停地吻着,呵护着,等到他发泄时,夕渐仿佛真正看透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临政殿的一块大理石,脸上是激情蒸腾的汗水,可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空寂。
小厮在外面急扣着门,“王爷,您今早没去上朝皇上惦念着,特地派了王太医来,正在大厅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夕渐终于受不了的大叫起来,“…畜生!……畜生!”
夕渐大叫,叫嚷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叫什么,字眼混沌,神智不清,疯了似的挠着墙。
王御医抓着夕渐已经抓出血的手,大声喊着,“快去找绳子把王爷捆住。”
紫裳回家省亲早三天就去了,夕渐的事又发生的太突然,太医就建议把夕渐领进宫里去治疗,可不成想夕渐闹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说什么也不肯进宫。
王太医只好吩咐着管家,“你们王爷这是心病,发病时顺着他点,闹的凶了也就只能把他绑起来或是敲晕过去。”
王太医回去复命时,夕瞑加紧问了一句,“这病难道没法治了?”
“这…或许,以后王爷想开了,这病也就不治而愈……”
夕瞑冷笑道,“若是能想的开还能拖到今天,王太医,你倒是会说话。”
“……臣不敢!臣…全是实言。”
“那你就好好说说,瑾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先帝曾为瑾王的病四处寻访名医,亦是毫无起色,而且这么多年下来旧疾不减反而愈深,照这情况看,现下是些疯言疯语,偶尔尚且自残,恐怕以后会更厉害,其实瑾王如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