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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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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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在第一本日记的扉页上,除了记明哪年之外,还写了一行英文如下:
  I bequeath this diary to whomever may find or want it。 It is the story of my bright and dark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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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2)
— tang Tchiao
  我将这日记遗赠给发现它或者需要它的人。
  这里是我阳光明媚和凄风苦雨日子的故事。
  ——乔恒棠
  
《花妖》3(1)
写字所用的墨水不是法国那种灰蓝色,明显看出是后来加上去的,也许,就是在最近几年。奇怪,教授没有使用法文,而是用英文写的。
  当然,也可以这么问: 那教授为什么不直接使用中文呢,不是更直截了当么?我回答不出。也许,教授认为,能够很好利用这本日记的中国人,一时很难找到吧。要么,教授是觉得,中国人是给金钱私利锁住了,柴米油盐腌住了,汽车洋房捆住了,不会对文化的事儿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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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概回答不出。
  日记看完了,我又神差鬼使般试着打开光碟机。就从上次暂停的地方开始,接着看下去。看着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陌生身影,我欢喜雀跃,如见老友。我抢先开口说话:
  “日记我已经大致读完了。好!很好!记得培根说过: Let diaries 。。。 be brought in use,让日记发挥用处吧。”
  接着,我颇有见识地说道:
  “不过,光靠日记里所提供的东西,恐怕私人性质太强,写小说可能显得单薄了点,如果不想写成情感独白的话。”
  屏幕听了,沉吟半晌。
  这会儿我们俩完全是像面对面交谈了。
  果然,不一会儿,影子就讲起话来了:“我给您出个主意,这篇小说,要写成个‘双螺旋结构’。”
  “什么叫双螺旋结构?遗传学上的DNA式结构吗?”
  “对啰!双螺旋结构就是小说要有两条线,一条主线,一条副线,两两缠绕起来,构成个双螺旋结构的样子。”
  “愿闻其详!”
  “实际上,有不少著名小说,就是这种双螺旋结构。请您想想看!”
  “这倒有点意思。让我想想——《红楼梦》里,是荣国府和宁国府两条线,情节始终交叉着发展。”
  “有点勉强,请你再举出一两部!”
  “这个……《三国演义》,是灭汉和兴汉两条线?”
  “也有点勉强。”
  “我想,哦!有了,张爱玲的《半生缘》,顾曼桢和沈世均,既交叉,又各自独立的两条线,交叉发展。”
  “可不是么?他们开头交会一起,柔情蜜意,凄清缱绻。以后天各一方,独立发展情节。最后,又交叉了,却成了一个死结。所谓双螺旋结构,就是这样分离着,又呼应着,平行式地展开,螺旋式地上升,当中又有千丝万缕联系。是不是?这样,还有一个好处: 读者读着,会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此起彼伏。这么一来,这本小说就达到目的了。另外,您肯定听见过西方一位文学家这么讲: A novel must contain not only the perfection of art; but the imperfection of nature(小说既要具有艺术的完美,也应蕴涵人性的不完美)。这是小说创造的神髓。”
  屏幕先生讲得非常起劲。他的文思如江河滔滔,尽情奔流。
  “先生您讲得真透彻极了!”
  “当然,所谓双螺旋结构,也只是一个隐喻而已——那么,您现在懂得,应该怎么写这本小说了?”
  “惭愧!惭愧!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乔恒棠教授——是叫这几个字吧——日记内容非常丰富,如何取舍?”
  “那就要看他生命中有无兴奋高潮了。您得研究一下。”
  “我读了三遍,发现他生命中曾经有两次高峰,一次在巴黎,是早期的情感纠葛,《聊斋》一般的怪异幽婉。一次很晚……”
  听到这里,屏幕先生明知故问:
  “有多晚?”
  “是乔教授退休之后。”
  他还是装作不知情,说道:
  “什么性质?”
  “怎么说呢?……也是男女情感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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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又沉吟半晌,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可用用倒叙法,从黄昏时刻讲起,早年巴黎的事情却只是倒叙过去。这样,使用黄昏恋情先发制人,可以铺张腾挪,以便抓住读者;而就用这片黄昏景象作为背景,调度森森然有点鬼意的巴黎回忆——是这样的吧?——去帮衬着渲染故事情节,刻画人物性格。”
  
《花妖》3(2)
“先生真神人也!衬托出我乃蠢驴也。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有问题尽管问,我们共同探讨嘛!”
  “副线的材料好像很欠缺,日记里面找不出多少蛛丝马迹。”
  屏幕又沉入思考,好像真的在呷着我给重新泡上的龙井。
  半晌,他用“逆向思维”指导我说道:
  “要在这位教授的生平中去找。于有疑处深疑,于不疑中生疑,于狐疑处置疑,于疑惑中破疑。有疑问,您去探索,去搜索,就会获取到材料了。”
  “谢谢先生!教授一生,疑点的确有那么一些,值得深入挖掘。举个例子,日记里面偶尔出现过一位年轻画家,也姓乔。他不是乔教授的学生,更不是亲戚,但看得出老乔对小乔非常欣赏。所以,我想可以把小乔作为副线,虚构故事,想象情节,炮制人物,用来烘托主线。到最后,两条线索才交会起来,却又交叉成了一个死结!”
  “就这么着了。看来,副线主要靠想象,但是有点儿根据的想象。而且,如果是写你所熟悉的人,你笔下一得意,也可以多写一些。所谓主线副线,倒不必拘泥于篇幅多少比例——您老兄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
  影子顿了一顿,接着说:“我还补充一点,就是小说和生活的对比。您肯定晓得,英国有位多米尼加出生的小说家,她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I like shape very much。 A novel has to have shape; and life doesnt have any。翻译出来就是说,写小说一定要注重形状。一部小说必须要有形状,生活里却没有。您就仔细体味体味吧!”
  “这话的确很对。这小说我一定得写成有形有状、有棱有角的,可又是建立在无形无状、无棱无角的混沌之上。所以,我看小说题目也叫‘双螺旋结构’吧!这多有意象呀!”
  “不好!不好!要想一个更加空灵,更加性感的名儿。我想,这名字也包含在日记内容当中了。您要把日记当做一座矿藏,加以提炼,九转丹成,小说也就出来了!请好好写吧,就此告辞!”
  “多谢!多谢!——我怎么有一种感觉,这部小说是您在写啊!”
  我好似把他送到门口一般,同屏幕依依告别。
  这时候,光碟机咔嚓一声,自行关掉了。
  很奇怪,我后来几次想再打开这台机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花妖》4(1)
正在构思的时候,我突然又有了一桩新发现。
  原来,那隐形人捧来的纸包里还有一件东西,藏而不露。
  抽出来一看,是一幅绘画。画是小幅,绘在一种在法国叫canson的、厚厚的水彩画纸上,正是日记里乔教授说起的、他喜欢的淡彩素描。画上绘的是一片山景,高高的山崖上,只长着两棵树,一棵大,一棵小。看样子是在欧洲很多的橡树。天上大团大团乱云飞过,只有小半边晴朗。乱云是中世纪给斩下来的人头,长发披拂;太阳是现在给砍下来的人头,光头光脑。这时,就看出了画家为什么要用铅笔了。不用铅笔,刻画不出树干的挺拔和树表的苍劲。再看大树的树皮上面,布满了畸形的疙瘩和残酷的刻痕。小树也不甘示弱,上面尽是纠结的块垒和虬卷的痕迹。再看大树小树的根部,却长满了鲜花,一朵朵,一球球,一团团,一丛丛,非常茂盛,十分美丽。这时,就看出画家为什么要用水彩了。不用水彩,就描绘不出花朵的鲜艳和色彩的清亮了。
  乔教授闲来无事,单单画这么两棵树干什么?又为什么要一大一小?
  翻过来,背面是乔教授的笔迹。他用6B铅笔写着下面几句:
  大乔并小乔
  一朝偕同花妖飞
  不知甚轮回。下面落款写道:
  ×年×月,阅日本谷崎润一郎,深思,遂绘大木小木并花卉图,并戏作日本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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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俳句的意思完全不懂,但写得工整,完全符合日本俳句十七个音节的格律。
  对照日记内容看,是乔教授阅读了谷崎润一郎的小说后,信笔写下的诗句。不过,为什么画家要画大树连同小树?它们代表的是什么?这“大乔”和“小乔”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从《三国演义》里借来,那不叫人频频作“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联想么?还有,图画上为什么那么多花卉?它们象征着什么?最后,为什么把那么美丽鲜艳的花儿说成是“花妖”?花妖者,花之妖也。这名儿倒非常有趣!可到底又有什么隐秘含义呢?
  细细玩味,这里的遣词造句也很讲究。
  先是“阅”读谷崎,阅读了作家的什么小说呢?自然会有分晓。然后是“深思”,普通老百姓的“思”已经不可测;如此深有根底的教授之“思”,更加不可测;如此深有根底的教授“深思”,就更加像是人类目前还不能把握的“暗物质”了。接着来一个“遂”字,表明了这绘画正是阅读小说的副产品。那么,从阅读到思考,又到绘画,乔教授经历了什么精神活动和心理过程呢?最后是“戏作”,当然可以理解为教授谦虚。他也许自知不懂日本文,对日本的诗歌体裁俳句,也没有多少心得,所以,只能“戏作”而已。但是,乔教授既然懂得中国诗词,却又为什么要用日本俳句,来抒发情感甚至“戏作”呢?一个“戏”字,除了时下非常流行的“戏说”的意思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微言大义呢?
  也许,这一段文字,这一幅绘画,对我最大的用处,就是提供了“花妖”这个意象。
  只是屏幕先生,也就是那位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出现。我左等右等,他再也不来了。
  于是,鬼使神差似的,这位不速之客禁不住也就出现在小说里了。
  最后,还有一件怪事。在我写作的整个期间,那两朵花儿越开越旺,始终伴随着我行文的进展。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花儿便突然蔫了,接着,就完全变成了齑粉……大爆炸一瞬如画
  乔恒棠教授在当地一所大学的美术学院任教。他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教授出身于教授之家。他的父亲曾经留学日本,在早稻田大学学经济,得到过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家乡兴办教育,兼营工商,成了著名绅士。后来,又到国立大学任教,曾经做过文学院院长。教授本人幼承家学,饱受庭训。后来,受到“美育救国论”的影响,就立志做个画家,想用画笔来描绘世情百态,唤醒沉睡国人。学绘画,当然是去法国。教授一去,就是###年……留学回国后,有好几个美术学院都来争相聘请,教授却专挑了一个当时并不起眼的小小学院。教授画过不少油画,个人画展满世界都开过,那主要是在晚年。原来并不起眼的小小学院,也随同教授一起蜚声教育界。所以,教授身上名副其实贴着一个学校颁发的标签:“国宝”。佳品难以自弃,总是愈陈愈香。酒是其中杰出代表,人其实也一样。在某一个热火朝天的时代,上面号召大家写诗高歌。有位老教师写了颂诗一首,其中有句云: 青春埋在旧社会,晚年开花同样鲜。一时传为美谈。教授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成了“晚年开花”的火热样板。当然,教授也在样板的驱动力之下,切切实实为学院办了好些事儿……
  
《花妖》4(2)
岁月流逝,人事倥偬,学院求其速大而并入了大学的行列,教授也求其速朽而并入了退休的行列……
  他年纪刚一到站头,就马上在学院办理了退休手续。
  教授引用的是巴尔扎克小说《贝姨》里的话:“到了想念拐杖的年纪啦!”
  学院领导当然加以挽留,说了几箩筐好话,教授的态度却坚硬如钢刀。他同其他教授完全不一样,丝毫不热衷“发挥余热”,从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出任什么会长、顾问、理事、挂名会长、资深顾问、名誉理事,也不充当其他古董花瓶之类。
  而且,最具有象征意义的,是他也不再到画室里去了。虽然领导班子决定,鉴于教授德高望重,他的画室还是给留着。
  教授还记得,年轻时读过一本英文小说,其中有一句是:“His life had been reduced to columns of routine items and onesentence descriptions。”(他的生活简约成了事项的罗列,一句话就足够描写)。当时,年轻的教授曾经暗笑:  一个人如果就这样生活,那还有什么味儿?
  现在,他自己却正是这种状况了。
  所以,教授一退休,就真是沙场老将彻底退役了。他真正节约了社会为他付出的能量,也退出了人世的种种纷扰。
  大家几乎把这位大教授忘记了。
  大概,他自己也正是希望如此。
  英国有一位小说家这么描写老年人:“One who is left alone at a banquet; the lights dead; the flowers faded。”(宴会散席后孤零零剩下的那个人,如灯之灭,似花之凋。)
  也许,他自己也正感觉如此。
  老年是一双卡脖子的手,已经慢慢吞吞地伸过来了。开始还温柔有礼,不过,那双手毕竟是铁打的,不会因为是带着天鹅绒手套而容许你有些许抗拒。
  如果……如果不是出现了一位小小模特儿的话……
  
《花妖》5(1)
平常,当同事朋友见到教授时,他总是病恹恹的样子。教授的毛病听起来有好多种,这是中国高级知识人的通病,特别是那些年轻时不喜欢运动的人。中国的大学里,在人文景观上有个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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