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心中一怔,失声道:“左逐流?”
陈子苏点了点头道:“正是左逐流!”
我紧皱双眉道:“他怎么会想起请我?”
陈子苏微笑道:“也许歆德皇将太子之位许诺给了公子,他审时度势,决定倒向公子这一方呢。”
我笑着反问道:“陈先生真的这么想吗?”
陈子苏呵呵大笑了起来:“左逐流的为人我多少了解了一些,这个人决不简单,公子只有去了才会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左逐流为我送行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会突然改变了阵营。
整座清风楼都已经被左逐流包下,酒宴设在三楼,除了左逐流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我和左逐流相对落座,我认识左逐流已有多年,可是和这个权倾朝野的相国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相见。
左逐流看着我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他端起酒杯道:“平王殿下能给左某这面子,左某不胜荣幸。”
我笑道:“相国何出此言,大康之中,相国是胤空最为佩服的少数人中的一个,我便是不给父皇面子,也要给你左相国面子。”
左逐流笑道:“能得到平王殿下看重,左某倍感欣慰。”
他端起酒杯和我共饮一杯,又道:“平王殿下忧国忧民之情令左某敬仰,明知大汉危机重重,为了大康万民仍然抛弃个人安危深入险境,左某更是佩服。”
我淡然笑道:“左相国言重了,胤空此去并没有这么多危险,难道左相国以为我回不来了吗?”
左逐流哈哈笑道:“平王哪里话来,诸位皇子之中以平王最为睿智多谋,左某可以断定,这次大汉之行平王必然可以马到功成,凯旋而归。”
我故意道:“听左相国的意思,如果我回来之后,你便会支持我继承皇位。”我故意将此话说得明白之至,在左逐流这种人面前,原本不用做过多的掩饰。
左逐流神情自若道:“只要陛下定下来的事情,左某一定会双手赞成。”这句话回答得实在是巧妙之极,既表明自己并不拥护我继任皇位,又表示只要歆德皇定下来的事情,他绝不会反对。
我微笑道:“左相国今日找我来,便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
左逐流发出一声长笑:“平王到底是平王,左某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他压低声音道:“既然平王如此坦诚,左某也就不用拐弯抹角,我和你岳父虽然政见不同,可是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大康着想,如今大敌当前,过去的一切我们都应该暂时抛弃。”
我心中暗自琢磨道:“左逐流做出这番表白究竟有何目的?”
左逐流道:“左某请殿下过来,是想为殿下分析一下未来的形势。”
我缓缓放下酒杯道:“左相国请讲。”
左逐流道:“大汉邀请的四国之中,中山无疑会是他最为坚强的盟友,晋国对大康仇恨深重,和大汉结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两国毕竟势力薄弱,就算真正和汉国结成盟约也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我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左逐流的剖析何我的很多观点不谋而合,看来今日他真的是诚心帮我。
左逐流道:“所以说秦国和齐国才是这次结盟的关键所在。齐国和我们大康之间乃是姻亲关系,你的姑母长睿公主曾经是荆封同的妻子,虽然早丧,可是这层关系仍在,相比汉国而言,齐国和大康一直走得更加亲近一些。这次荆封同突然改变主意要与汉国结盟,更大的原因是共同的利益使然。”
我心中怦然一动,看来缪氏宝藏之事左逐流也必然知晓,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迷惑的模样:“什么利益?”
左逐流道:“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前朝巨富缪期无的宝藏终于浮出水面。藏宝图分成两半,一份落入了汉成帝手中,另外一份落在了齐国荆封同的手中,据传这缪期无的财富足以傲视八国所有的财产。当年他掌控了天下间最大的三座金矿,随着他的死去,天下半数以上的黄金都随着他埋入地下。”
我淡然笑道:“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传言而已,左相国难道真的会去相信?”
左逐流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缪期无的富有应该勿庸置疑,无论谁得到了这笔财富,都会成为天下间财力最为雄厚的人。对帝王来说,这件事更加拥有无法抵挡的诱惑力。”
我感叹道:“看来汉国和齐国的联盟已经成为定局了。”
左逐流冷笑道:“那倒未必,他们联盟的关键便在于藏宝图,如果这幅宝图不翼而飞,两者联盟的基础便不复存在。”他满怀深意地向我道:“殿下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点了点头道:“齐国国君荆封同并不会亲往汉国,也就是说藏宝图必然留在齐国,我们所能够打的便只有汉成帝手中这张宝图的主意。”
左逐流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安排手下潜入齐国,看看能不能将荆封同手中的藏宝图窃取出来,殿下的目标大可锁定在汉成帝身上,也许你的姑母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主意,左逐流此人果然不凡,如果不是处在敌我对立的立场,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助手。
左逐流又道:“秦国和大康之间的仇隙最深,可是秦国跟大汉的关系也不是那么融洽,据我调查秦国国内反对联盟的声音很大。以肃王燕兴启、廷尉沈驰为代表的一干大臣都激烈反对秦国与大汉联盟。”
我淡然笑道:“他们自然不愿意秦国与大汉联盟,联盟之后秦太后项晶的实力会进一步加强,兴王这帮人岂会眼睁睁看着这种情况发生?”
左逐流笑道:“殿下说得极对。中山国动乱之事一直都是大汉在背后唆使,现在虽然平定,可是秦国朝野仍然对项晶颇有微词,这次项晶亲自前往大汉议和,也是为了借用娘家的力量扭转国内被动的局面。所以说,四国之中最容易攻破的反倒是秦国这个大康的宿敌。”
我不得不佩服左逐流丝丝入扣的剖析,他能够登上相国之位绝非侥幸。
左逐流举杯道:“左某祝殿下顺利解决此事!”
我和他碰了碰酒杯,仰首饮尽,左逐流笑道:“此刻平王不怀疑左某的诚意了吧?”
我和他对视而笑,心中却清楚,左逐流今日能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是因为一致对外的原因。只要我解决五国联盟之事,左逐流恐怕会第一个站出来杀我。
我心中暗自感叹,如果左逐流能够为我所用,大康的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我凝视左逐流深邃的眼眸,他的心机宛如他的双目一样深不可测。勤王分明是以庸碌之辈,左逐流又怎会甘心为他所用?他可以看透天下事,却为何独独不懂得选择明主呢?
我轻轻摇曳着手中的青铜杯,看似无意地说道:“玉瑶春虽好,可是盛在青铜杯中,酒水本身的香冽之气损失了许多。”
左逐流双眉微动,他淡然笑道:“没人的口味不同,用青铜杯盛酒虽然掩饰了酒水本身的香冽,可是也冲淡了不少酒水的烈性,以老臣的年纪,还是用青铜杯最为合适。”
我和左逐流久久对望着,同时浮现出一丝笑容。我已经清楚左逐流不会为我所用,他刚才的那句话婉转表明以后将继续追随勤王左右。既然不为我所用,我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从大汉返回后,我必须尽快铲除掉这个强劲的对手,留他活在世上,必然是我称帝路上的一道障碍。
我拿起酒壶主动为左逐流倒上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胤空也有一事相求!”
左逐流微笑道:“平王殿下最好还是先说出来,左某看看有没有喝下这杯酒的福气。”
我郑重道:“我想请左相国连同众臣劝谏父皇,暂缓兴建新宫之事。如今外敌环伺,大康国内又民乱四起,如果继续兴建新宫,便是挫败了五国联盟,大康也早晚毁在自己的手中。父皇对相国极为看重,你的话想必他一定会听。”
左逐流双手接过我手中的酒杯道:“这杯酒左某喝了!”他仰首将酒水饮得一干二净,目光炯炯盯住我道:“任重道远,平王珍重!”
从康都都汉都要有半月的路程,八月十八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我便带着拓跋绿珠踏上了征程。陈子苏一直将我送到黄河岸边,他仍然不忘提醒道:“公子回还之时,千万要想好行进路线,不要让他人掌握了你的行踪。”
我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陈子苏又向唐昧道:“渡过黄河便是大康南部,现在民乱纷纷,你一定要保护好公子的安全。”
我呵呵笑道:“陈先生不必多虑,我们会小心的,你负责帮我将左逐流看好了便是。”
陈子苏叹了口气道:“这两日我反复在想,左逐流为何会突然帮助公子。”
我点了点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有一点可以肯定,左逐流也不想五国联盟陷大康于困境之中。不过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以他的能力和眼光为何要辅佐我那个庸碌无用的皇兄。”
陈子苏和我几乎同时说道:“除非他想篡权!”
我们对望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处去。左逐流如果辅佐勤王登上帝位,等于将大康的天下半数囊入了手中,以勤王的能力,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角色,左逐流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扶他上位。
我嘱托陈子苏道:“盯紧康都的局势,如果有任何的突变,第一时间通知宣城做出准备。”
陈子苏点了点头道:“公子尽管放心,宫中的任何事情雍王都会随时反馈给我,在汉都之事没有结果之前,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渡过黄河,眼前的景象让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到之处到处都是一片荒凉,甚至比起当初宣城还差上许多。
问过当地人才知道,这里距离建造新宫的零郡很近,原本也是大康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可是自从歆德皇决定兴建新宫之后,便大肆征收课税,抓取壮丁,零郡附近的百姓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百姓苦不堪言。这里的壮年男子大都被抓到新宫工地服役,侥幸躲过差役的人,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逃亡他乡,剩下的除了老人便是妇孺了。
我心中暗自感叹,歆德皇这样任性胡为下去,必将搞得天怒人怨。现在大康民乱四起,跟他的一系列暴政有着根本的联系。
从黄河向南一百余里的官道两侧,竟然没有看到一个像样的村落和城镇。
晚间我们一行二百余人便在官道旁的柳林中安歇。
趁着随行武士扎营的间歇,我和唐昧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柳林四周并没有村落,西方是一片开阔的旷野,东侧是一条小河。
焦信在我们身后,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他蹲在地上看着什么,大声道:“殿下,这里是当年靖渎之战的古战场!”
我望向他道:“你说的可是拓帝开国之时以五千军击溃对方三万军的战役?”
焦信双目露出异彩,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便是那场战役。根据战史记载,那场战役便发生在黄河以南一百多里的地方,这条小河便是那场决定战争胜败的车河湾。”
我和唐昧向他走了过去,却见焦信正俯身看着一块断裂的石碑,他所说的事情看来都记载在上面。
石碑上的字迹大都已经模糊,时近黄昏,辨认起来颇为费力,我对战史本来就不感兴趣,看了两行,便站起身来。
绿珠从林中采摘了不少草莓,在小河边洗净,包在手帕中来到我身边,捻起一个草莓喂入我的口中:“你尝尝,好甜嗯!”
我偷偷看了看焦信的表情,他一颗头颅低垂了下去,表面上好像仍然专心致志地研究那石碑,其实心中定然极不平静。
我不禁暗叹一声,哪个少年没有动情的时候,以焦信的智慧,他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绿珠捧着草莓让唐昧拿了一个,又来到焦信的面前:“福娃!你也尝一尝。”
焦信的目光竟然不敢去看她,匆匆拿了一个塞入口中。
我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向绿珠道:“绿珠,你去帮我把被褥整理好了,今晚我想早些歇息。”
焦信的头颅垂得更低,我知道人年少时候的初恋情怀并非一时之间可以解脱,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意在提行他绿珠的身份,让他早日解开这个心结。
夜晚我和绿珠躺在营帐内,绿珠对所遇一切都感到异常新鲜,不住地向我问东问西,我被她稚嫩的问题逗得不住发笑。经过一天的奔波,绿珠毕竟有些疲惫,蜷曲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我为她盖好棉被,自己也是一阵倦意袭来,打了一个哈欠,闭上双目。
外面似乎开始起风,夜风吹过柳林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宛若鬼哭狼嚎一般。
我忍不住又站起身来,将帐门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却见唐昧和焦信在不远处燃起了篝火,和几名武士正在为我们守夜。
我这才放宽心来,重新来到绿珠身边卧下,不知何时竟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睡梦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喊杀之声,初时还以为是我的梦境,直到外面焦信的声音大喊道:“殿下,有许多人向柳林围拢过来了。”
我猛然惊起,绿珠和我同时醒来,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出帐外,却见柳林之外火光点点,似乎有不少人拿着火把包围了这里。
唐昧和众武士护卫在营地周围。
他将指挥之责交给焦信,来到我身边道:“殿下,我已经让人查探过,外面大约有五百多人,都是一些乱民,手中拿的都是耕作用的农具,没有什么战斗力。”
我皱了皱眉头,刚刚离开康都便遇到这种事情,可见大康的内治已经到了必须整顿不可的地步。
唐昧低声道:“他们也都是些贫困的百姓,不如将他们驱散便算了。”
我还未回答,这时一名前往打探情况的武士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平王殿下,外面又来了很多人,看情形要有千人以上,而且还在增加之中。”
我怒道:“天子脚下,岂容这帮乱民放肆!”
唐昧道:“我刚才查看过,其中很多都是老人和儿童,我们若是动用武力,恐怕……”
焦信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他低声道:“殿下,这帮人显然是前来抢劫的乱民,如果不迅速下手,等到他们的人都到齐,恐怕我们会有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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