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会有的。你不是很会画画吗?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有过硬的作品!”
“讲得真可爱呀……说说看,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急着要来?”
“你一定要我讲?”
“那当然!”
“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从第一面……”
“喔?我倒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个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一位漂亮女郎留下了印象派的印象?”
“我讲的是老实闲话,你不要笑话我。我觉得你风度翩翩,又是画家,又有情趣……”
《花妖》23(2)
“这么说,我在给你画像,你也同时在画我?”
“女人嘛!——你难道对女人还不了解吗?”
“不了解!真不了解!”
“我可了解你了,从那天第一面开始……我就想……我就想同你接近接近。说真的!”
“真的吗?”
“真的!”
“一天都不能等?”
“……这是我的风格。不好吗?”
“好!好!好!”
说话的时候,她伸出白生生的手儿来,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雅平的接触既柔和又温暖,激起了厚生一股子冲动的潜流。她是一只撒娇的猫儿,猛然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碰主人一下。脸蛋上虽然没有表情配合默契,猫眼却睁得大大的。那猫模样儿真可爱。厚生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妻子离去的情景在一旁晃动。他终于不能控制自己。他把雅平一把搂抱过来。她就一屁股坐在厚生的膝头上了。她并不扭捏挣扎,任凭厚生抱着。
厚生搂抱着她,松松垮垮的,像是搂抱着一只纸糊篾扎的假人,一点也不敢挤压她。他这会儿可以感知的,就是从她的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味儿。是一种天高云淡的香味,从她的颈子,从她的胸口,从她的腋下,从她的手上。是香水味?是洗面乳残留下来的气味?或者,仅仅是护手膏?逼近了,厚生才看出,她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头发刚刚做过,她还特意而恰到好处地修饰了一下。她懂得淡妆宜人的道理。
雅平把手臂膀伸过来,搂住厚生的肩膀。慢慢地把他拉过去,扣住了他。她吻厚生,厚生也回吻她。却又发现自己在笨拙地躲开她的拥抱,但还是把她拥在自己的膝头上。雅平渐渐放松了拥抱的手臂膀。又舍不得,她让自己的手儿从他的肩膀往下滑。慢慢地,滑过他侧面的肋骨,滑过他臀部的侧面,就轻轻地停靠在那儿。谁也不说什么。话语太累赘,要不就是太轻浮。沉默是一片隐藏,要不就是某种宣示。谁心里都知道,下面紧接着会自然地发生什么,注定要发生什么。
在间隙当中,雅平用如丝细语问道:“太太呢?”
“没有!离了!”
“我也离了!”
雅平的一只胳膊扣住了厚生的肩膀,还是紧闭着眼睛,只允许心灵采取动作。她轻轻地把厚生往自己胸部搂过来,直到他们俩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雅平用两只粉白的手臂膀勾着厚生的头颈。是要他也看得见她所看见的东西,是要他也感得到她所感觉的事物。于是,他立刻看见也感觉到了。其实,他并不知道她看见或她感觉的东西,而是感触到了她的心。雅平的肉体是一片绵柳般的柔,雅平的肉体是一团石膏样的软。厚生的身体现在是一台凹模,雅平渐渐成了一块橡皮泥,挤进去,嵌进去。雅平非常用力,死命要像压进模具一般嵌进他的肉体。她身上的香味充满了他的感官,使他迷失方向。一头刚度过了冬眠的熊,在他身体的洞穴里苏醒了……
他们俩的呼吸急促而杂乱,起先并不协调。渐渐地,他们的吐纳开始一致起来,一段交响曲那么和谐。厚生很快就觉察到了,雅平鼻孔里面呼出来的是热气又是呻吟。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胸部正在她的胸前跃跃欲动。接着,又是香水味和脂粉香,好像在随着她肉体的热一起蒸发飞腾。她身体的热度很高,正在释放内部的化学物质。厚生的眼睛已经失明,但能够使用自己的嗅觉感知。慢慢分辨出来了,雅平在她的头颈上和耳朵后面抹了香水,还在腋下和胸前也洒上了香粉。而且,他也渐渐地感觉到了,她怎么明白了他本人也在激动;她也清楚这是因她本人而引起的。他突然想终止,停止这种荒谬的举动。甚至,停止这世界已经和正在进行的一切。但是,太晚了,太迟了。他这才恍然大悟,雅平是要把两个人的荷尔蒙都拉到一个方向,一个他们现在的一切真情实感都还懵懵懂懂的方向。
“你多久没有……”雅平问。她的声音打远离尘世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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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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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了。为什么?”他回答,又质问。意识还没有迷失方向。
“我只是好奇……”
她似答似问,从嘴巴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带着她这个女人富有特色的气味。说不上好闻,也不难闻,纯粹是生命本身的味道。这气味是从她肺叶之中呼出来的,是从她身体深处吐出来的,是从她灵魂极处响出来的。
双方随之也就感觉到了,单单一两个词语的问答,根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可是,他们又静止了,静止了一会。他不能,也不愿就这样改变他们俩身体所感觉、所知晓的一切。厚生把脸朝向雅平,笨拙地把嘴唇靠近她的颈子,就是耳朵后面那个非常敏感的部位。他并不吻她,只是想用口里呼出的热气来吹拂她,抚摩她。雅平稍微脱离开了一点,小脑袋稍微偏了一点。她要仔细地看看他,看他现在的狼狈和沉醉,看他现在的热情和疏离。厚生也看了,又不敢看,忍不住慢慢地把嘴唇再次靠近她的头颈。还是在那个部位,吻了她。温柔地,柔软地,吻了她一下。雅平接着又舒了一口气,深深的一口,从她的喉咙口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突然触摸到了他的想法,他的企图,就把他拥抱得更紧,更紧……
“来吧!来吧!”
雅平用她那惯常的柔软声音说,听不出有多少自信和欣喜。
《花妖》24
雅平悠悠地说:“我看见你的第一面,就……就……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不能控制自己,不能……”
在一阵狂乱之中,雅平娇啼婉转。在一阵慌乱之下,厚生试了几次。
厚生还是搂抱着她,松松垮垮的,像是搂抱着一只纸糊篾扎的假人。后来,他平静地在长沙发上躺下了。雅平也平静地躺着。胸口的那堆花丛撒开了,露出微微起伏的一片光滑,稍稍突起的两堆细嫩。
夜晚静止的光从窗子外照射进来,照着她俏丽的脸蛋的一半。
她慢慢转过头来,却微笑着说:“你……你怎么搞的呀?”
他喘着气说:“我不行,怎么搞的?我不行了。我真不行了。”
厚生沮丧地坐在沙发上,“没有用……没有用……我什么也干不了。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完了!”
她开始整理衣服,又掏出一面小镜子,淡淡地化妆。好久,她拢了一拢长发:“没有关系的。也许,是你太紧张……下次……下次会好的。”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了。昏黄的路灯伸进一双粗糙的手儿来,安抚着两片忐忑不安的影子……
其中有一片影子飘然走了。留下了一丝丝遗憾……和迷惑。
周围是一片沉静,像太古,“山静似太古”;像夜间的鸟儿在窗外啭鸣,“一鸟不鸣山更幽”……
在这一阵无效的狂乱之后,厚生疲倦了,睡着了,做梦了。他的梦境却非常朦胧非常美。厚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在远远地看着什么,充满好奇。
弯着身子的,是一位身材曲线丰满的姑娘,正在用剩饭剩菜喂着小猫。隔着铁栏杆,在嘟嘟哝哝地同看不见的猫儿说话。
厚生走近了几步,要想看个究竟。
厚生还是没有看见猫,却同那位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在昏黄的灯光下。
是一个柔情曼态的影子,是一张美丽难忘的脸……
他辗转反侧,他醒来了,再也不能成眠。每一次,一梦见这张美丽难忘的脸蛋,他就会立刻醒来。
窗外的灯光也探进画室里来了,照着画架上绷着的那张没有完成的油画稿。画上是一位微笑着的女郎,半露着丰满的乳房,是用铅笔打的底稿……
厚生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接着,就又做梦了。
……厚生正把雅平送出门去,道声再见。突然,他发现自己送出去的不是雅平,而是那个姑娘。她说:“我要走啦!”说话之间很快就走远了,走出了一扇大门……
……远处,弯着身子的,又是那位丰满有致的姑娘,正在用剩饭剩菜喂着小猫。隔着铁栏杆,在嘟嘟哝哝地同看不见的猫儿说话。
厚生走近了几步,梦中的步履,要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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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生还是没有看见施舍的对象,却同那位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在昏黄的灯光下。
仍旧是那个柔情曼态的影子,是那张美丽难忘的脸蛋……
他马上醒过来了……
他的艺术构思进展得非常快。去法国画展送什么作品,他心里已经有了个谱。
只是,还缺少一位点石成金的模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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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5(1)
正在这当儿,厚生收到一封请柬,要他去出席一个法国油画展的开幕式。
厚生踏进狭小的展厅,立刻从黑压压处冲出一位彪形大汉来。他忙不迭地跟厚生握手,并且热度极高,音量极强宣布说:“这位是上海的知名画家乔厚生先生!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抽象派的顶级画家。乔教授还在法国留过学……”
这位主持人明显是把两个姓乔的画家搞混了,也许,为了追求广告效果而故意如此。厚生并不急忙分辩,他不喜欢多招惹目光。况且,瞧那场子,说是画展,却有点像给食蚁兽吃掉了蚁后的蚂蚁窝。
“本来,我们大名鼎鼎的老乔教授也要来的……不要紧!不要紧!哈哈!由小乔教授代替也可以。哈哈!”
大汉一个劲儿说着。他就是画展的主持人。前两年,这朋友是做买卖的,据说咸黄鱼和腌冬瓜全都买卖过。攒了点儿钱,忽地就觉悟了,做人一定要提高文化档次,就捣鼓起国画来。于是,由国画到国产西洋画,然后到俄罗斯西洋画,以及过气的法国油画。画展居然也是中外合资,大汉只代表中方。他又给厚生介绍了外方合办者,一个日本小老头,随身带了一名翻译。两人交换名片。厚生一看,日方名片上写的公司名是“某某官窑”,就通过翻译发问:“先生还搞中国瓷器?”
前些年报纸上,有过日本人偷中国烧窑秘方的报道。
日本人老实回答:“阿诺,只是一个名称而已。阿诺,阿诺,其实跟烧窑没有任何关系。阿诺,阿诺,阿诺……”
日本男人有个习惯,说话时候总要夹杂“阿诺”“阿诺”。他们个个都是阿诺·斯瓦辛格的发烧友。
展厅大门开在街面上,叫人想起从前上海的“白相人”,喜欢把褂子大敞四开,让别人一照面眼睛就可以升堂入室,把江湖好汉的气势风貌看个清楚。房间很小,四周墙上挂满风尘仆仆的油画框子,黑压压地压得空间更加逼仄。拥挤进来一大堆记者,还有大批不懂法国也不懂油画的看客。人数大大超过了房间的定员。这种情况使人感慨,人的身体压缩系数原来没有限度,再来千军万马,照样可以容纳。这点观察厚生自信也可以用来绝妙地解释,为什么学校的院长们胆敢肆无忌惮,还不是看准了中国人,他们的心理压缩系数也没有限度么?
厚生给人群推着搡着上了二楼。房间四周挂着老旧的油画框子,当中摆着一张桌子。只见几个穿着饭店制服的侍者在收拾桌子,铺上桌布,摆上筷子调羹之类。厚生一时茫然,这些餐饮界人士同这场画展有什么关系?
突然,楼下响起了一阵欢呼。大汉那洪钟般的嗓子压住了其他的空气震动:“哦哟!艺协主席大人也来了!”
只见一些人——大部分是小报记者,也包括大群特别多情、锲而不舍的看客,正在簇拥一位人物上来。
那位给人称为艺协主席的人,倒挺有点威严气派。只见他圆圆胖胖的脸庞上,残留着多年来个人颐养和关系摩擦的纪念。养得富态,磨得光滑。他脸上堆着自上而下的笑容,不断地向群众点头招手,一边说着有口无心的套话,诸如“你们太隆重啦”,“搞得太客气啦”之类。不过,如果给拍摄清宫戏的导演仔细一分析,就会发现破绽。其实,他骨子里有点像前清外放多年的官员,一旦听到了皇帝老子要重新起用的消息,一时高兴得很,内里却是底气不足、心情不定。
果不其然,原来旁边还有一位颇不起眼的人物。艺协主席居然弯腰,示意让那个人先上楼。那人却又作怪,把身子稍稍往后退缩。精通官场礼仪的人一看便知,这姿态与其说是一种客气的礼貌,不如讲是经过锤炼的不屑一顾。不过,这副身段乃是出自一位久经官场的人,所以轻巧微妙,让人觉得好像空气中的游丝,有感觉,没影子;富心机,无形迹,正像他们给别人穿小鞋时那样。厚生也在记不起的年代加入过艺协,却从来不参加协会的活动;对于高层人事走马灯似的升迁贬谪,更是一概毫不关心。所以,这两个要人厚生没一个认得。厚生只想看看丑态,心理上未免有点微微的邪恶之感。
《花妖》25(2)
等到一伙人在二楼房间立正稍息,艺协主席这才正式开言。他说他不过是已经退下来了的前任,现任艺协主席是他身旁那位。后者是男人,却长着一张女相,应了“女相主贵”这句老话。高高的身材,干瘦的骨架,清癯的面容,傲慢的神气。他最好是去画“新具象主义”毕飞先生风格的绘画,正好自己做自己的模特儿。天气还有点热,他西装笔挺,却没有打领带。代替领带,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丝巾,颜色鹅黄,鲜艳夺目。丝巾既保护了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