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诸位皇兄陆陆续续到来,整个沐恩宫却没有因为大家的到来而显得热闹,气氛却越发的压抑起来。开席的时间已经到了,歆德皇却没有准时到来,诸位皇子开始一个个低声耳语起来,不时可以听到叹气之声,每个人感叹别人命运的时候,也在感伤着自己的未来。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的一个冬日,我们这些人一起在勤王府中饮酒的情形,就是在那个晚上,我遇到了采雪,也平生第一次杀人,死者是我的八皇兄穆王龙胤尚,我的命运从那一夜彻底改变。在诸位皇兄的眼中他们的命运完全把握在歆德皇的手上,而我却不同,我心中没有任何的悲观和绝望,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开始尝试着掌握并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我面对任何的境况都可以泰然处之。
歆德皇整整晚来了半个时辰,不知道他是刻意还是无心,几日不见他的精神反倒越发显得矍铄起来,看来他的身体又开始奇迹般地恢复了。
整个嘈杂的沐恩宫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歆德皇冷冷扫视了我们一眼,一语双关道:“怎么?等不及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后的含义。
歆德皇端起酒案上的金杯:“你们都是我最最疼爱的皇儿,这次让你们离京,并非是朕心狠,而是想借这个时机对你们加以锤炼,让你们能够早日成为对大康又用的人。”他仰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锦被重重顿在桌上:“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们,谁再通过他人向朕求情,朕就把你打入天牢,给你一个真正磨砺的机会。”
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生恐歆德皇的目光望向自己。
歆德皇慢慢站起身来:“你们兄弟分离在即,朕不耽误你们相叙,先回去歇息了。”说完便起身离去,只留下我们这一干目瞪口呆的皇子。
我暗暗佩服他的冷酷,歆德皇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皇者,并且统治大康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和他冷血的性情不无关系,当年我的父亲可能就是输在这一点上。
歆德皇一走,所有人都失去了继续饮酒的兴致,已经有几人率先起身离去,我因为明天还要远行也在其中。
踌躇满志的兴王和其他几位皇兄正在谈话,他受到歆德皇的重用,已经成为众皇兄争相攀附的目标,看到我起身离去,主动向我走了过来,微笑道:“胤空,怎么走得这么早,我还没有和你说话呢。”
我笑道:“六皇兄,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宣城,晚上还要回去收拾一下。”
兴王点点头,搂住我的肩膀将我一直送出沐恩宫外,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和舅舅说过,只要时机允许,我会奏请父皇让你早日返回康都。”
我装出感激无比的样子:“多谢皇兄。”心中却暗暗好笑,这龙胤滔恐怕对我所有的兄弟都是如此承诺。
和兴王告别之后,我转身向宫外而去。刚刚走出沐恩宫的前院,却看到一个宫女匆匆而来,她似乎并未看着前方,一下撞在了我的身上。
身后易安怒道:“混帐!没有眼睛吗?”
我伸手搀起那宫女,却惊奇地发现,她竟然是珍妃的贴身宫女玉锁,易安此时方才看清了她的容貌,也闭上了嘴巴。
玉锁眼睛向我眨了眨,将一封书信悄然塞入我的手中。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她道:“以后走路要小心一些,皇宫内道路错综复杂,不小心就会跌倒。”
“奴婢知道了!”玉锁垂下头慌忙逃走。
登上马车,易安为我点燃车厢内的水晶灯,除去厚重的朝服,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马车开始缓慢地前行。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我展开了那张信笺,一股淡淡的又向扑鼻而来,珍妃美丽的面庞仿佛出现在我的眼前。信中的内容很短:“月听闻陆有意犯上,故此分封,君务必小心,切勿涉足其中,珍重。”信尾并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浅浅的唇印。
我轻轻将唇印贴在自己的嘴唇之上,仿若吻着珍妃那轻柔的樱唇。
内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月便是歆德皇龙天越,陆便是六皇子龙胤滔,珍妃是在告诉我,有人向歆德皇举报龙胤滔有意谋反的事情,难怪歆德皇在最近会有如此突然的封邑之举。
龙胤滔得到歆德皇的重用原来只是假象,这次分封各皇子是假,削弱兴王和勤王的实力是真。歆德皇在这个时候对兴王的重用,反倒是一种考验,如果龙胤滔有任何篡位的意图,恐怕马上就会遭到灭顶之灾,相比较而言,反倒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勤王要安全得多。虎老雄风在,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歆德皇的能力。
这件事跟我本来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歆德皇着手对付龙胤滔甚至可以说对我是一件好事,但是楚儿的父亲翼王却是站在龙胤滔一边,万一龙胤滔企图篡位,翼王一定很难摆脱干系,到时候说不定会牵累到我。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在临去宣城以前一定要向翼王透露此事,以免他被牵累其中,这不但是因为他是楚儿的父亲,更因为翼王在我争权夺利的道路上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第七十四章【僻壤】
我并未让陈子苏随行,让他留在平王府为我打点一切,顺便留意康都的局势变化,随时向我汇报。诸葛小怜则留在康都城外的农庄为我开挖地道,短时间内也不会前往宣城。
我和楚儿带领了一百名武士上路,易安和延萍这次说什么都要和我同行,我本来不想他们如此奔波,可是在他们执意坚持之下,只好同意。
翼王亲自将我和林楚儿送到康都城外,直到十里长亭边父女方才洒泪而别。
我让楚儿先上了马车,和翼王来到远处,低声道:“岳父还记得当日问过我的一句话吗?”
翼王微微一怔,目光盯住我道:“哪句话?”
我低声道:“岳父曾经问孩儿内心究竟想不想得到大康的皇位?”
翼王虎躯一震,他压低声音道:“你此刻想对我说实话了吗?”
我点了点头道:“孩儿从未将大康的皇位看在眼里……”我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孩儿看重的是这个天下!”
翼王双目之中流露出无比的震惊,许久他方才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野心远在其他皇子之上。”
我微笑道:“岳父为何不将野心二字换成抱负?”
翼王默然不语。
我仰首望向阴郁的天空道:“岳父为官多年应该可以看到大康这些年不断衰落的过程。父皇早已老迈,然而对权力的热望却始终未改,这次的封邑事件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未曾想过将皇位传出去。身为龙氏子孙,我有责任振兴祖先的基业,我不可以让大康的江山毁于我们这一代的手中。”
我望着翼王的双目道:“我知道岳父的想法,也知道你的立场,可是胤空以为,无论是兴王还是勤王都没有能力负担起大康的未来,更无从谈起重振昔日的雄威。”
我充满自信道:“我能!”
翼王的目光望向远方,他轻声喟叹道:“你当初答应我照顾楚儿的话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摇了摇头道:“胤空不会忘,所以我才选择奋斗和抗争而不是退缩和逃避。”
翼王重新转向我。
我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父皇的为人岳父应该清楚,当初如果不是你的反对,楚儿此刻恐怕早已被纳入宫中。这是因为你在朝中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也因为林氏家族在大康的庞大势力,父皇不得不选择忍让。”
翼王抿起嘴唇,他的表情显得越发坚毅。
“这一样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超人的实力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亲人。无论我的哪一位皇兄继承皇位,他便拥有了大康的无上权利,岳父应该知道,大康漫长历史之中究竟死去了多少皇族后裔,无论哪位新君登基,首先死去的便是他的兄弟。”
翼王的目光变得缓和,他在专注地倾听着我的话。
我加重语气道:“所以为了大康的未来,为了楚儿不受伤害,我必须掌握局势的主动,多年的流亡生涯已经让我清楚,要想更好地生存下去,只有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翼王慢慢抬起手臂,重重在我肩头拍了两下,声音低沉道:“你……是对的。”
我知道他终于认同了我的想法,内心中一阵狂喜,低声道:“倘若有一天要岳父抉择的时候,你会站在兴王一方还是站在我一方?”
翼王看了看我,意味深长道:“我永远都站在楚儿的一方。”
我们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低声道:“父皇这次对六皇兄委以重任,表面上看有立他为太子之念,其实是对他产生了疑心,岳父要多多注意,前往不要牵涉其中。”我停顿了一下又道:“平王府有我一位好友陈子苏暂时代我打理,岳父如果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可以找他商量。”
翼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看了看远方,林楚儿仍然站在车边眺望着我们,他唇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低声道:“照顾好楚儿,记住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都要来找我。”
他的话等于对我是一个承诺。
我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向林楚儿走去。
虽然这次是被歆德皇贬嫡,我内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失落感,回到大康所见到的一切都已经表明,大康的朝政已然腐朽,歆德皇对权力极度专制,他不会顺利地将皇位交到下一代的手中,即使是表面上看起来最有优势的兴王和勤王,也有可能随时被多疑的歆德皇打入永不翻身之地。对我来说,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要利用这次难得的时机,迅速发展自身的势力,从大康朝政的根基开始逐渐掌握他的政权。
楚儿握住我的大手,柔声道:“胤空,你在想什么?”
我笑道:“我在想阴山夏日的景色一定会很美,到时候我带着你驰骋草原,浏览山色,岂不美哉。”
楚儿温柔地靠在我的肩头,闭上美眸,一副无尽向往的模样,她轻声道:“我还从未出过远门哩。”
我揽住她的纤腰,微笑道:“我们反正不急着赶路,沿途但凡有名胜之处,我们便好好游览一番,这次刚好可以一偿你的心愿。”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天空便下起了大雨,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游览的心境。我们冒雨在沿途名胜浏览,虽然天公不作美,可是雨中游览却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情调。
这样边走边玩,我们原本可以三天抵达宣城,却足足花去了十天的时间。
前方就是曲沽河,大雨仍然没完没了地下着,曲沽河的水位已经上涨了很多。我和楚儿撑着雨伞并肩站在曲沽河岸,看着拍岸的浊浪,禁不住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楚儿道:“这河水如此湍急,我们如何能够过去?”
我担心的倒不是渡河的问题,这曲沽河水位如此之高,如果大雨继续下下去,恐怕会有决堤之危,宣地极有可能要面临一场涝灾。
易安和几名武士向下游走了一段距离,又回到我身边,大声道:“小主人,地图上标志的桥梁都已经被冲毁,我们还是等雨停了再作打算。”
我点了点头,眼前的情况下只好耐心等待。我向易安道:“你带几个人去附近看一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供我们暂时歇息。”
易安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到楚儿惊喜道:“对岸有一艘大船过来了。”
我微微一怔,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烟雨朦胧之中,果然有一艘大船缓慢地向我们所处的方向驶来。
等到大船驶近,我们看到船上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为康,另一面是褚,看来是这里的守将褚大壮派来的船只。
我笑道:“没想到刚刚来到宣城便要依靠你父王的照顾。”
楚儿笑道:“褚叔叔每年都会来我家里拜会爹爹,他性情极其爽直,就是有些贪杯。”
说话间,那大船已经停泊在岸边,从船上放下踏板,一名身穿蓑衣的将领带着四名康兵从船上下来,来到我面前道:“来的可是平王殿下?”
我呵呵笑道:“正是本王!”
那将领慌忙跪倒在在地,恭敬道:“末将杜飞雄奉褚将军之命特来迎接殿下和王妃一行,还请殿下恕小将来迟之罪。”
我笑道:“快起来吧,我们也是刚刚到达这里!”
杜飞雄这才起身,恭敬地引我们来到船上。
这艘大船显然是战船改造而成,船体虽大,可是多处已经残破,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修整过。
我们在舱内换上了干爽的一副,重新来到甲板之上。
在乌蓬下遥望曲沽河,但见浊浪滔天,水势凶猛。
杜飞雄道:“这曲沽河上原来有一座桥梁,可是因为年久失修,昨夜被大水冲垮,我们今日上午方才知道桥梁损毁的消息,褚将军临时调拨了这艘船,让我们来迎接平王的大驾。”
我皱了皱眉头,转向杜飞雄道:“曲沽河的水位不断上涨,宣城的官员有没有开始防汛?”
杜飞雄道:“启禀殿下,大康向来是军政民分开,抗洪防涝之事归当地官府管辖,我们向来不去过问。”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据末将所知,地方上动员过几次,客货四官府资金短缺,效率低下,除了在几处缺口之处加强了防汛,其它的地方暂时无法顾及。”
我不无忧虑道:“据我所知,宣城在最近的五年之中已经发生了三次涝灾,难道地方官员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吗?”
杜飞雄道:“殿下,若想彻底治理宣城的洪涝之灾,必须清除曲沽河河底的淤泥,否则便是加高堤坝也没有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可是这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宣城这几年连续欠收,连今年的课税都没有缴上,又哪有钱去兴建水利?”
我心中暗自感叹,大康政治的腐朽并不仅仅表现在上层的身上,多年来决策的失误才导致了眼前这个衰落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父皇非但不采取改良经济的内治措施,反而贸然发动对秦国的战争,使这个本就千疮百孔的国家越发雪上加霜。
大船逆水上行,在宣城的秋火渡停靠,渡口也是残破无比,稀稀落落地停泊着几艘渡船,也许是因为连日降雨的缘故,艄公也停下摆渡的活计不知去哪里避雨去了。
杜飞雄道:“下游还有一个较大的渡口,不过我担心宣城的地方官吏惊扰殿下的宁静,所以才在这里停靠。”
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杜飞雄想的倒是什么周到。
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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