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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酒伯刚开店时遵循师命定下的规矩。一个真正会喝酒的人,只有品过最坏的酒才能评价最好的酒,才能珍惜喝到嘴的每一滴好酒。”
铁手看着碗里的酒,清澈的液体微微泛着薄薄的翠色,仿若融化了的美玉的光华。
“追命头次来这里时,正值酒伯开业,拿了一坛老鼠喝了都会吐的酒给他喝,这家伙居然也就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第二天他又来了,他说一看酒伯就知道他是位酿酒的高人,不信在这里会喝不到好喝的酒。之前,有许多位客人尝了酒伯的第一口酒后便没再来过。结果酒伯就给他喝了一个月的劣酒,想必这就是有段时间他胃口不好的源头。天下没有几人能忍受这么恶劣的酒,尤其又是本就嗜酒如命的人。”冷血一边喝酒一边说,小小的油灯支撑着一桌昏沉。
“第二个月,他终于喝到了起码老鼠喝了不会吐的酒,……,就这样慢慢喝,月月喝,他喝到的酒也越来越好。要是他有事在外不能回到京城,我就替他买一坛放在房间,让他回来喝。”喝干了碗里的酒,冷血又倒了一碗,手势稳如磐石,“我问他为什么不跟大家说还有这等藏好酒的地方,他说再过段日子等酒伯肯给他喝最好的酒时,他就会请二师兄来喝,也会告诉大家。这是他即将喝到的最好的酒,但他却没能及时回来喝。”
酒还是那个酒,很醇很香,到了喉咙口却蓦地变得难以下咽。铁手端了端酒碗又放下,“我,能不能尝尝那最难喝的酒?”
冷血摇摇头。“酒伯发过誓,只要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他酿的最难喝的酒,他以后便会只酿好酒了。那个人已喝过最难入口的酒,所以那么难喝的酒,世间只怕是没人能再尝到了。坏酒好酒真正的妙处,也只有他能懂。琴有知音,酒也有。酒伯比划着手势告诉我,追命,就是他的酒的知音,唯一的一个。”
冷血倒了第三碗酒。
“酒有了知音,便不再寂寞,也不会脾气恶劣到连老鼠也喝不下去的地步了。”
“可惜,我们都失去了真正懂这酒的机会。”
“因而之前追命尝过的最坏的酒的苦,究竟有多苦,苦到何种地步,也永远没有人能懂得。”
举碗,碗落,碗空。三碗,是冷血给自己定下的界限。不过三碗,就破不了冷血的冷。
长身而立,抱剑,拎起酒伯准备好的一坛酒,冷血看了眼铁手碗里才过半的酒,“二师兄,你喝得,太少了。”随即独自离开。
铁手一动不动,良久,才轻轻地对着空气反驳道,“不对。我只是,喝得太慢了。”
8 酒忆酒思
神侯府议事堂的屋顶。
星疏,风轻,月无踪。
硬硬的瓦片咯着后背,这样躺着一点都不舒服。手上抓着从酒伯那里带回的半坛子酒,铁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他喝酒,确实是很慢,还不是普通的慢。
这样的半坛酒,好好地喝,他要喝一夜。
一夜不短,一夜又长得很。
追命有时候就喜欢这么躺在屋顶,枕着瓦片,一边看夜空一边喝酒,看着喝着就糊糊涂涂地睡过去,还会不自觉地把身体渐渐蜷起,像一只缩成柔软的一团的怕冷的猫咪。
初发现追命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呢?
酒精的刺激下,微妙的记忆发散得又清晰又模糊。
只记得那个夜晚,很深很凉。
铁手无意中抬头,便注意到了屋顶上的那团白影。
跃上去看清是他的三师弟时,刹那间他相当生气,——是一种多年的心性修为也克制不住的愠恼。
一弯凉月,凉风凉瓦凉酒,他就那么凉凉地蜷睡在天幕下,平日的张扬活力收敛得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睡容,玉华落落,在铁手的掌心里渐渐酝酿了一缕缕既绵且长的温醇。
月下卧风独自凉,都念逍遥意,不知逍遥寂。
然后铁手再也无法生气,只能叹气。
追命也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接受着人生中必然的种种无奈。
而他们,总还有太多的东西要慢慢学,慢慢承认,慢慢妥协。
后来就养成习惯,有意无意地,铁手半夜里醒来便会朝那屋顶瞧上两眼。偶而看到了预料中的情景,就过去抱回一只忘了回窝睡觉的小白猫下来,放到这小东西自个儿的窝里去。
那现下自己躺在这里,又算什么呢,岂不是像一只摊着不挪窝的大黑狗?
铁手猛然坐起来。
追命有回破案中毒,精神失常时,他确曾扮过狗“汪汪”叫来哄这小孩开心。
呃,……,就算坐着也是像一只正经蹲趴的大黑狗?
铁手的结论是:1,酒精果然扰人思绪。2,自己果然不适合喝酒。3,以后绝不能在追命面前喝酒。
9 今天天气很好
冷血进了追命的房间。
打开追命专门用来放酒的立柜,冷血把那坛酒放进去。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坛。
二十五日前,追命奉令出京查案,十天后只有座骑如风带着查案结果如期归来。
马归人未归,行踪成谜。没有一点迹象显示追命的去向。据最后见到他的外地衙役说,追三爷离开时一切正常。
偏巧那几天下了一场大雨,追踪之术也派不上用场。如果追踪的人是追命,或许还有些办法,可是失踪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毫无头绪。
冷血极讨厌这种感觉,要命地无能为力。
放好酒,合上柜门,他掏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珠钗,颇有些迟疑了。
冷血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除了酒以外还能让追命心甘情愿掏银子来买的东西,对他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
因此不能将这珠钗随便地丢在某个角落里。
想想,冷血觉得还是自己先收着好了,等追命回来再还给他。
环视了一下房间,正要走开,冷血感到了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追命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
“抱好了,别弄到地上。”
无情和他的书童出现在房门前,书童双手抱着的,正是追命的被褥。
“大… …师兄。”冷血愕然地看着书童进来铺床。
“冷血,”无情颔首,笑容闲适,“今天天气很好。”
冷血从没想过无情还会跟人聊天气。
“很适合晒被子。”
吸收了一天的阳光,被褥很软,很松,盖在身上一定很暖和很温柔。
晒被子能留住太阳的味道,在最冷的夜里给人最暖的气味。
冷血点点头,“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
10 大统领头疼
诸葛大统领的书房。
盯着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后的胜局,诸葛小花前所未有的寂寞。
寂如白子,一白如洗;寞如黑子,纯黑无底。
跟无情下棋果然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无情永远输给他一目半,无多无少,每次正正整整“恰好”是一目半,从没多过,也没少过。可怕的是,从棋局上一点都看不出他有相让的痕迹,任谁在一旁观棋都会认为无情是已拼了全力才输给了师父一目半。
可那永远精确了的不变的目数,又能让对弈者明明白白地了解到对方并未真的输给自己。这比自己输了,更让人气闷。
除了机关暗器,无情在棋艺上的天分也甚为惊人。
太有天赋的徒弟,总让做师父的在骄傲的同时也不免寂寞。
为人师者总是在对学生的谆谆教导和叨叨训诫中逐步确立了自己的师德和师尊的。
如果学生都把事情做到极致的完美,师父也只有无话可说,凭白少了好一道可以显示师威的途径。
无情,铁手,冷血,都是诸葛小花平生所教过的最杰出的人才,百分百地完成任务,百分百地尽善尽美,百分百地——使他这个日渐迟暮的老头子无置喙的余地。
好在,还有个追命。才让诸葛少发了许多诸如“人生寂寞如雪”的感慨。
这个好酒冲动、大事偶犯小错不断让他这做师父的身为堂堂六扇门大统领还要不时被一群不知打哪蹦出来个个手持帐单的讨债主儿们追着到处躲且每每七窍生烟的三徒弟,总需要自己这里提点那里提醒左叮嘱右训斥。自己还能借着下棋痛痛快快大赢一场的机会满面春风地看着他满脸懊恼,一本正经不失突兀不失长者风度地闲闲地敲掇他两句“做事莽撞,不输才怪”一类的闲言闲语。
教训追命的时候,诸葛小花觉得自己好象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人人敬服,武林之中个个敬仰的忠臣义侠,而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爱操心小辈的平凡老者,叨唠几句,罗嗦几句,是骂也是宠,再平常不过的长辈心态。
若问神侯四个徒弟中谁最让他头疼,想都不用想,答案一定是追命。
可若有一天这个拿闯祸当成家常便饭时时爱捅点小漏子的三徒弟不见了,诸葛小花心想自己会更头疼,更不能省心。
此刻,他的头就很疼。
那个念叨习惯了的三徒弟,到底去了哪里?
混小子,再不回来,让我找谁骂去?
一颗颗收拾好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沉着平稳、不苟言笑、三思而后行的大忠臣、大谋士、大英雄,大宋朝的栋梁股肱,——诸葛小花先生,小小声地,颇有冲劲地“骂”了一句。
今夜,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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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楼 主' | Posted: 2006…08…24 22:51
yay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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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借追命一用
1 晨
晨光如浸透了金子的丝线,寸寸缕缕地跃动于广袤的大地之上,跃动于枝头的繁花锦簇之间,跃动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内,跃动于每个人的眉眼欢笑之时。
“今日又是个好天。”无情开窗正对着外面的一片春色盎然,波澜不惊地自语。
目光遥遥触及到神侯府最高的建筑——议事堂屋顶上两个师弟的身影,无情微微一笑,恰似千年白莲的破冰一笑,能消世间万点愁。
铁手闭着眼,在冷血还没来之前就已醒了。只是他暂时还不想睁开眼。清晨的光线软融融地包围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自己身上跳着轻灵流转的舞,仿佛那人转身抬眼的不经意间衣袂带起的白色旋舞,随心又动心——随心的是那人,动心的是这边。
冷血看着东方,红得朝气勃勃的暖日,给了人无限希望,无限活力。
万千生灵正在醒来。
府里府外的杂役、门房等人已开始工作,整个神侯府慢慢地准时地动静起来。
冷血刚值了一夜班的与神侯府紧邻的六扇门也正在苏醒。
每个人都要面临新的一天,着手新的计划,持续着繁忙或者,焦虑。
追命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此刻正应是那个人发挥一阵“踢腿功”以“醒脑”的时候,霍霍哼哈地吵嚷了大半个神侯府,惹得世叔总斥他“要醒脑,与其踢腿不如踢踢你自己的脑袋”。
不过,往往这也是府里一干大小杂役、老少仆婢聚在一起或趁机偷闲或窥觎得心花怒放的时刻。
追命的那双腿,耍得着实好看。
一招一式,腾空挪步转身回旋,无不虎虎生威,又举重若轻,灵动异常。
特别是在花开花落的季节,一树花海下就见一个白色人影自在自如地飞跃其间,点点粉瓣随他带起的风势恋恋不舍地围着绕着,追着他的身影痴缠不已——疑道是精灵误落了凡尘,蹉跎了花期。熏然陶然间,一收腿一顿势,落英缤纷长发飘动,花未及地,他的笑意即在缓缓舞落的漫天花色之中悠悠绽开,眉飞色舞得由不得人不呼吸一窒。
花动心动,人的眼睛一时淡忘了身处的确切时空,仿佛那人的存在,模糊了尘世和仙土的区别。他把他所在的地方,都幻化成了仙中境,画中景,无限红尘皆可点化飞升。
后来,追命正式做了捕快,起床后便都是安安静静的了,教许多人忍不住遗憾,暗道可惜。铁手问过他怎么突然改了晨起后习惯性的“醒脑仪式”,他反横了人一眼,老气横秋道,“堂堂诸葛神侯门生,天天一大早起的就咋呼喝叫,成何体统?”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黑多白少,活生生地将诸葛小花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的四不像。
学什么不像什么,就只像追命。
无意中瞥见了倚窗晨读的无情,铁手好似有所领悟。但他没有问追命,自己想的对不对。有些事,本不必问得太清楚,心知即可。
那一树桃花还如期纷纭地盛放着,只徒少了些飞扬明朗的气韵。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冷血很不喜欢地想到了这句诗,他更愿意把“人面”和“桃花”换一换位置。没了桃花,还可以再种;没了那人,再美的花也不能倾城,安不了他的心。
“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铁手终是张了眼,直面那渐趋刺目的晨日,关心了下四师弟的值班情况。
“恩。”半夜三更有人连滚带爬来报案说在城东安宁街尽头碰到一具尸体,飞速赶至现场发现那的确是尸体,却是一具猪尸,查了来源竟是卢大屠户家违规把瘟猪扔在街头,冷血只一番斥诫罚款后了事。这种事当然不能算是四大名捕眼中的“有事”,是以冷血除了握剑的手一刹那稳得发冷外,应得很自然。
“太阳很好啊。”铁手站起来,顿觉神清气爽,这话他只是随口而说,也不指望什么回应。
哪想冷血盯着那轮冉冉上升的红日,竟然回了,“很适合晒被子。”
惊异地睁了睁眼,铁手拙劣地掩饰自己的奇怪,“晒被子?哈哈,也是。”
冷血又道,“如果我不在,二师兄你会想到为我晒被子么?”
铁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未酒醒,迟钝地答道,“呃,这个,……,要是你提醒我的话,当然,哈……”
“我去师父那儿报告夜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