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十字路口,交通堵塞,不易分辨情况,罗伯特刚好骑车通过,淡黄头发的汉子也加大油门通过。惟独“三明治”保尔遇上了红灯——他在跟踪魔术师。当终于亮起绿灯时,他却失掉了跟踪的目标,气得直捶方向盘。
奥尔嘉紧靠窗户在等罗伯特。
淡黄头发的汉子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上监视罗伯特。他混在等车的乘客中,毫不显眼。他看见罗伯特把薄薄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分明在请奥尔嘉阅读,并且满意地微笑着。淡黄头发的汉子要为疏忽大意的律师重新拿回这份鉴定。
“IEG公司不重视这个文件,因为它不对公司的胃口。”罗伯特对奥尔嘉说。
奥尔嘉迟疑不决。
“IEG公司没有义务公布这份受委托而搞的鉴定书。”她冷淡地说。
“请你读读。”罗伯特激动地说,“行家们的建议是清清楚楚的。他们建议保留海伦大街的老建筑。换句话说,老房子不能变卖和拆除。这可是块难啃的骨头,是吗?”
“谁对你说过没有反鉴定呢?”奥尔嘉问,“依你说的,好像——”她往下说,“好像圣保利是个完好无损的居住区。但许多房子是危房,状况很不好。这儿是吸毒的渊薮,暴力和流血的演武场。倘若某个公司斥资重整这里的市街马路,那倒是功德无量,值得称颂的。”
罗伯特明白奥尔嘉的意思,失望至极。他本来希望通过公布鉴定对IEG公司施压。
外面,一辆公共汽车进站,挡住淡黄头发男子的视线达数秒钟之久。他没有看见奥尔嘉脸上漾起表示遗憾的微笑,同时把鉴定书退给了罗伯特。只看见她伸手拿了自己的坤包并站起身来。罗伯特此前已把鉴定书塞进公文包了。
天色向晚。奥尔嘉的汽车停在圣者广场,离老监狱不远。老监狱现在成了工地,因为有几家富于创意的通讯社决定迁入这座第三帝国遗留的建筑物。此间草木蓊郁,环境清幽,每平方米面积的价格优惠,奥尔嘉的编辑部已经搬进去办公了。
该死的车门锁似乎被冻住了。奥尔嘉在包里找打火机。一阵冷风吹过空旷的场地——汉堡人每年两次在此欢庆重大的民间节日。奥尔嘉的汽车停在基坑的边缘。通往新办公场所的引桥要几个星期后方能竣工。地面被牢牢冻住了,这毫不足怪。到处是建筑机械和沙堆。街灯不亮。总之,此间显得异常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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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锁是被冻住了,她想用打火机给车钥匙加热。就在这当口儿,一只手臂突然箍住了她的脖子。
“把鉴定书拿来!”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低音。
奥尔嘉反应极快,朝进攻者的胫骨蹬了一脚就逃。但那人很快追上她,把她摔倒在一辆大汽车后面硬邦邦的地上。几记闪电般的耳光打得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别动,”那声音威胁道,“听着,鉴定书在哪儿?”
“没有鉴定书呀,”奥尔嘉呻吟,连气都透不过来,“不信,您就翻我的包嘛!”
进攻者猛然骑在她身上,她仅能看见那人的两只眼睛和几绺从帽子里露出的淡黄头发。
他空出一只手去抓包,开包,把包里的所有东西全倒出来,只有香烟、一个笔记本、治头痛的药片和餐巾纸,却没有鉴定书。奥尔嘉气闷,他又把她拽起来,蓦然拔出刀子,刀尖逼近她的脸。
“鉴定书在哪儿?”那声音问。
奥尔嘉喘息,上气不接下气。极度的惶恐袭扰着她。那人又狠狠地掴了她几记耳光。
傍晚,海伦大街,电话铃响了。罗伯特摘下听筒。检察院叫他通知他父亲,倘若他愿意付一笔罚金,那么就停止审理指控他严重伤人的案件。显然,那位市建设委员会委员已有所动作。罗伯特急匆匆上楼向父亲禀报,听见父亲的房里有人说话,房门没有关紧。罗伯特朝门缝里窥视,只听得见来访女宾的说话声,却看不见她本人。
“您的夫人坚持要儿子继续读大学,不愿意儿子留在圣保利。”
“是他自己要来的,”鲁迪·克朗佐夫回答,“他只是想帮帮我。”
“您的夫人离开时把小家伙留给您……”
“是因为小家伙妨碍她,碍她的事!”鲁迪光火了,打断了对方的话。
罗伯特屏息静听。这位女律师显然在维护母亲的利益,继续说:“你们当时达成了一个协议,即不要让儿子在圣保利长大成人。”
罗伯特惊异,呆望着门缝,对于父亲为何从来不把自己带在身边,甚至圣诞节也不例外,总算茅塞顿开了。原来母亲出走时早有协议呀,母亲以此为条件才把儿子留给了鲁迪。母亲恨圣保利这个地方,不愿儿子在此间成长,但也不想断绝被她离弃之子的后路,让他有个家。
罗伯特直咽唾沫。他毕竟是成年人了,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禁止他辍学,或禁止他在圣保利生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因为小家伙妨碍她。”就是说他碍了妈妈的事,也不知碍了妈妈什么事。他只知道一样:他没有妨碍父亲。父亲则无论如何要保有他这个儿子。
罗伯特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下楼到昏暗的大厅里,坐在吧台边,想细细回味刚才听来的事情。尤丽雅冷不防坐到他身边。
“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她窃窃私语道,“小意思,希望你用得着。”
是个有很多夹层的公文包。
“真皮的。”尤丽雅着重说。
罗伯特对着包闻了闻。
“气味纯正。”他说。
“还有,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她边说边把一封信交给他。
罗伯特微笑,有点难为情。在此之前,他从未给女孩写过情书。
“写得真好,”尤丽雅说,“深深地感动了我。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
“噢,不不不,”罗伯特更正道,“大多数文句是抄里尔克①的,所以,俄普丝苇德在里面出现了两次。”
①里尔克(1875~1926年),奥地利诗人。
“是呀,我感到很奇特。”尤丽雅笑。
“我没法更换文句。圣保利把整个节奏破坏了。”罗伯特也随着她那真挚的笑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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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双手抱住罗伯特的头,吻他,亲切有加。
“噢,对不起。”
他们俩没发觉鲁迪·克朗佐夫走进大厅。鲁迪见此情景立马退出,进厨房找酒喝,终于在垃圾桶旁边米琦的小贮藏室里找到了一瓶,旋即倒了一杯进肚。罗伯特随他走进厨房。没等罗伯特开口,父亲就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你不用道歉。”
“不要考虑我。”罗伯特急忙说。
“我从来没有想到要这样。”罗伯特微笑,“我不会呆在你这里的,你用不着有丝毫顾虑。”
鲁迪把烧酒倒进嘴里,凝望着儿子。
“你现在是要称赞我呢,还是要骂我?”他问。
罗伯特摇头。他骤然间觉得父亲似乎与他亲密无间了。
“你进来也不敲门。”罗伯特满怀对父亲的钦佩说。
“这样对你好,”父亲回答,“你就不必为此打架了。”他迟疑片刻,又说,“暴力只是无言的另一种形式。”
罗伯特明白,父亲是个多么明智而热心的人啊。
鲁迪苦笑,望着那边的尤丽雅,她也尾随父子二人而来,这时正站在通大厅的走廊里。她等着鲁迪对她说点什么,然后又转身出去了。
“我与她根本没有什么瓜葛,”罗伯特望着她的背影,“从来没有。我倒要对你说:她爱你。”他凑近父亲,继续说,“到她那儿去吧,对她讲明你对她的感觉吧。”
鲁迪无言,惊愕。
“别犯傻,”罗伯特重复道,“到她那儿去嘛!”
鲁迪怪笑,终于说:
“你同我说话,就好像你是我父亲似的!”
罗伯特微笑,耸肩。唉,就算像吧!
一辆出租车在外面停下,奥尔嘉下车。她脸肿唇破,一只眼发青。她急匆匆走进“蓝香蕉”,神色坚毅。
此时,正值罗伯特在大厅里推操父亲去同尤丽雅谈话。
“奥尔嘉,”罗伯特惊呼,“这是怎么啦?”
“给我鉴定书。”她喘气,张口便说。
“为什么?”罗伯特不明其意。
“你说对了,”她哭起来,“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谁这么狠心打你?”罗伯特问。
“有个人,他显然觉得鉴定书相当重要。”她抽泣。
“咱们叫医生来吧?”尤丽雅担心,问。
“在眼睛上敷点冰,”鲁迪建议,显得很内行,“就不会肿得那么厉害了。”
“那人在什么地方打你?”罗伯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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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就在我们分手之后。”
她再次请他拿鉴定书来,十分焦急的样子。她很害怕;她对那个袭击她的家伙讲了鉴定书在谁手里。罗伯特处境危险了!“蓝香蕉”的每个住户处境危险了!她必须公布鉴定书。鲁迪问她,能否对那个袭击她的家伙进行一番描述,奥尔嘉点点头。
“我想,”她慢条斯理地说,“我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伟大的卡拉·纳克”在观众中发现了尤丽雅,不觉一愣。她坐在最靠前的观众席上,身边还坐着奥尔嘉。魔术师心神不安起来。他玩了几个扑克牌技巧,把观众逗得目瞪口呆,同时在观众厅内四下张望。突然间,他指了指后排的一位男士,此人秃头,长相粗野。
“我的先生,请您再说出一张牌,可以吗?后面的那位先生!”
他知道那位先生是谁。
“方块,不,红桃二。”“三明治”保尔说。
“这位先生要红桃二。”魔术师叫嚷,举起手臂像着魔似的,一张硕大的扑克牌从金属盒里慢慢悠悠地掉下来了,当然刚好是红桃二,还会是别的牌吗?
“三明治”保尔喝彩,声音最响。
“里面有窍门。”他嚷嚷,惊对不已。几个观众发笑。
“当然是这样,我的先生!”淡黄头发的魔术师紧紧盯着他,“一切全靠窍门,没有什么魔术。但也许有魔法,心灵感应的魔法。咱们做个小试验,您愿意来吗?”
“三明治”保尔害怕,摇头。魔术师微笑。稍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又在观众中滴溜溜地转开了。他指了指前排一个座位。
“你叫尤丽雅?”他问。
“你知道我叫什么,这不是魔术。咱们认识啊!”她回答,起身,很紧张。他为什么偏偏叫她上台?他是谋害她姐姐的凶手吗?奥尔嘉清清楚楚地认出他就是袭击她的那个人。
“是的,”魔术师说,“我也知道你干的是什么工作,靠什么维持生计,尤丽雅!”
“我跳舞。”她说。
“每天晚上跳,在‘蓝香蕉’!”“卡拉·纳克”高声叫嚷。
观众鼓掌欢呼。
尤丽雅上台时,魔术师躲在一个屏风后面。
“你结婚了吗,尤丽雅?”他突然问道。
“没有。”
“到时候你是愿意结婚的,对吗?”
尤丽雅不知如何回答,尴尬,站在台上发愣。这时魔术师代她回答了。他在屏风后露脸——凡是在场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当魔术师模仿尤丽雅的声音、姿态和表情低声说话时,尤丽雅突然间好像变成两个人了。
“我想找个钟情于我的美男子。他聪明,有魅力,前程似锦,很忠实,这是好情侣的本色,也尽可能不要太穷。”
模仿得真是绝妙!出人意表!难以置信!观众大哗,欢笑。
魔术师摘下头上的假发套。
“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魔术,而是心灵感应和魔法!”
他一面鞠躬致谢,一面盯着尤丽雅和奥尔嘉。两位女士鼓掌喝彩,欣喜若狂。魔术师心里很笃定,以为尤丽雅对他不会有丝毫怀疑,女记者也不可能认出他。当他朝更衣室走去时,他不禁自嘲起来,开始看到幻影。
他自鸣得意,关上更衣室的门;就在这当儿,他挨了重重一击,蓦然,眼前一片昏暗。格拉夫的保镖们对电棍的作用深信不疑。
“卡拉·纳克”恢复知觉时,已被五花大绑躺在一个厨房的大炉灶上了。他不能动弹,迷惘,抬眼望见“三明治”保尔那奸笑的面孔,又终于发现了格拉夫和鲁迪·克朗佐夫慢慢腾腾地朝他走来,内心油然生出恐惧,但是他强作镇定。他们能证明他什么呢?
“我们有许多日程安排,不能再拖延了。”格拉夫用朴实的语调说,一面打开电炉的开关,炉灶马上升温,就好像他本该这样做似的。“我本来可以揍你,打得你灵魂出窍,也可以用登山破冰斧把你这个王八蛋劈得粉碎,但我们时间紧迫,所以简单从事。你要么回答我们的问题,要么受煎熬。”
“除了酷刑外,你们还有什么可供选择的?”魔术师喘息着问,“死?”
“你瞧瞧我的眼睛。”格拉夫抓住他的淡黄头发,转动他的脑袋,“你该瞧瞧我的眼睛呀。我有很多办法叫人说话,或者叫他永远销声匿迹。我好几个月都寝食难安了。”他叹气,“自打我儿子坐牢那天起就这样了。惹我发脾气是不明智的,我很容易失去耐性。”
魔术师朝格拉夫脸上吐了一口痰。格拉夫气急败坏,飞快把魔术师的身体摁在炽热的电炉上,魔术师惨叫。坦雅、尤丽雅和奥尔嘉在空荡荡的外面餐厅里侧耳细听,不由得心里直发怵。三位女士知道这个受酷刑的人对她们干的好事,是他谋害了拉雅娜;是他假手马克斯杀人,致使马克斯身陷囹圄;是他袭击并殴打了奥尔嘉。尽管如此,她们也很难做到置若罔闻,坐视不管他是如何受折磨的。
“好了,”鲁迪试图劝阻格拉夫,“够了,瓦尔特!”
“我能就此罢手?这家伙夺走了我儿子。凡是我建立的一切,无不受到他的威胁。”
“我想,您是忠实于法律的,格拉夫先生,是吗?”魔术师的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法律有什么用?”格拉夫咆哮,“法律让无辜者坐牢,法律能公正对待我儿子?”他再度把魔术师的身体摁在电炉上。
魔术师的衣服开始冒烟,已能闻到衣服和肉体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