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雍说不出话,想了半天,挤出一句。
“你,你换种香熏衣吧!”
哎呀,这岂不成了欲盖弥彰!
谢默想着,不觉摇头。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阿雍,我既然不觉得羞耻,你也不必为我想办法遮羞……”
言毕,他皱眉,又道。
“况且说起这墨荷之香,香是荷,亦代表我。这么多年谁都知道这一点,何必藏起来。”
“既然不觉羞耻,何必说谎!”郑雍盯着他看,看得谢默垂头。
室内无声,沉静了很久。
而后谢默道。
“我不觉羞耻,奈何他人觉得羞耻。”
他又微笑了,微微的带了一丝的苦涩。
郑雍无话,拍拍他的肩。
“下朝到我府上,我们下棋……”
谢默侧头看他,取笑。
“居然有主动邀约的一日,莫非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郑雍哼了声,撇过头。
“你也知道你棋品不好……”
“盛情款待,无奈晚上已有约在先!”
郑雍霍然转身:“谁!”
谢默指指宫内方向,郑雍恨恨。
“随你!”
欲走,却见谢默脸上忽然浮现出欢喜的微笑,他又坐了下来。
表弟自己觉得好,那也就好吧!
傍晚皇帝应邀前来,在太液池畅欢亭瞧见一个人自斟自着的谢默,倒有几分奇怪。
“怎么这个时候约在此地?”
谢默微笑道。
“重温旧时光景,可好?”
只见小扁舟一叶,系在桩上。
远处是盛开的荷花,夏日有风,水叶花齐动,刹是漂亮。
独孤笑了笑。
“有什么不好。”
谢默近身的时候,独孤只嗅得淡淡的芬芳,就象他身上沾染上的香一样。
这是墨荷的香气,独一无二。
他偎近了那人。
他喜欢一个人,这喜欢于他而言光明正大,纵然天下人都不许,他也要让他的心意表现出来。
因此,染了香,不愿藏。
(完)
无色之夜
二十四岁的独孤炫对上二十一岁的谢默,似乎总是失败为多。
即使,即使他是皇帝。
就拿那每日必行的准时起床拉锯战来说,独孤炫向来少有赢面,往往一局下来皇帝焦头烂额,大汗淋漓,谢默依然窝在御榻之上睡得好香,全然不顾独孤闷气满肚。
他是皇帝辛苦上朝视事他也认了,他都不嫌乖乖当他的皇帝,为啥身为大臣的谢默反而比他更嚣张地无视朝廷典章?
若说谢默不怕他,有时也不,这家伙通常温顺知礼,言行让人窝心,但,这决不涉及按时起床一事。
就这事,谁和谢默提,他表面上笑眼眯眯,心底从不当一回事,早上向来睡得迷糊,照样谁叫他也不起。
一月三十天,能成功唤起他八次,便是祖宗积德,福星高照。可,可他是皇帝啊,做事成效居然也这么低,实在让人好生气恼。
奈何这话说不得,独孤要脸,比旁人分外爱面子。
啊,独孤好郁闷!
“三月好时节,春光无限迷人眼,日头温煦,正是睡觉好天。”
入睡前,谢默嘴里念念有辞,乐呵呵听得坐在床上看书的独孤一阵龇牙咧嘴。
连这话都说得出来,说明谢默这家伙对目前的天气很满意,明天早上想唤他起床只怕是更难。
“君阳,你为什么就这么爱赖床?”
无限哀怨的话语,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独孤才会显得这么沮丧。但,其中一半是哀兵之计,独孤知道谢默心软,为了目的,小小的示弱也无妨,反正外人也看不到。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皇帝的身份摆一边去,他宁愿做无赖当小人也不当君子,有便宜可占,有暖玉温香可抱,不占白不占,不抱白不抱。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可以不计,是吧!
回他的是轻浅温和的呼吸声,正估摸着自己如此放低架子能够取得多少效果的独孤低头一瞧。
天,那家伙睡得好香甜……
距离他窝进床上说自己要睡觉半刻时辰也没到,他居然已经可以睡得这么甜甜美美,脸上微笑无比动人?
可以肯定这家伙全没把他话当话听,只管自己睡!
独孤十分不是滋味,他知道扰人清梦不道德,可是他气,他很生气。
抓住沉浸梦乡的人,不住摇晃,独孤发誓谢默不听完他说话他就不让他睡觉。
“君阳你醒来……起来起来起来……”
“砰”的一声,细微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里分外响亮,独孤不敢置信地腾出左手摸摸自己额头。
是不是弄错了,谢默竟然敢打他脑门?
低头一看,谢默长长的睫毛阴影下眼帘紧闭,低回的呼吸那样平静,毫无疑问,他在睡觉。
而那打来的力气不大,没啥感觉,独孤决定认为这是错觉,他拒绝相信有人竟敢揍皇帝!!
“君阳你醒来……快起来,朕有话对你说……”
回以皇帝温柔话语,粗鲁行动的行动还是“砰”的一声,不是错觉,素来以为无害的人那手伸出捏成拳,朝他脑门胸口一阵招呼。
“咚、咚、咚……”
他居然真的敢打他?
活火山喷发,有人脸色顿呈黑青。
“谢默!你给朕醒过来!!”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从皇帝今夜所居的紫辰内殿里传来,廊下随侍的小内侍们缩缩肩,私下小声议论半晌,得出结论。
“陛下春秋正盛,听这怒吼之声中气十足,证明他身体康健,真是我中略宁朝之福……”
可喜可贺!
外里众人欢欣鼓舞,内里一人心酸满腹,一人哈欠连天。谢默醒是醒了,乖乖地半倚靠在床边听着某人唠叨无休,控诉他是怎么怎么地不识相,可那双猫一样弯弯笑着的眼,里面满是惺忪睡意。
好想睡……
好想睡,他好想睡……
偷眼瞄过去,某人正在慷慨激昂,喋喋不休,再瞄瞄半覆在身上的盘龙桃红锦衾,谢默暗自思量。
瞧这光景,炫大概还有好久才会说完。
又偷眼瞄过去,独孤穿着单衣踱来踱去,眼神倒没有看这里。
嗯,很好!
偷偷地,一点一点拉起锦被,身子一点一点悄悄滑下去,头枕着松松软软秋菊花枕,谢默满足地闭上眼。
真是舒服,周公周公我来了……
又过一阵时间,只听得紫辰内殿今日又传来第二度的狂怒咆哮。
“谢默……”
确确实实,有人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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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好好睡觉?”
哀怨无比的声音,气急败坏的软侬吴音控诉某人暴行,被二度吵醒谢默非常非常不高兴。
独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人还要不要脸,明明是他不对,还敢恶人先告状。抿了抿唇,撇过头,皇帝的脸上同样写满“我在生气”。
“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老是爱欺负我……”
见他如此,蔚蓝色的眼里凶光四射,拳头紧捏,谢默“咚”一下又打上皇帝的胸口。
很少有人知道,那样看似飘雅如谪仙一般的谢默,私下有时,会是如此这般,独孤知道他真生气了。可这次独孤也不想认输,他很不愉快。
捏捏谢默圆润的颊,独孤冷哼哼。
“就是爱欺负你,怎样?居然敢不听朕说话,还敢背着朕偷偷摸摸睡着,这象话吗?你说你说!”
夜晚睡觉本寻常,又不是什么非常时期,还得旁人允许,哪条律法条文上规定的,谢默困惑地眨眼。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温煦的蓝眼睛瞅着独孤半天,谢默决定把无理进行到底。
“就是不许你欺负我,你要是再不让我好好睡,我就不理你……”
孩子气的指控着,孩子气的霸道着,孩子气的瞪大圆澄蓝眼,这样的他,突然让独孤想笑。
好想捉弄他,坏心一起,面上映三分狡黠神色,夜色温柔笼罩下的人,发觉不到。
“那好,现在你睡……明天早上朕再叫你起床可好?”
脑袋直点,二话不说又窝回到锦衾里去,不一会,谢默已睡着。瞧着雪白的秋菊花枕上,那人黑发如扇般散开,泻如流泉。俊逸秀雅的面容在桃红锦衾的映衬之下如睡在窗棱上的暗夜花,淡淡的荷花清芳在静夜里弥漫……
独孤脸上一线温柔闪过,这睡着的是他喜欢的人,一时间有一线的犹疑,为了他心里的不甘与坏心眼。
“君阳,君阳……”
自以为很温柔,确实也很温柔的唤着那人的名。
如果他醒来,也是同样温柔的对着自己笑,独孤决定自己就不去打搅他,今夜让他睡个好觉。
有些事想得很美好,但有些事通常想得和结果是两码子事。
就如同此刻。
任何人叫了某人三十几声之后还听不到任何反应,估计脾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就如同独孤,他脸上神色几近狰狞,谢默却还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甚至还象是觉得他烦,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独孤气得浑身发抖,这么被人忽视,而且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忽视的滋味实在不好。
又拉又摇,夜深有人梦正好,怎奈就有人这么不识相。
“好吵……”
喜滋滋的以为那人就要醒了,听见谢默嘴里含含糊糊小声嘀咕,独孤努力摆出一副凶相,想等他醒来就吓唬他。
可是,可是万万料不到那家伙竟然踢了他一脚,又踹了他一脚,身子蹭啊蹭啊蹭过来,看那行动好像是想把他挤下去。独孤想不退,可是又怕谢默受伤,哀怨地往后挪着身子,皇帝实在想不通他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派个这么无赖模样的克星来整他。
“君阳,你醒醒……”
眼倒是睁开了,虽然还是迷迷糊糊,还冲着他笑了笑,水色蓝瞳笑得甜甜美美,万分开心。
看得独孤也不禁开怀,他就喜欢君阳这样的笑法,正想对他笑,独孤又发觉谢默脸上笑容有点贼。
嗯,有问题……
警觉的刹那,谢默微微朝他又笑了笑,而后,而后独孤感到谢默腰部一顶。
伟大尊贵的皇帝,中略宁朝的当今天子——独孤炫,就被顶下床去……
幸好床是矮床,距离地面不高。
从小精学骑射,独孤的身体强健,痛有点痛,但也不是很痛,受损严重的是他男人的自尊。
咬着牙重新回到床上,独孤好想好想对那个坏家伙发脾气,这家伙是故意的,他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这么对待他,这个家伙实在坏得要人命,怎么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就偏偏栽在他谢默手上。
独孤气冲牛斗,他很想大吼,真的很想。
掀起了被子,又抓着那人想着如何批评他的时候,那人却又朝他笑笑,同样迷糊的双眼,模糊的焦距,独孤想后退,不知道这坏家伙又想怎么整他,可是那人只是冲着他淡淡的笑,浅淡而温和的笑容就象平日笑着的他,笑颜宛若三月弥漫的春光。
有一瞬间,独孤失神了。
谢默这时却轻轻出了声,含糊的声调,宛转吴音……里面还带着他听不懂的些许语句,那是云阳的地方话,极好听,却是独孤不懂的言语。
可是他听懂了一句。
“天气还好冷呢,你怎么都不盖被子……小心着凉,你讨厌吃药,平时就要注意照顾自己……”
谢默把覆于自己身上的被子拉起,把失神的皇帝包得严严实实,而他把被子给了他,谢默自己却蜷缩在偌大的床上,纤薄的身躯在深夜的凉风中微颤。
他象是忘记了,在这张床上,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他们一直都盖同一床被子。独孤以为谢默醒着,可他掀起被子,半撑起身,把谢默抱回自己怀中的时候,独孤却发现谢默还在梦中。
他轻浅的呼吸扑在他的手上,独孤的下巴正靠着谢默的下巴,谢默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梦中的以为,谢默以为他没被子盖。
他睡迷糊了,可是独孤突然觉得心里好暖。
今夜无眠,输了他也认了。
喜欢多些的人,本来就是吃亏一些。
独孤微笑着为怀中的人掖好被子,双眼瞧向窗外的时候……
星星象是朝着他眨眼。
(完)
谢奇的烦恼
“阿默,起床……上朝的时间到了,你快起来……”
“……”
持续不懈的叫嚣,手里不住摇晃,两刻钟之后,那双就谢奇看来超级不识相的蓝眼睛终于肯赏脸的睁开,看了看他。
里面不出所料,还是满满满满的睡意。
但,谢奇不管。
“快点起来穿衣服,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那人动作缓慢地半撑起身,半眯起的眼没看谢奇手上捧着的绯红色官服与银带、象牙笏,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
“时候,还早嘛……”
手指着外边浅露鱼肚白的远山深处,年轻的蓝眼男子一边慢吞吞地说着话,一边拉起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窝回到床上,盖起头继续睡。
谢奇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隆起的那团东西,事至如今,他知道今次他又失败了。这个月算来第十八次,天晓得二月还只过了中旬,二十天来成功唤起他的不良叔父准时起床上朝去的日子居然只有两天。
据说在宫里皇帝叫谢默起床二十天好歹还能成功个五、六次,就这些微成绩臭皇帝向他炫耀了不下三十次。谢奇咽不下这口气,就与独孤炫比斗,他赌这月好歹能把他叔父准时送去上朝八次。
如今成绩败惨,事实证明他居然比不过那狡猾皇帝的伎俩?
啊啊啊!
气死他谢奇了!!
无妨,反正这月还差十天才过完,他就不信他拿自己这无良叔父没辙。
当下气冲牛斗,谢奇抓起谢默的被子拼命摇晃。
“二叔、叔父大人、谢默、谢云阳、谢舍人……你快点给我起来……快点快点,上朝快迟到了,再迟到你今年的俸禄也要扣完了,喝西北风没人养你,我是无业游民,还靠你养……你快起来!!”
在一阵死命摇晃后,震地头昏脑花的中书舍人谢默又慢吞吞睁开眼,又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敲了谢奇脑门一记。
“急什么,俸禄扣光了也还不至于饿死。我名下还有八艘大船,穿梭各国一次进行货物运送与销售,今年包你吃好穿好,你脑袋长哪里去了,自家的事也不知道!靠我养就识相一点,别吵,出去练你的剑去……”
趾高气扬的缓缓道来,谢默白了谢奇一眼,冷静的口气压得谢奇垂了头。
说得也是,云阳谢家靠着远洋海运与内河航运,不断于中洲大陆各国间运送、倒卖货物,积累的财富几可算是富可敌国。虽然谢默十九岁就被逐出家门,但家族为他培养的船师、商师、货物鉴定师、账房等人才却一直都还跟在他身边,连船也没收走,这小叔父钱是多多,难怪看不上俸禄那点钱。
更别说小叔父这么得皇帝宠爱,俸禄扣光也有皇帝的私人金库顶着,不过谢默这家伙爱面子爱得要命,死也不要皇帝的钱,可怎么说他也不愁没钱花。
反过来说自己就没这么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