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也颇具戏剧性,司城浈一郎竟然真的按照晴子夫人的交代和我一起修起了屋顶。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家伙居然还真有那么些能耐,一个上午居然就补好了所有的破洞,一开始我也还刹有介事地趴在屋顶上折腾,后来看他卷起袖子轻车熟路地挥舞泥铲很是娴熟地填补瓦缝,我也就乐得和艾西娅一起和和泥灰,图得个清闲。那么厉害的一个砖瓦匠,让他困在办公室里饱食终日还真是屈才了!
司城浈一郎突然来到这里的理由是刚忙完德国的一宗合同,顺道拜访母亲。而没有带随从的原因当然是母亲不喜欢。这种烂理由也亏他说得出口,两天前才在东京机场截住我的家伙可以如此神速地跑去德国搞定一个合同,之后还要屏退左右搭母亲私人医生的便车来到中非小国的小小救济所,还真是彰显了日制企业的高效和快捷呢!胡乱装了最后一桶泥灰,我抽眼看见晴子夫人回屋,马上摔下手里的铲子跟了过去。也不去理会屋顶上可疑的家伙和他突然放肆起来的视线。
“晴子夫人,能打搅您一下吗?”跟到晴子夫人的办公室门外,我迫不及待地问。
坐在破旧办公桌前的晴子夫人正写着什么,没有抬头。
“我不会打搅您太久,我的来意在电话里已经跟您提过。我明天就要走,您可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直截了当地说出我的目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一再等待不是我的风格,如果他不突然出现,或许我还不会那么急功近利。
“恩?!”晴子夫人抬起头看着我好一会,突然笑了。
“您看起来真像只被若怒的狮子,让我猜猜,是因为被告突然来了,您急于和我划清界限吗?”
我不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
“看来我猜对了,”她狡猾地笑:“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我是浈一郎的母亲,您怕我偏袒他又或者是觉得我根本就是和他串通好了强把您留在这儿的呢?”
“不是吗?”脱口而出的反问,第一次在和这位老人说话时语气不太恭敬。我心里的确很不爽,司城浈一郎来得太是时候了。
“的确,不是。”老人沉着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昨天告诉您欧文医生去内罗毕接个人,您没有问我接的是谁。”
我一愣,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忽视了她的隐语了呢?是应该料到的啊。
“先坐下好吗?” 晴子夫人起身亲自为我拉过椅子,我只好局促地坐下。
“无论如何,我明天真的得走,案子就要开庭。虽然宫亲王的葬礼刚结束,在这样的时候请您去佐证确实不太合适,但您可否考虑一下呢。毕竟亲历那件事的人,只有您能够帮我了。”
晴子夫人敛住笑,走去合上了房门。回到我身边再次坐下时小声而缓慢地问:“您怎么就觉得我能够帮您呢,就因为我曾经帮过秦非?”
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我熟悉的当事人的名字,我注意到她说的是秦非而不是刘勇福,我心里一阵狂喜,这至少表明,刘勇福不过是秦非在离开日本前借用了一个假名,我的调查也就不用再纠缠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
“在见到您之前我确实觉得这是您帮助我的唯一理由,但见到您之后,我觉得自己错了。您有更多的理由拒绝我,不是因为您作为司城太太或者公主殿下的身份,而是因为您现在的生活。我也是刚刚才明白??????”我抬头看着这位可敬的老人,想了一会,下定决心地说:“打搅您现在的生活,本身就不应该。我想,如果我的当事人还活着,也会那么认为。所以,我真的只是想听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至于其他,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我的回答似乎触动了老人的心结,她看着我的目光开始变得浑浊,那表情也随之变得复杂。
“呵,”她突然凄然的笑了,如同失去某种信念支持般显出七十八岁老人的苍老:“还真是逃不了啊!有些经历,即使你刻意忽视也没用,那么多年了,我还以为我们三个人共同保持的缄默可以随时间淡化所有伤痛。看来,我真的太天真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事,不该挑动老人的旧伤,愧疚地说:“您????,我并不是要您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本意,我一时语塞。
“那您是来干什么的?”她扯动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不会回日本给您佐证,二十多年前离开哪儿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去。每个人都有许多秘密要守护,自己的,别人的,您该知道我能告诉您的东西很有限。”
“您不用回去,只要您能书面证明秦老的身份就好,其实我也一直在权衡能够公开的真相。我只是不能让秦老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却连在这个国家的真实经历都受到质疑。”
“那么说您是想用一个片面的实情去说服法官了?”
“比起全盘托出那段我无法了解全部真相的往事,我想这样的做法才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沉默,大概快接近中午了,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映出纵横的木框影子,晴子夫人逆光而立,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说:“让我想想,你先休息一下,浈一郎对这里很熟,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直接问他。”
我默默点头退出晴子夫人的办公室,轻带上门。面无表情的司城浈一郎就靠门外,对此我一点也不奇怪。但他面无表情地突然拽着我的手把我迅速拖进旁边的一个房间时我就不得不表示愤怒了。
“你干什么?”我使劲甩开他的手,怕旁边房间的晴子夫人,压低声音问。
他无动于衷的关好门,在门锁被拧上的瞬间,我突然开始心慌。
17,
这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独立隔间,确胳臂少腿的破旧桌椅塞得原本就不大的房间很是局促,唯一的窗子被一块破边的门板挡去了大半,光线混暗得可以。
司城浈一郎还粘着灰土的手在关上门的瞬间用劲抓住我的衬衫领把我压向墙壁,那骨子莽力撞得我后背森痛。
这家伙,忙着偷听壁角连手都不洗洗,也不顾顾自己的形象。虽然很想告诉他我有些洁弊,但他老把势的擒拿练得颇为到位,巨大的冲力痛得我除了裂嘴外也没有其他方式可用来表示不满。
“不要在我母亲面前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威胁她你还不够资格。你以为自己是谁,别太放肆了!”
恐怖分子惯用的威胁语气他说起来驾轻就熟,阴恨的表情也控制得颇为地道,很有点黑道老大的模样。我忍不住问:
“亲王的控股社团里有没有山口组?”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映过来, 愣了一下。
“大人不要介意,我只是觉得您的办事方法很得山口组的真传。”
司城亲王也不是傻子,他马上明白事理挑动嘴唇笑了一下,白皙的面孔由红转紫。
“你还真是猜对了,不过,我做起事来只怕比他们还黑!”这小肚鸡肠的男人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在她面前强调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对你来说很有成就感是吗?”莫名其妙的暴怒来得不明不白。乘我不备的瞬间,他举起了黑心的拳头。
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快地变脸,我的肚子被狠狠击中。第一拳的闷响混着反胃还没有退去,他的拳头又冲我的前胸袭来。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逼她出来为你们那些没有意义的固执念头抛头露面你觉得很有面子是不是?”又是一拳,我的下颚没来得急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我都来了你还敢那么逼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想死啊!”拳脚并用地打击一个措不及防的人,堂堂亲王真是没品之极。
局促地举起手没能挡住他野蛮的袭击,我的身上接连中拳。妈的,真当我无力还击么?愤怒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利。我也火大地急需找个出气孔。
瞅准他没有章法胡乱踢过来的腿,我迅速往旁边让了一些,他一脚踢空没能及时刹住,身体朝我歪了过来。我乘机拽住他的一只手,反剪在他的身后。
“你不来我还不至于向晴子夫人摊牌呢!跟着我跑那么远真是难为大人了呢!”我窝火地说着,按住行动受限的司城浈一郎,把极力挣扎的他强行把压到屋角。
“跟着你跑来?”他不屑地笑。轻松地甩开我的压制,说“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后天是我母亲的生辰。”
司城浈一郎拍了拍身上的灰,放松地顺势靠在墙上,“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司徒泾,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这么说摆明让我难堪,即使周围没人,我还是被他的话憋得一阵气短,接不上话来。妈的,如果不是他此前说好听了是色诱,说难听了是勾引的种种不良行径,我还真不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是跟着我跑来的呢!
“不过,你打搅了她,我不教训你可就说不过去了!”堂堂亲王极其没品地继续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开脱,还显地理直气壮。似乎我不自量力高估自己是自恋的表现,而被他修理也成了合情合理的事情。
但是,老祖宗也说了嘛,谦受益满招损。他忽视了重要的一点,我不但是个律师,更是个一流的谈判高手。我懂得如何在庭上不利的情况下迅速抓住所接案件和被告相关资料中的细枝末节加以反击。于是,带着些许小市民情节和睚眦必报的心情,我很快恢复常态:
“我一个外人说打搅也不为过,您如果真的每年都来给晴子夫人过生日,还真是孝顺。不过,我倒是隐约记得”我讽刺地笑道:“去年八月的《镜报》好象花了很长的篇幅披露某个高价女模特的神秘情人和他们的冰岛蜜月旅行。说起来,那位没有指名道姓的男主角可真像亲王大人啊!”
“?????? ”似乎不在意我这有些八卦成分的不道德指责,司城浈一郎继续保持那看起来极为绅士的笑容和自以为潇洒的POSE :“你的功课做得还挺到家的啊!不去当娱乐记者真是可惜。”
“彼此彼此,大人作戏的功夫也是一流的,不去当泡沫剧明星才叫失误。”我挑衅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看不管这个家伙在晴子夫人面前装出的乖顺相。一面是霸道暴戾,为非作歹的混世小魔王,一面是爱心无限,事可躬亲的有为好青年。不是我司徒泾阅历浅没遇到过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只是没料到这个连鄙视的表情都懒得伪装的家伙会装得这么彻底,彻底得令人无缘无故的火大。
“作戏!?” 司城浈一郎不太喜欢这个词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吗?在日本您会放下身段干这些事?”我干脆倚靠在他对面的墙面上,继续冷嘲:“大人的屋顶修得可真是顺手!”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扬起脸瞪了我一下,或许是彼此靠得太近,熟悉的暴戾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
“说什么?说你作戏是吧,你敢说不是?别打量谁是傻子,你扮你的孝顺儿子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怕死地重复了一遍,暗暗惊讶自己会说出国中流氓般莽撞得不记后果的白痴话。
一见到他就会愤怒得失去理智,我究竟是怎么了?看来,时隔多年,久违的任性占据了我情绪的上峰。对面此人绝非善类,为防万一,我偷偷攥了拳头。
似乎是真的被惹怒了,他盱下上挑的丹凤眼靠了过来,低声咒骂:“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他妈不作戏那个小小的事务所能在业界为所欲为?说我作戏,司徒泾,你自己玩过多少女人,现在冒出来为个什么初恋出头,这就不算作戏了?你很英雄是吧!我操,十三岁就不是初男了还扮什忠贞纯情!???????”
“砰!”
我挥舞着拳头阻断了他恶毒的指责,司城浈一郎被击中小腹,摔倒在地上,同时还带倒了一旁堆放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司城浈一郎挣扎了一下没站起来,他就这么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面色铁青,手脚颤抖的我。
我脑中一片空白,这个无赖,对我的调查还真是详细。我心里一寒,原以为我们的交集仅限于案件的连带关系,可显然,棘手的对手让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深入了许多。甚至到了连八卦新闻,生活隐私都不放过的地步。危险而暴怒的气氛中,我们僵持了许久,我的腿有些麻了,在我斜依到墙边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的样子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就这么笑着坐在地上说,他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猥亵,上好的亚麻衬衫在他跌倒时划破,灰扑扑地挂在身上,很是狼狈。
“司城浈一郎,你他妈不要笑!”我暴怒地蹲下去抓住他的肩头摇了起来。大声喝止,也不管外面是不是会有人听到。
似乎笑够了,他用力稳住身体,语调冷冽平静地说:“放开我。”。
我一惊,这家伙控制情绪的功夫真是了得。他回头看着我,满脸玩味:“知道被人揭发隐私的感觉了吧?”
我一愣,他已经抓住我的手,强行提着我站了起来。
“口舌便宜是贪不得的!”冷静的平板话语低沉有力,一点不似一个二十六岁青年该有的老辣。
他的力气一向很大,单打独斗我不是他对手。突然意识到这个现实,我又是一阵莫名的慌张。
门外有些稀疏的脚步声,然后远远传来艾西娅尖利的吆喝,虽然听不懂她的土语,但我知道那是在找我。
“你有你的处世原则,我有我的做事方法。如果一开始我承认是跟着你跑到肯尼亚来的,你会不会很得意呢?”没有听见外面的响动般,他低了头看着我说,眯着的眼睛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警惕地向后退,才觉察到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挤到门边。
“你可以问问自己,这些天来,在意你的案子多一些,还是在意我多一些。”他微笑着说得暧昧含糊:“到底是不是作戏,自己知道就好了,至于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关系?”嘴唇快碰到我的额头了,我脸上一阵发烧。一直盯着我的男人抖了下肩,压住笑放开我,猛地拉开房门,惊得门口的年轻医生一脸尴尬。
“喔,司徒先生也在啊!那我就不用到处找你们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眼尖的欧文医生马上看到司城浈一郎被椅子边角划破的手。
“不好意思,欧文医生,我不小心撞倒了一些椅子。” 司城浈一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