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分瞠目结舌的看着我,那些人参都是从宫中精选的上品,价值最少在千金以上,没想到让我不声不响的全部给送人了,我败光十万两白银他尚不心痛,可是对一名医者来说,这些药材的价值又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看到孙三分怒我不争,哀己不幸的复杂表情,我心中暗暗发笑,我始终都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孙三分舍弃一切陪我入秦,我深信他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以这些天我对孙三分的了解,如果他不情愿,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嘴里问出话来。
孙三分居然说出一句让我内疚的话来:“公子不喜欢吃便算了,可是采雪体质虚弱,还需要进补……”嗨!他长叹了一句。
采雪慌忙道:“奴婢的身体早就恢复了,孙先生不必为我担心!”情急之下,她又忘了掩饰自己女儿的身份,其实在孙三分的面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在为采雪疗伤之时,他就已经知悉了她的秘密。
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采雪,又看了看桌上简陋的饭菜,自己做事以前并没有考虑到别人的状况和感受。
我站起身来。
采雪还以为孙三分的话让我动了真怒。柔声道:“公子……”
我大声道:“采雪!为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带你出去转转!”
岐王燕元宗在秦都东城望阙街有一处会馆,这里有一座天然的土丘,当地人给它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字叫‘竹影丘’,是秦都城内地形最高的地方,燕元宗的会馆就位于这土堆之上。
燕元宗最喜风雅之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谈到精深却远未能够,他闲暇的时候会和门下的食客聚集在‘竹影丘’吟诗作画,对于收集名人字画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在他的影响之下‘竹影丘’附近竟成了文人墨客的宝地。许多人干脆就在这里摆摊设点,出卖字画,期望能够被岐王的慧眼所看中,若有幸成为他门下的食客,则可一步登天。
以我目前的身份,自然无缘走入燕元宗的会馆。我和采雪在竹影丘下的街道转了一圈,所看到的书画大都是一些粗制滥造的劣品。
我在靠近岐王会馆的书画摊前停步,摊上的字画书法用笔中锋圆润,体态飘逸多姿,字里行间,遍溢书卷之气,在所有书画摊中应该算得上是上上之作,从摊边的顾客来看,他的生意也是最好的一个。我向那设摊的中年书生道:“给我纹银百两,我替你写一幅字!”
那书生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搞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起身嘲讽道:“你莫不是疯了?”
我淡淡微笑道:“我一幅字最少要值一千两银子,你难道想放过这个挣钱的大好良机?”
那书生见我言辞清晰,显然神志正常,双眉竖了起来,怒道:“你休要在我这里惹事,小心我抓你去见官!”要知道文人之间明争暗斗之事也很常见,尤其是在岐王会馆之外,做书画营生的至少有百家之多,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几乎每日都会发生。
那书生这一声大喝,把周围的摊主全部都吸引到我们这边来。
我和采雪被所有人围在垓心,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采雪从未经历过如此的阵势,芳心不免惊惶道:“公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我不为周围的形势所动,指着书摊上最为出色的一幅字问道:“若在下没有看错,上面标得可是纹银五十两?”
那书生回头看了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之色,想来那幅字是他亲笔所写:“这幅字的确是五十两价钱!”
我哈哈大笑了一声,目光中充满了不屑,大声品评道:“这幅字中锋圆润,飘逸多姿,应该也算得上是佳作。”
那书生听我这样说,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可是我话锋一转又道:“可惜的是,书者过于追求变化,字里行间到处充满了媚俗铅华!”
那书生一张面孔涨得通红:“你懂些什么,休要在这里妄加评论。”
我笑道:“书者有三种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谓‘无我之境’,借古人规矩,开自己之生面是谓‘有我之境’,、我顺笔性,笔顺我势才是真正的‘忘我之境’!”
我说到这里,周围懂得书法的文人雅士不由得频频点头,他们对我的见解深表赞同,以我的说法,这书生自然是达不到三种境界中的任何一种。
那书生犹不服气:“只恐怕有些人,说得到未必能够做得到!”
我知道他已经在不觉间进入了我设计的圈套,微微笑道:“在下对于书法之道,也算略通一二,还请诸位指点!”
周围人齐声叫好,当然其中有真心想看我写字的,也有存心起哄的,那书生的生意在整条书画街是最好的一个,同行相妒,有人主动想挫他的锐气,同行自然求之不得。
早有两名好事之人拉来了画案,我让采雪把笔墨纸砚逐一的摆放在案上。众人散开在我的周围站成了一个圆圈,只等看我的表演。
我用随身带来的洁净手巾擦了擦手,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一个习惯,我的书法并没有受过任何名师的指点,可是大康的皇宫之中,随手捻来都是传世的书法珍品。我从五岁起开始临摹颜真卿的《祭侄稿》,母亲死后开始潜心摹写王羲之的《兰亭序》。十二岁时几可乱真。
我捻起狼毫,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和他所挂条幅相同的一行大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我用笔径来直去,却气度恢弘,运笔苍劲刚健,一洗他书中的媚俗铅华,要知道他书作中的骨弱弊端就在于此。繁趋密,趋动,趋浓;简趋疏,趋静,趋淡。两者相化相生,流变衍息,意蕴不断。
周围人群大都是识货之人,看到我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叹之声。那中年书生双目久久盯在我所写的条幅上,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马上就意识到和我之间的差距又何止万千。
中年书生颤声道:“你刚才所说的话可还作数?”他所指的自然是我用字换他一百两纹银的事情。
我淡然笑道:“先生以为还可能吗?”那书生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去,旋即又抬起头来,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我还没有来及回答他,就听到人群中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如此好字非千金而不可求也!我要了,三千两银子!”秦都之中有如此气魄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这是在竹影丘岐王的会馆前。
我的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却已经装出了一幅惊奇而迷惘的表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燕元宗其人,质地精美的蓝色绣龙锦袍显示出他超人一定的权势和地位,做工考究的裁剪凸显出他英伟的身姿,他拥有一张几近精致的面孔,和他雍容华贵的气度配合的相当默契。
燕元宗微笑着向我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门客,其中一名满面虬髯的黑脸汉子,把三张千两的银票递到我手中,伸手去取文案上的字。
“这位兄弟仪表堂堂,风采出众,不知道因何会在这里?”岐王果然像传闻中那样求贤若渴,平易近人。
我把银票交到采雪的手里:“落魄之人,不提也罢!”让采雪收好了笔墨,就要离去。
岐王拦住我的去路道:“燕某的会馆就在此地,先生如果不弃,可否前去停留片刻。”我故意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多谢兄台盛情,不过在下家中还有急事,今日定然是不成了,若有机会,改日再来拜访!”
我这是最普通的欲擒故纵之术,以岐王对书画的痴迷,他肯定不会放过和我相交的这个机会。
岐王面上写满失望之色,身边的两名门客看到我漠然的态度,顿时不耐烦起来,那名虬髯汉子怒道:“混账!你知不知道正在和谁说话?眼前的这位是当今七皇子岐王殿下!”
岐王燕元宗狠狠的瞪了那汉子一眼,显然是责怪他多事,那汉子惶惶不安的垂下头去。我恭恭敬敬的向岐王行了一礼,转身带着采雪扬长而去,这世上越是才高八斗的才子越是清高踞傲,既然扮演了这种角色,我就要表演到极致。
采雪一脸迷惘的跟着我离开了‘竹影丘’,她已经看出我之所以选择岐王会馆卖字,就是为了引起岐王的注意,可是对我拒绝岐王的主动邀请,表现的极为不解。
看到周围无人,她低声道:“公子为何不接受岐王邀请?”
我淡然笑道:“若是我主动去攀系他,在他的心目中,我的地位和寻常食客无异,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弥足珍贵。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很快就会上门拜访!”
三千两银票在我的口袋里并没有存留太长的时间,中午和采雪在‘兴敬德’大吃了一顿,又买了些山参和眼窝之类的补品,剩下的那些银两全部捐给了赌坊。
回到质子府后不久,我便听到侍卫在门口叫到:“岐王殿下!”我和身边的采雪相视而笑,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向门外走去。
燕元宗带着一名提着精巧木盒的书僮走入了院落,远远向我笑道:“我当是何人拥有如此才学,原来是平王殿下!”
我惶恐道:“落魄之人哪里还当得起殿下的称呼。”
燕元宗马上听出了我话音中的感叹,淡然笑了笑,示意那书僮把木盒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已是初春,院内的花草树木吐出了星点的绿意,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我和燕元宗便在院内的石桌旁落座。
燕元宗道:“平王殿下年纪轻轻却已经深得书法真昧,元宗实在是佩服之至!”
我谦虚道:“雕虫小技,岐王过奖了!”
采雪为我二人端来香茗。
岐王的书僮从那木盒中拿出一卷用绸缎包裹的卷轴,揭去外面的三层绸缎,才显出里面那古旧的卷轴来。
岐王小心的将卷轴递到我的手上:“这幅字是元宗前些日子辛苦从大汉得来,平王可否帮我鉴别真伪?”
采雪喊了那书僮一起抬出一张文几,我将那卷轴徐徐展开。当我看清卷轴时,内心之中一阵暗喜,这卷轴竟然是前朝八均山人的名篇《望空山》,我敢断定,这幅卷轴是百分之一百的赝品,要知道真正的《望空山》在我七岁的时候已经被母亲付之一炬。
我仍旧做出仔仔细细的模样来回仔细观看了数遍,找出了其中的若干破绽,然后方向岐王道:“此物实乃赝品!”
“哦!”岐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目光中竟然流露出欣赏之色。我心中一动难道他故意拿了一幅赝品来试我的才学?
我朗声道:“八均山人淡薄名利,隐居世外,书法之中自然流露出一种随意,布局之中深得自然之妙,宛如山水般奇险,恣态纵逸,当世之中无人能与之匹敌;他已经达到用墨信手插柳,俯拾即是的天然境界!”
岐王频频点头,我的目光转向这幅赝品道:“此作粗粗看上去已具备了八均山人字体的形状,若是模仿其他墨作倒也可以乱真,可是此人居然选择了八均山人最得意的《望空山》,要知道这幅字乃是八均山人悟道仙去之前所做,字里行间已经集天地之灵秀于一身,其中的神韵又岂是可以描摹出来的!”
岐王的目光已经由欣赏转为叹服,他又怎会知道,若非我见过《望空山》的真品,又怎会解说的如此详尽。
我这才请岐王重新入座,两人边饮香茗,一边纵论古今文章,岐王的双目中不断闪现异样的光彩,我的见解和论断多处和他不谋而合,我们都是生于帝王之家,我对他的生活几乎是感同身受,揣摩他的心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直谈到日薄西山,岐王燕元宗仍旧是兴致高涨,他身后的书僮小声提醒道:“殿下!晚上还要入宫赴宴!”
岐王这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来,我慌忙起身送他。
岐王握住我双手道:“元宗和平王一见如故,今日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一定和你秉烛夜谈。”
我装出激动的模样:“胤空和岐王殿下有着一样的心思。”
岐王道:“既如此,明日正午你便到岐王府来,我还有许多书法上的学问向平王请教。”
我自然没有推却的理由,愉快的答应下来。
既然是第一次登门,我怎么也要给他带上一些礼物,我让采雪买来一面白扇,在扇面上用瘦金体书写了一首七言诗《偶遇》,采雪在一旁为我掌灯,孙三分也凑过来看热闹,等我书写完毕,他借了过去反复的看了数遍,忍不住感叹道:“公子的书法果然是神来之作,难怪岐王会舍得花三千两银子求你的一幅墨宝。”
我笑道:“孙先生若是想让我帮忙抄写方子,我可以分文不收。”
孙三分苦笑道:“那恐怕孙某的方子都要被秦都人抢光!”
去岐王府的时候,我并未带采雪前往,岐王府食客万千,其中的能人异士不知道要有多少,采雪的伪装虽然巧妙,可是仍然有被识破的危险。我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携了扇面向岐王府走去。岐王府位于城南胭脂湖边,其建筑风格和我之前去过的太子府全然不同,整座王府依湖而建,掩映于湖光水色之中,让人恍惚间仿佛来到江南。主体建筑也并不像秦都内粗犷的砖瓦结构,大多数都采用了木质结构,处处雕梁画栋,飞檐叠瓦,写满江南的柔美与婉约。我随即想到他的母亲项晶本是大汉的公主,这座王府的选址和修建,八成是受到了她的影响。
来到门前,我将自己事先准备的拜帖递给门倌,没过多长时间,就看到身穿白色儒衫的岐王从府中迎了出来。
他远远笑道:“平王果然守时,元宗正想去门前等你,可巧你就来了!”
我笑道:“胤空心急见到岐王,是以早到了!”
岐王和我相视大笑了起来。
走入王府大门,我才知道岐王府面积之大,郁郁林木掩映中,只见一面月牙形的小湖展现眼前,湖的中心有一片绿洲,纵横数十亩,上面有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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