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欧文医生,我不小心撞倒了一些椅子。” 司城浈一郎轻松地说,态度诚恳纯良。“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
“喔,就是晴子夫人刚才?????”
还来不及说完,远远看到我的艾西娅跑了过来打断了他。
“司徒先生!夫人叫您和少爷快过去,要吃饭了!”
“恩,”司城浈一郎点了一下头,径直离开,一味的傲慢。
我注意到欧文医生微微一愣,反身走进隔间,低头默默收拾起散落的椅子腿脚。跟在欧文医生背后不忙离开,我问:“您刚才说晴子夫人怎么了?”
他动作一泻,说:“也没什么,就是老毛病,头晕而已。现在应该没事了!”
“喔!”我应了一句转身想走,欧文医生马上叫住了我:
“这个您不要告诉司城少爷,他会着急的。”
“啊!”我半开玩笑地说:“他着急的话就不该把晴子夫人留在这地方吧!说得苛刻点,他该轮为遗弃罪了。”
大概没见过我这样不通人情的男人,老实的欧文医生大张了嘴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他才结巴地说:“我听到你们刚才打架的声音了!您和司城少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想您恐怕误会他了,司城少爷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我饶有兴趣地问,这个天天跟着晴子夫人做慈善义诊的医生似乎并不比那些被糖衣炮弹收买的孩子们更了解司城浈一郎的为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司城少爷动怒或者大笑的!还有,他很在乎晴子夫人,如果知道夫人病了怎么办?他还年轻??????”
“好的,我什么也不会说。看着他要哭的样子,我扔下这么一句快步逃开。
天哪,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难道说在这人们的思维里只剩下三餐的贫瘠地方,这些人就只想着要强迫我的意志去改善对一个人的看法吗?美国大选还不时兴如此强Jian民意呢,什么世道!
晴子夫人的餐桌一陈不变,而麦面饼就着玉米粥的搭配也没有因为司城亲王样的身份而多些花样。异样的只是不多的食物居然在半小时的沉默后还残留着不少,除去晴子夫人胃口不大外,欧文医生和我面前的满盘食物也不过略微动了少许。
似乎是培根说过的:“毫无理由而又优柔寡断的沉默是一种可悲的心理”。我搅和着盘子里的浓粥盘算如何取得晴子夫人的信任,欧文医生则心神不宁地来回打量我和举止优雅的伪孝子司城浈一郎,加上神游在外,神情恍惚的女主人。这餐饭真个吃得我味同嚼蜡,虚汗连连。如果真如某些饭桌上的谈判高手所言,饭场如战场,那么我今儿遇上的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地雷阵了。心怀鬼胎的强势对手,举棋不定的重要证人,还有一个护主心切但明显单纯到脱线级别的医生,这台戏还真是难唱下去啊!
“司徒先生明天真的要走?” 晴子夫人漫不经心闲谈似地问道。司城浈一郎手中的勺子随之顿了一下。
“是的,来时就定好了双程机票。恐怕耽误不了更多时间了。”
“那么,”晴子夫人歉意地直视向我,诚恳而无奈:“对不起啊,没能帮上您什么忙。”
我的心一沉,早料到获得帮助的可能性很小,但真的亲耳听到拒绝的话时还是免不了失落,我强撑起释怀而坦然的笑:“没关系,能见到您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了!您不必介意。”
晴子夫人面色有些苍白,慈蔼的目光里混合了一些说不清楚的异样情愫,她转向一派镇定的司城浈一郎看了一眼,接着说:“很怕您会责备我的不通人情。但请您相信,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袒护司城家的任何人。”
我抬起头正视这位不可谓不无私的女性,她的高尚品质让她懂得如何去体惜生灵,而她救过的人又何尝没有体惜到她的痛楚与隐忍呢。
“我相信您,在来这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一审的时候秦老始终没有提到自己是如何安全离开日本的。现在,我知道了!他不会为了以前的纠缠不通人情地打搅一位慈爱的夫人,更不忍心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再次出头冒险。”
听到这,晴子夫人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猛地推开餐盘站了起来,抖动的嘴唇像要争辩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我惊慌地看到,晶莹泪水划下这位七十八岁老人的面颊,如斯震撼。那是事隔半世纪的旧伤在流血,灼得我揪心地痛。我原本不期于此啊!
“夫人!??????” 欧文医生追着情绪失控的晴子夫人跑出去的时候,司城浈一郎艰涩地咽下了他盘子里最后一勺玉米羹,在此之前,他一言未发。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他那没有起伏的清冽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像在逼迫我承认自己的残忍似的尖刻。
只是想祭出故人作最后一搏,看能否改变晴子夫人的决定而已,却没有料到她会痛苦如此。看来,我真的太不了解那段动荡年代的曲折故事了!
结了茧子伤口往往是深入骨髓的记忆!我茫然地走出这间简朴的居室,错已铸下,覆水难收。
18,
赤道地区的炎热总是在午间的时候让人昏昏欲睡,我躺在房间唯一的草席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正午闷热而沉静,时间仿佛静止在一个密闭的罐头匣子里,隔绝了一切响动。很快,地上就积起了一堆烟蒂,头顶烟雾缭绕,盘旋成心头的烦躁,是我郁于心中找不到出口的沮丧和一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为一个证据充分,简单到只需要引用几条民法法条就可以论证的低赔款案件头痛如斯,这恐怕也是第一回。凡是涉及到控讼双方私情的事实我都必须小心回避,瞻前顾后的态度真不象我的作风。
我换了个姿势平躺,闭上眼睛算计着下一步该走的棋子,外出已经四天,不出意外的话,回日本时能看到那柄改装过的旧式手枪的详细资料,从而寻找到秦非老人半世纪前的另一个特殊身份,或许,我唯一的希望只有它了。
破旧的木门发出咖吱的响动,热潮扑面而来。我睁眼,意料之中,他粗鲁地推门而入,还摆了造型一派深沉地斜靠在大开的门边干扰我的思路,真是,无可言语的讨厌啊!
“大人真是入乡随俗,连进别人房间都不需要敲门了吗?”
“喔,”他狡黠地一笑,妩媚得邪性:“这门,不是给我留的?你不会没想到我会来吧。”
我不得不坐起身,彼此了解得还真是默契。
“麻烦大人把门关上,外面可是四十多度的高温,很热的!”
司城浈一郎依言抬起贵手合上那扇门,顺势靠在门板上,无有语调地说:
“七年前,日报司法界曾经被一个案子搅得鸡犬不宁。日本最大的电气供应商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被告偷逃巨额税款,提起上诉的是其董事长伊藤忠的弟妹,该公司高级董事筱原敏安。在各项证据都表明被告偷税事实成立的情况下,你接手了这个案子,并使被告企业胜诉,而胜诉的关键,也就是在最精彩的终审庭辩中你突然提及伊藤忠长期以来的情妇正是原告本人。这么一来,原告的所有程堂证供都受到了质疑,局势很快扭转。只可惜,建立在丑闻基础上胜诉不但把原告送进了监狱,同时也让你的代理人声名扫地。在这场引起法理学争执的案件中,唯一的赢家只有你和你那个成立不久的小事务所?????”讲述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时, 司城浈一郎很是平静地剖析我的发家史,如数家珍:
“此后的案子,你大多如此,只要能赢,就不在乎暴光多少内幕隐私。承平的名声大多由此而来。很多人怕的不是你和你那些精干的大律师,而是你们那种投机取巧的油滑手段和肆意钻营法律空子的无良行为。可这次,你似乎顾忌得多了些。”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而非地笑问:
“你在顾忌些什么,才迟迟不肯公布秦非滞留日本的实情呢?其实你我都明白,只要按照你一贯作风,对外声明秦非是我父亲的禁脔身份,那这场官司你必定会赢。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顺便让我和我的家族名誉扫地,甚至一举扯出皇室丑闻,让承平再次名声大噪。
“名声大噪?”我冷笑:“明知道我有可能会如此行事,您又顾忌些什么一直不杀我呢?和这案子可没有直接瓜葛的皇太子都按奈不住出来恐吓我了,而您这个当事人居然还能那么好心情地和我在这里聊天?!”
“呵,那你觉得我顾忌的是什么?”
我站起身走都他的面前:“坦白地说吧,皇太子看中的名誉,您压根就不在乎,对吗?在您看来,我不过是死水塘子里的一尾小鱼,供你调节无聊乏味的生活,搅不起什么大浪,也不值得您劳师动众地赶杀。你的顾忌的是不可以伤害秦非后人的嘱托,对吗,亲王大人?”
自以为是的人往往无知狂妄,生来狂妄的人又往往眼高于顶,看不懂人情事故。希腊神话里的神祗大概就如他这般自以为无所不能,却又有着孤独自卑的矛盾吧。他一定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但在我看来,无论他再怎么棘手,也不过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
“??????那么说也对,只是??????”他欲言而止,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低眉的瞬间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我的心莫名虚寒地一紧,仿佛刻意回避了什么似的不安。
屋外陆续响起嘈杂的声音,午间的宁静被迫中断。
“外面,出了什么事?”在我转移话题般询问的时候,欧文医生唐突地推门闯了进来。
“司城少爷!夫人请您马上过去一下!”二度闯入我和司城浈一郎独处房间的年轻医生恰到好处地再次撞到了枪口上。司城浈一郎的脸恢复一贯的冷漠,然后慢慢挂上反季节的寒霜,一言不发也冻得欧文医生大暑天打起了颤。
“欧文医生,您还真是入乡随俗,连进别人房间都不需要敲门了吗?”
我扑哧笑出声来,刚才自己的说辞亲王大人学得可真快,看来他真的是定力不够呢。
可怜的医生可怜地咽着口水,胆怯得如同犯了错的孩子:
“刚有人到从南部山地送过来的一些流浪儿。夫人请您去一下,有些事情。”
三小时前才出现过 情景再次上演;司城浈一郎再度傲慢地侧身出门,留下尴尬的医生和我。我同情地拍了拍老实医生的肩,说:“不是你的错;我们最近都不太走运。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因为我要走了。”
欧文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下,不再说什么。
跟着他来到救济所不大的院子,那里正嘈杂一片。一辆蒙满灰尘的卡车停在离院门不远的地方,刚刚下车的孩子们围成堆争抢着竹筐里的面饼,辅导员们在树阴下摆开水桶和换洗衣服,场面忙碌而混乱。我远远地看到晴子夫人站在车旁和一个肥胖的白人交谈,神色焦虑,为难似地解释着什么,站在她身后的司城浈一郎面色不善,但看得出有些压抑的怒气。
我走过去,他们正为孤儿们的交接归属激烈地争执着。我回头问:“欧文先生,怎么了?”
“有两个孩子似乎是在来的途中走丢了。夫人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不对,正询问负责接送的司机。”
“走丢?”我吃惊地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大概不知道,这种事情在很多救济院是很正常的事情。”司城浈一郎走都我身边,冷冷地说:“这些负责接送孤儿难童的司机大多是没有薪筹的义工,他们接送一次孤儿还得自己出钱贴补,而一个相貌好些的孩子卖价可就可观了!而救济院,少些孩子反好些。”
“你是说,那些走失的孩子都是被他们私下里卖了?” 我吃惊地问。
“这有什么不可能,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买卖的呢?”他平静地说,面色冷俊。我的心一沉。
打着慈善事业的招牌谋求私利的事件不为稀罕,慈善如果单单依靠政府和福利机构来支撑的话是很难真正生存下去的。现实就是这样,没钱的人出卖名誉换生存的权利,有钱的人施舍别人的生存权利换取名誉。看使无价无植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交换的商品,原则,尊严什么的也只能在罗网似的商业氛围中统统靠后排列了。
就在我不知道应该反驳还是默认的时候,晴子夫人已经打发了那个失职的司机快步走了过来,焦急地说
“知道了,那两个孩子是在阿布岱尔国家公园丢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大概是被卖给卡德鲁的俱乐部了。”
“卡德鲁!”欧文医生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什么来头?” 司城浈一郎冷静地问。
|“那个无赖吗?” 欧文愤愤地说:“是肯尼亚最猖狂的Se情俱乐部,几乎所以旅游区都有他们的特殊服务点,那两个孩子??????” 欧文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
“母亲,有具体的地点和那两个孩子的资料吗?” 司城浈一郎抬头看向一脸焦虑和担心的晴子夫人,柔声询问。
“最可能是在树顶酒店,因为那里的外国游客最集中,看管和拉客的话比较容易。”晴子夫人估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她恢复一贯的冷静后认真分析:“两个孩子是一对姐弟,一个月前南部大旱失去家人被送进当地临时救护所的,他们的资料和照片,我们都有保存。”
“那么,看来我们又要走一趟了!” 司城浈一郎笑笑,“不是什么大事,对吗?欧文医生。”
“我!?”吃惊地叫了一声,欧文夸张地摇着头,说:“这次不行,我肯定不能去的。夫人!???????”
“我也没说要让您去受这个罪啊!”
还没等他说完,晴子夫人就打断了他的话,“您怕遇到非洲野牛的小毛病我们都能理解的。”
“我是怕!???????”
“您就跟在我身边,哪里也不用去,这样好吗?” 晴子夫人温和的说出决定,宽厚的神色中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微微感觉有些不对,又说不清是那里不对,但还来不及思考,众人的矛头已经一起指向了我。
“司徒先生,您和司城少爷去一下好么?你看,我和夫人总走不开,这儿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欧文医生首先发难,我躲都躲不了。
看到三个人不怀好意到看着我,我觉知道大事不好了,尴尬地笑笑,不待他们说,我先就表明立场。
“我去是没问题的,不过不知道今天之内能不能回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