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医一直冷眼旁观着,也见多了这样的腌臜手段。加上他向来说话耿直,从不会拐弯抹角,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段说辞脱口而出。“照理说,裴夫人的身子向来健朗,不至于会虚弱到小产。根据老夫的经验,裴夫人是闻了一些不该闻的东西,才导致滑胎的。”
“不该闻的东西?”庄氏和裴燕山均是一愣。
马氏听闻这个消息,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马姨娘原本还忐忑不安的,可是见沈子骄并没有揭穿马氏的把戏,便顺水推舟的跟着一唱一和起来。“老夫人…您可听清楚了?这是有人要害夫人啊…”
庄氏拧着眉头,此刻却还是有些理智的,于是继续追问道:“不知道沈大人可否告知,她是中了什么样的毒?”
沈子骄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的说道:“乃是一种粉末状的药物,里头含有归尾、红花、丹皮、附子等。”
他说的话不多,但也足够明确了。
庄氏身子一软,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劳烦沈大人走一趟,老身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就不留大人用饭了。”
紫衣机灵的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递上了一个鼓鼓的荷包。
沈子骄知道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也没有多作停留的打算,也不推迟就将荷包收下,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等到他一走,庄氏的脸色就沉了骇人,厉声吩咐道:“将夫人的屋子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相府的子嗣!”
庄氏的话不可谓不严厉。
裴燕山也是一脸的阴沉,五指紧握成拳,恨不得将那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老夫人的吩咐,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一声令下,丫鬟们便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仔细的翻找起来。而心知肚明的马姨娘则在一旁火上加油,想要将祸水往裴瑾的身上引。“夫人向来谨慎,又未出过这院子,能接触的也就那么些人…”
庄氏虽然不喜欢这马姨娘,但事关重大,她也不得不起了疑心。“这些日子,有谁来过夫人的院子?”
一旁侍候着马氏的江嬷嬷先是一愣,继而福了福身,如实的禀报道:“这些日子,大小姐二小姐,还有两位姨娘倒是每日都准时过来请安,从未落下过。姑小姐也来过两回,只是坐坐就走了,至于其他什么外人,倒是没见过…”
听了这话,庄氏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如此说来,谋害马氏肚子里孩儿的,便是府里的人?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忍不住浑身一抖。
“去将大小姐二小姐还有何姨娘都请过来,本老爷有话要问。”裴燕山似乎也听出了里头的玄机,一张老脸青红交加,极为难看。
不过,虽然事情涉及到了裴云姗,但裴燕山还是识时务的没将她给扯进来。毕竟,她的嫌疑也最小。
此刻那些检查完屋子的丫鬟全都回来了,一个个面色严谨,却没有给出庄氏想要的答案。“启禀老夫人,并不曾发现可疑之物。”
静默斋
章嬷嬷过来请裴瑾的时候,她正在听侍书絮絮叨叨的讲述着镇北侯府那些勾心斗角的狗血历史。
“章嬷嬷怎么有空过来?”对于庄氏身边的这个老人儿,裴瑾一向都会给些薄面。
章嬷嬷不敢耽搁正事,便将那边儿的情形大概的说了一遍,临了还不忘叮嘱一两句。“夫人小产,老夫人和老爷震怒,大小姐可要仔细应付。”
裴瑾只是一个眼神示意,侍画便心领神会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塞到了章嬷嬷的手里。“嬷嬷辛苦了,一点小小的心意您拿去喝茶。”
章嬷嬷倒也不是个贪婪之辈,也不是头一回收主子的赏,脸上显得十分坦然,道了声谢。“大小姐厚爱,那老奴就却之不恭,收下了。”
裴瑾露出自然得体的笑意,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表现的高高在上。总之,让人看了怎么都会觉得舒服。
两柱香时辰过后,裴瑾再一次踏进潇湘苑。
“大姐姐身上抹了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子的药味儿?”一直跟在裴瑾身后的裴襄忽然开口,假装好奇的问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却刚好令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了裴瑾的身上。
裴瑾淡淡的打量了裴襄一眼,似乎在猜测她在这场戏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因为她的迟疑,令有些开始变得不耐烦。
“瑾儿,襄儿的话你作何解释?”裴燕山沉着一张脸,厉声问道。
裴瑾惊讶的张着小嘴,将视线移向了那位便宜爹的身上。然后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才开口解释道:“女儿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便用了些药丸。可能时常将药丸随身携带的关系,才让衣衫上也沾染了药味儿吧。”
“大姐姐明明身子不适,还每日过来给母亲请安,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裴襄的脸蛋瘦了不少,已经勾勒出了尖尖的下巴,开始有些少女的模样了。只是她故作惊讶的嘴脸,却让人无法喜欢起来。
裴瑾轻咬着下唇,显得有些难堪,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裴燕山见她哑口无言,脸色更加不善。“你明知道你母亲怀着身子,你还时常往这边跑,是成心想要连累你母亲和弟弟跟着一起受苦,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女儿!”
“爹爹…”裴瑾委屈的唤了一声,却只是红着眼眶不说话。
这一幕在马姨娘看来,便是有口难辩,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裴瑾一举扳倒,更待何时?
“大小姐可真够狠心的…即便是再不喜欢夫人,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无辜的。婢妾知道您恨婢妾取代了您母亲的地位,可这又与夫人何干,与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何干?那可是您的亲弟弟呀,您怎么能下得去手!”马姨娘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令闻者愤然。
马姨娘故意将弟弟二字咬得极重,为的就是凸显马氏肚子里孩子在相府的崇高地位。毕竟,这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果然,马姨娘话音刚落,裴燕山等不得裴瑾辩解,就嚯的一下子站起来,愤愤的骂了一句。“孽障!你可还有何话说?!”
庄氏冷眼在一旁看着,心里却不相信这一切都是裴瑾所为。毕竟,这孩子虽然聪慧过人,但却不是个善妒的。
裴瑾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直视裴燕山的愤怒,冷静的问道:“爹爹就凭着马姨娘和二妹妹的几句话,断章取义,就要定我的罪?”
裴襄却在此时插进话来,道:“大姐姐对药理的熟悉,整个府里人尽皆知。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母亲,又心思缜密的,除了大姐姐你还有谁?”
裴瑾扬眉,再一次对裴襄的搬弄是非感到惊叹。“用了这样的法子,究竟是何种法子,二妹妹可否告知?”
“你少在那儿装糊涂!”裴襄冷哼着说道。
“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二妹妹这么清楚,为何不再将事情的始末再说一遍?”裴瑾揣着明白装糊涂。
刚才孙嬷嬷私底下找她,让她帮着马姨娘一举将裴瑾给扳倒的时候,就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裴襄当时就傻了眼,心中也有些害怕。毕竟,谋害主母和相府子嗣这么大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起的。
可是为了能够除掉那个处处压过她一头的裴瑾,她也便豁出去了。“看来大姐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好,我便再说一遍,看你如何抵赖!当初母亲嫁进府来的时候,大姐姐就不高兴了吧?可是表面上,你却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扮演着一个孝顺女儿的角色。可是暗地里却命人从外头买了那些药材回来,偷偷地研磨成粉洒在平日里穿的衣服上,还殷勤的往母亲身边凑,就是想用这种手段,不知不觉的弄掉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你真是好毒的心思,好狠的心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心如蛇蝎姐姐!”
她这话一出口,马姨娘这才回过神来大呼上当。可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裴襄本就是个不肯服输的,被裴瑾这么一激,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没有任何隐瞒了。
裴瑾听完她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忍不住拍手叫好。“二妹妹当真是好口才,这样精彩绝伦的故事,讲得真叫一个顺口,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只是,二妹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忘…忘了什么?”裴襄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是这样,不但没有大惊失色心惊胆战,反而像个局外人一般,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马姨娘却在此时咋呼的嚷嚷起来,喊道:“大小姐诡计多端,二小姐可要当心,千万莫要被她给绕进去了…”
裴瑾冷冷的扫了马姨娘一眼,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姨娘开口的份儿。”
“大小姐还是乖乖的认了错儿吧,兴许老爷和夫人还能看在您年幼的份儿上,饶恕您一回。净想着将问题往别人身上引,这算是怎么回事儿?”马姨娘可不敢轻易地让裴瑾就这么躲过去,拼了命的也要将她的罪名坐实了。
“笑话。我有没有罪,可还轮不到马姨娘你来下结论。”裴瑾冷笑一声,对她的言行嗤之以鼻。
“你…”马姨娘气得想要扑过去,却被裴燕山适时地阻止了。“你们闹够了没有?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存在!”
马姨娘为了保全自己,只得给裴襄使了个眼色让她乖乖的不要随意开口,安静的退到了一边。
裴瑾则根本没将这个便宜爹的警告当回事儿,继续说道:“刚才说道哪里了?啊,想起来了。母亲见了红的那会儿,祖母便我们几个姑娘家打发回去了,所以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不甚了解,是不是啊,小姑姑?”
裴云姗姗姗来迟,却赶上了好戏开场。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有人想要谋害嫂嫂?这人也忒大胆了!”
因为是家丑,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之外,根本就没人知道马氏为何会落胎。庄氏更是对潇湘苑里所有人下了封口令,故而即便是先前赶来探望马氏的裴云姗和裴瑾姐妹,应该是不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的。
可是,听裴襄刚才的一番说辞,好像知道院子里发生过什么。而且事无巨细,连药粉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太过诡异了。
屋子里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放佛连细微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马姨娘后背更是一阵发凉,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
终于,庄氏似乎确定了心里的答案,将目光移到了裴襄的身上。“襄丫头,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得知这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事实的?”
裴襄原先还洋洋得意,心想着终于可以除掉裴瑾这个碍眼的了。可是没想到,一转眼所有的矛头便掉过头来指向了她,心里顿时一团乱麻。“这…我…对,是孙嬷嬷告诉我的…”
“孙嬷嬷?”庄氏冷冷的目光扫到那个低垂着头,不时地拿衣袖擦汗的老奴才身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母亲出事的时候,这个婆子并不在这里,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过来,令人应接不暇。
孙嬷嬷早已吓得双腿直打颤,可仍旧咬着牙死撑着。偏偏裴襄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绘声绘色的将孙嬷嬷给拉下了水。“祖母,您要相信襄儿…真的是孙嬷嬷告诉我这一切的,而且大姐姐的确是懂药理的啊…”
裴燕山却在此时爆发了,上前就给了孙嬷嬷一脚,疼的她在上打起滚来。“哎哟。哎哟…”
“你这个老货!竟然敢谋害主母,谋害未来的小主子,当真是可恶!”裴燕山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又接二连三的踹了好几脚。
孙嬷嬷一边喊着冤枉,一边抱着头恸哭不已。“老爷…冤枉啊…这…老奴也是不小心听别人说的啊…”
“你还敢狡辩!相府的丫鬟是什么做派,我还不清楚吗?老夫人下了封口令,你从何得知的消息?分明就是你暗中动的手脚,想要嫁祸给大小姐,是不是?”裴燕山眼睛里满是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冤枉啊…老奴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接近夫人啊…”孙嬷嬷倒也不笨,知道如此引开众人的视线。
于是,问题又重新丢回了裴瑾的身上。
“这关瑾儿什么事?”裴云姗总算是看出点儿门道儿来了,却坚定地站在她的这一边,维护的说道。
“小姑姑可莫要被大姐姐给骗了!她惯是个会做戏的…”裴襄见裴瑾成为众矢之的,便忘记了刚才的难堪,继续幸灾乐祸的说道。
裴云姗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长辈的口吻训斥道:“有你这样与嫡姐说话的吗?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稍作停顿之后,又侧过身子对庄氏解释道:“瑾丫头最近是身子不适,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不过是女儿家每个月的小日子,也值得这般栽赃陷害?”
庄氏顿时了然,裴燕山则是羞愧的满面通红。
刚才,只是听了裴襄几句话他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裴瑾给责骂了一顿。想想,还真是太过武断了。裴瑾不开口解释,并非是做贼心虚,而是女儿家的娇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罢了。更何况,还是面对他这个父亲,就更不方便开口了。
裴瑾脸色冷冷的,神情倔强,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可即便是这样,也叫人疼到骨子里,不忍心让她蒙受不白之冤。
一个有经验的老嬷嬷走到裴瑾的身边,嗅了嗅鼻子,直言道:“大小姐身上的确是有药味儿,但却是妇人常吃的千金方,不是什么落胎的药粉。”
庄氏脸色稍稍一缓,正待安抚裴瑾两句,却听见守在马氏身边的江嬷嬷小声嘀咕了两句。“夫人接触的人就这么几位,看来也是没问题的。莫非问题是处在其他物件儿上?夫人最近对那些小孩儿的衣裳爱不释手,难道…”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马氏这才想起来。“去将姨娘送来的肚兜鞋袜拿来…”
马姨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没注意到马氏呢喃了些什么。等到一个丫鬟捧着几件眼熟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