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我还真客气不得了呢!”不冷不热地扔下这么一句,他懒懒地向招待要了笔在纸制的杯垫上写下房间门牌号,连同一张五十美圆纸币一起扔进托盘让那招待送了过去。在肯尼亚,五十美圆可不是一个小数呢。
不出所料,肥胖的皮条客马上欠着腰走到我们这边坐下,献媚地搭讪:“我一进来就看出两位是有身份的人,您真有眼光,就是不知道两位先生想要哪个孩子陪游呢?”
守株待兔的事情还是就这么发生了,不知是该感谢欧文医生料事如神,还是该感谢司城大人深谙此道,反正看起来事情进展到现在还不算太坏。司城浈一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那女孩还行,不用调教!”
我手中杯子一晃,不由自主笑出声来。那皮条客不太理解地笑了,毫不掩饰狂喜地说:“您还真是识货,这孩子刚行过割礼,叫起来会很刺激。”
我微微皱了眉头,女子割礼这种延续于非洲许多原始部落的陋习本身就很残忍。为强调女子童贞而在女孩子初潮前用利刃将其的大小荫唇和阴Di悉数割去,并用细木棍插入荫道阻止伤口愈合的野蛮做法不仅给少女遭受巨大的痛苦,而且还使她们在日后的初夜和初产时遭受更大的痛苦。而现在这个人肉贩子还把这种痛苦作为情Se的诱果,强调得如此猥亵,我不得不对这片地区的声色业感到绝望。落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始的风俗被城喧的风尘涂抹得光怪陆离。
“听起来似乎不错,值得试试。”
司城浈一郎答得还是平淡,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
我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不敢动弹的两个孩子。如果我们不来,他们的命运该是如何并不难想象。他们还太小,此时的雅迦正花痴地注视着司城浈一郎的一举一动,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窘况般专著。而珈达就更离谱了,他的目光大概从一开始是没有离开过我盘子里略动了动的烤肉。
我一阵心酸,这几天他们过得肯定不怎么样。抬起盘子走过去放在他的面前,回头又给他们叫了两份意粉,我尽可能温和地说:
“别怕,吃吧!”
两个孩子看了看肥胖的男人,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而雅迦还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司城浈一郎傻笑。
待我回到座位上坐下后,那皮条客忙不叠地询问:
“您看上那个男孩了吗,那可是个尤物,很乖,又干净的!”
“不用!”我不耐烦地说,妈的,什么眼神,我象个喜欢猥亵男童的人吗?
“呵呵,先生不用那么在意,这边找男孩子的客人其实挺多的······”
“我说了不用!”恼火地抬高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这突如其来的反感会如此强烈。
“司徒!” 司城浈一郎低声提醒,眼神冷俊,寒气四溢。
“不好意思!”我抬了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玩了一天,有些累,情绪不太好。”
这个意外似乎让皮条客想起了什么,笑容在他的脸上懈怠了片刻才化开,他谨慎地问:
“先生是日本人?”
知道他已经起了戒心,我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我象?”
不等他回答,我就笑着看向司城浈一郎,用标准的国语说:“有意思,他以为我们是日本人呢!”
肯尼亚的亚洲游客很多,他们这些专做外国人生意又成天提防着晴子夫人的家伙不可能听不出日语和中国话的差别。
司城浈一郎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日本人呢?”
皮条客机灵地笑着,放松警惕讨好地说:“看您出手那么大方,还以为您是日本客人,这年头就日本客人给的小费多些。”
“香港人出手大方的也很多,不止我们两个。” 司城浈一郎变了脸色,不耐烦地要过毛巾擦了手作势起身:“钱的话好说,一小时后让两个孩子到我们房间来,玩得有趣的话再给你五十美圆也不一定?”
皮条客一愣:“两个都去吗?”
“怎么玩是我们的事,我最多再给你一百美圆,不来就算了。”
“喔,看您说的,一定去的。” 皮条客弓着腰帮他拉开椅子,嘻笑得讨厌。
我看不下去地起身,小声补充说:“不干净的话一个子都没有,我可不想得什么病。”
“先生,看您说的,不瞒您,卡德鲁俱乐部的孩子,干净得很呢!”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绕过他走出了餐厅,付完帐的司城浈一郎很快跟了过来。
回到客房已经快十一点,我脱了外套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的帘子,窗外灯火通明,原始森林包裹着的一带湖滨集聚了被美味的食盐吸引过来的各色野兽。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我甚至看到了灌木丛里一闪而过的猎豹的影子。其实就这么坐着打发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不过我也知道,为了保证安全,酒店明文规定,凌晨零点将关闭酒店大门,所有车辆不得自由出入,到那时,要顺利地带走两个孩子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司城浈一郎打开冰箱拿出一打啤酒扔到桌上,在我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下,自取一罐喝了起来。我顺手也拿过一听打开,猛喝一口,刺鼻的酸涩味直从脑膜:
“啧,这什么味啊!”
“别那么挑剔,肯尼亚能产这样的黑啤已经不错;政府扶持的产品,能有这味也算得上档次了。”他呵呵笑着喝得不亦乐乎,似乎那味道的确很好。
我摇了摇头慢慢适应这种劣质黑啤的古怪味道,心里很却不由得意外。说起来他也不是那金雕玉砌,中看不中用的纯粹奢侈品。但半小时前的La Romanee Conti和眼下的劣质啤酒一对比,这落差也太大了些。我不得不反思是自己小资生活过太久吃不起苦了呢,还是这家伙压根有味觉障碍。
见我不说话,他有意小小嘲讽起来:“其实你的演技也不怎么样,差点露了马脚呢!”
“不好意思,学艺不精,面对镜头没有大人那么从容自在。”
司城浈一郎拿手中的拉罐碰了碰我手里的拉罐,说“还好啊,我们配合得不错,那小子不可能起疑心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带走那两个孩子的确很明智,那地方盯梢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或许是黑啤的功效,谈话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司城浈一郎一笑:“你看出来了?”
“不过是些雏妓,派那么多人看着有必要么。吧台边喝免费柠檬水的那些家伙也太突兀了,我还从没见过穿木拖鞋的游客呢!”
“说不定人家喜欢!”
“喔,你旅游的时候喜欢顶着两三斤重的拖鞋满非洲跑?还真是稀罕又拉风!”
司城浈一郎噗嗤笑了一声,刚入口的酒全喷了出来:“我看你但律师真是屈才,改行干警犬得了。”
他一边笑一边抬手要去擦嘴唇上的酒渍。我一惊,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拜托大人留意些,我买一件好衣服不容易!”急忙地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那可怜的GUCCI变成别人的擦嘴布吧。
“唔。”他含糊地哼了一声,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伸出舌头顺着上唇慢慢绕着圈舔去嘴上的酒渍,说“这样总行了吧!”
红润的嘴唇边残留地晶莹痕迹,脸上又挂了颇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原本就长得清俊的面容被酒精染了些媚红后竟显得特别的挑逗,出人意料的举动带了三分风情七分陌生,看着这样的司城浈一郎,我不由得愣得住。不切实际却真实坐在我旁边的这个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而我该死地竟然还一直抓着他的手。
“司徒,有点痛啊!”他轻声说,目光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暧昧轻佻。
我如梦初醒,猛地摔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心率居然有些反常。
“啧,真无情!”他夸张地摇了摇头,叹道。
见鬼了,我暗自咒骂了一句,略微调节好情绪重坐下,笑道:
“大人道是很懂得处处留情啊,您喝太多了吧!”
对这个人还真是丝毫不能放松警惕,不管是他太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还是我太刻意回避他的一举一动带来不良后果。好在彼此都不是新手,连自己的情绪都拿捏不好可说不过去。
“也许;真的喝得多了呢,就不由自主地想说话。” 司城浈一郎略向一旁挪动了一点腾出空间伸张开手臂靠进沙发,闭上了眼睛: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秦非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日本来打这么一场官司的吧,想听听吗?”
22,
我略想了想,接着喝手里不怎么对味的黑啤。
“怎么不说话?”看我半天不吱声,他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要说你一点不感兴趣。”
“我很感兴趣,只是天上掉下来的饼子怕没什么好馅。”
“呵,还是不相信我啊!” 司城浈一郎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你就不能放松些,成天提防着我,不累?”
“说什么提防不提防的。退一步说,我提防得了你么?只怕我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我笑着抬手扫开几个空拉罐,把腿架到桌上,挑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平。
他无所谓地笑笑,拿了两听啤酒打开,递给我一瓶,我顺手接过喝了起来。
“了解得太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还真有些惊讶,你这种人真不象个律师。”
“那象什么?”我懒懒地问。
他挑了挑眉,也把脚架到桌子上躺平,略微想了一下,说:“也许,更象是无赖又自以为是的黑街小混混吧······”
我呵呵笑了,想不通他想半天怎么就只得出这么句烂评价。今晚的气氛还不错,两个男人坐在拥挤的低阶客房里喝着廉价黑啤瞎聊一气,也不失为一次难得的休闲。至于秦非的死因,我隐隐觉得,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窗外清浅的湖泊透着热带特有的墨绿色泽,在酒店的灯光照射下折射出跳动的波纹。一群斑马悠闲地漫步在湖边,其中一只在低头喝水的瞬间被从林子里窜出的猎豹咬断了喉咙,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整个地拖进了灌木丛,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弱肉强食的本质原就那么血腥,我和司城浈一郎平静地看着这非洲丛林的惯例表演,已经聊到了伦敦亚裔英国人的尴尬。不是故作镇定,这样的表演,我们自己经历了的已经太多。
“你说那头斑马死了没?” 司城浈一郎略顿了顿,又开了一瓶酒。
“废话,那样都不死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一定,其实突然见血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比如螳螂,据说被切了脑袋还能活上九天,然后才被饿死,再比如,秦非。”
我一愣,皱了眉头:“什么意思?”突然转移了话题,还用斑马和螳螂来作类比,让我很是不舒服。
“知道吗?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就往自己肚子上连开了七枪,说话的时候还能神智清醒,毫不含糊!”
我的心沉了沉,手中的拉罐被挤压出喀咔的脆响。
“三颗子弹穿胸而过,四颗留在体内,精准地把那个器官打得粉碎。只不过是一个肾而已,他太固执了!” 司城浈一郎仰着头平躺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往嘴里倾倒啤酒,动作缓慢,语调平和,却有种耐人寻味的哀伤在慢慢沉淀,如同隔了遥远时空的泛黄记忆在一点点苏醒。
“一个肾?!”我轻声重复,嘴里有些干涩的苦味。
“我父亲的肾。呵,秦非这个人实在太固执,挑了个极不妥当的时机逃回中国,不但错过了去台湾的机会,还害得老婆难产而死。他那样的特殊身份,在大陆的政治倾辄中是不可能躲避得了的,大陆政局一度动荡,他就被莫名其妙地关押了差不多六年。后来中日关系缓和,我父亲有了去大陆的机会,却一直不敢见他,其实我一直不懂,既然不敢见他,还要派那么些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到底有什么意思。大概是1978年吧,秦非的独生女在西藏的地质勘探时遇上山体滑坡死了,他自己悲痛过度被送进了医院,查出已经到了慢性肾衰竭晚期。父亲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就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飞到意大利找到分居三十多年的妻子,提出同居。女人的想法往往单纯而无可指责,面对真心爱的男人,她所有的怨恨和矜持都显得苍白无力。很快,我的母亲怀孕了,一个月后,五十二岁的她冒死生下我,而那个时候的我的父亲已经秘密到达台北,通过台湾慈济捐出了自己的肾······”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秦老,怎么知道那个肾是司城,亲王的呢?”
他冷笑一下,没有睁眼:“他那种人,要查出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追查了近十年呢······”
他这么平静地说着,声音低沉没有起伏,不带任何感情Se彩似的超脱语气却潜藏着撼动人心的往事。牵绊,背叛,谎言,权欲的纠缠历历在目如同昨日,而我们这些局外之人又如何能够真确感知斯人斯时的无奈与无辜?
“司徒,如果你亲眼看到那位中国老人,你就会发现我们的争执有多么可笑。请相信我的眼睛,他一心求死,而不是你以为的胜诉。”
还清楚地记得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老友伊藤淳史说得肯定。已到现在,我不难猜到秦非上诉的理由:他的感情如此矛盾,一心想和司城正敏划清界线,却最终陷入了彼此拘绊的围城,被迫永远捆绑在一起,无力挣脱,便唯有一死;我也不难猜到司城正敏的心理:以他的身份地位,为秦非找到一个合适的肾不会是什么难事,可他却偏偏要偷偷用自己的肾去延续爱人的生命,是独占的自私还是内疚的补偿,我不敢妄加评论,却总觉一丝隐痛聚储于心缓解不开;那么,可心的立场呢,我的立场呢,晴子夫人的立场呢?难道我们的努力不过是揭示当事人的隐忍,是徒劳的证明或牺牲么?
我伸手在衣兜里翻找香烟盒子,抽出最后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久久无语。屋外的灯火开始暗淡下去,接近午夜,是身心都该得到休息的时辰了吧?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轻声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