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期间最让李显挂心的却是师傅玄奘在这五年之内从来没有再单独见过他一次,这让他之前想要借助玄奘崛起的心不免有些黯淡起来,但李显是什么人?怎会因为这点挫折而轻言放弃?
所以,在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对策:“你不是不来见我吗?那好,我就去见你一见,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大不了我想个办法帮你解决你目前最大的一个难题。”
李显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因为他在下定决心去见玄奘的同时,就早已想出了办法。
这一年本是大唐显庆六年,因为在二月的时候传闻绵州、益州等地见龙,故改元龙朔,是为龙朔元年,这一年六月,也就是头两天,武后于一次夜梦中忽然梦见已死去的长女,心中大为悲恸,高宗对之劝慰良久亦不起作用,李显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决定劝说武后到师傅玄奘所在的玉华宫焚香诵经,并请玄奘法师为之诵经超度。
由于这几年太子李弘常居东宫,李贤也早早的被送往潞王府,武后的膝下只有李显一人长期陪伴,李显为人聪慧乖巧,数次在韩国夫人母女前为武后长脸,本就为武后所喜,再加上他对武后曲意逢迎,自然是深得武后信任,所以在他装着为武后考虑而献上此计的时候,武后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而李显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也是随驾前往玉华宫。
皇后出行,这阵势自然是浩大无比,一路上旌旗飞扬,甲士仪仗排了好几里,李显上辈子只是一个盗墓贼,虽说颇有见识,可是又哪里能够见到这样的排场?自然是满脸的艳羡,这才知道为何历史上有那么多人争抢这至尊之位,连亲情也顾不上了。
从长安前往玉华宫足足有一百五十里,可李显却并不觉得有多么无聊,反而缠着武后要骑马。
这时候的武后还算得上是一个慈母,尤其是在对她的大权没有任何威胁、且又自小长于膝下的李显面前更是如此,所以虽然对李显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经不过李显的纠缠,勉强同意了下来。
李显前世盗墓一般都是在山林之处,开车有的时候反而不方便,而骑马却成了更加便利的手段,所以倒是练了一手不错的马术,所以现在虽然年纪幼小,骑上马儿之后倒也有模有样。
当时大唐尚武之风尚在,许多将门之后也都是小小年纪便练习骑射,可是像李显这般头一次上马竟然就如此在行的却也极为少见,所以周围的侍女、宦官和近卫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忍不住大声喝彩。
李显随着大队,乘马跑了将近二十里,就被武后强行拉回了车辇上,原因自然是担心他小小年纪,体力上吃不消,李显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嘚瑟的差不多了,便顺水推舟的回到了车辇上,否则的话,自己一旦表现的过为妖孽,反而引起武后的忌惮,这乐子可就大了。
一行队伍走了三天,总算是到了玉华宫。
皇后大驾而来的消息自然是早已传来,所以宫中一应官吏以及寓居此处的玄奘师徒早已在宫外数里处相迎。
经过了一番见礼之后,玄奘将武后迎至宫内佛殿,先是焚香许愿,之后又为亡女诵经超度,事情结束之后又陪着武后一行在宫内赏游了一番。
而李显却明显显得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赏游结束,夕阳已经坠下。武后在用过晚膳之后见他如此,还以为是累着了,便挥手让李显自回殿内休息。
李显见状如得大赦一般,连忙向武后道别,匆匆来到自己居住的西首大殿,这座大殿是他特意挑选的,离玄奘译经所在的藏经阁很近,方便他找玄奘密谈。
李显来到玄奘房门外的时候,天已近一更,可是房内却是灯火通明,自是玄奘与弟子们正在紧张的翻译着经卷。见到这一幕的李显不由得悄悄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名高僧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翻译经卷的大业之中,心中顿时肃然起敬,同时也对强行拉拢对方的行径产生了一丝不忍之心。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室内传来一声佛号,随即听玄奘平静地说道:“贵客既然来至,何故畏缩不前?”
李显见对方既然如此说了,自也不能就这样返回,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命随行卫士止步,这才轻轻推门进入。
甫一进门,李显便看到偌大的藏经阁竟然只有玄奘一人,不由得诧异不已,随即立刻便想到,肯定是玄奘早已料到他会找上门来,所以便将弟子们全都支开,以方便他们之间的谈话。
果不其然,李显在来到内室向玄奘行礼坐下后,便听得玄奘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夜静更深,檀越不去休息,来此何意?”
李显见玄奘果然不称呼他为弟子,而且也不称爵位,只以檀越呼之,拒人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心中顿时一沉,但他还是不愿就此放弃,恭敬地合十说道:“弟子忝为法师门徒,多年来不闻师傅传道授业,所谓空守宝山也,今来见尊师,特为请求如师傅门下修行,望师傅不吝赐教。”
却见玄奘淡淡笑了笑,然后说道:“老衲恐怕檀越所来,图的不是老衲这点修行,而是我佛门名望吧?呵呵,明人面前不说暗语,檀越前生所作诸般罪孽不可不察也,今次好不容易得此机缘,乃是天大的造化,檀越只要遵从天命,自会坐享荣华,何苦再造杀孽,荼毒众生?”
李显听得这句话,顿时感到浑身一震,这老和尚,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和来意,而且从最后一句话来判断,竟然好像还能预测他的未来,果然不愧为佛门高僧,顿时便决定不再兜圈子,接口问道:“法师此言何意?弟子不明白,为何弟子只不过是要追求自己应该拥有的,就是荼毒众生了?”
却听得玄奘轻轻叹道:“此事何必多言?想必檀越心中定然有数,老衲本为方外之人,如何能够助檀越枉造杀孽?是故,请檀越勿再谈起此事,对于檀越之身份,老衲亦定然不会宣之于人,唉,茫茫宇宙,一切自有命数,强行求取,结果很可能是连你应得的那一点都没有了,从此之后檀越沉沦苦海,何时再得超度……”
“不,法师这句话错了”,玄奘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李贤便忍不住打断道:“弟子之所以向命运反抗,不仅仅是为自身,更是为了让悲情众生摆脱悲苦之命运。法师说弟子一旦挣扎,便会造成无端杀孽,可是法师当知晓,如若无有弟子之反抗,我大唐日后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后的杀戮当有几许?正因至尊孱弱,方才致令无数野心家为争帝位而血流成河,多少无辜忠臣饮恨九泉,即便后人谈及,亦忍不住扼腕叹息。弟子知晓,或许法师所言确然不差,弟子可能会因杀虐而沉沦苦海,不知何时方能超生,然而弟子却无怨无悔,弟子情愿以一己牺牲,换取我大唐江山永固,黎庶安定,昔佛门有地藏王菩萨大慈大悲,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大情怀度化众生,弟子虽愚,此种风度便不能学一学哉?”
岂料玄奘竟然定定的看了李显半晌,然后轻轻叹道:“难怪汝能得此机缘,以宿命通来至此界,仅仅这一善念,只要入我佛门,潜心苦修,必定能够超脱生死轮回,入我西方极乐界域(本来该说“西方极乐世界”因避太宗之讳,故说成“西方极乐界域”),昔日释迦牟尼佛弃王子之尊而不顾,毅然出家苦修,终成我本师佛,居士如若效仿,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不知居士有此意否?”
第5章 师徒密谋(二)
李显一听玄奘竟然真心实意劝自己出家,不由得哭笑不得,自己穿越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当和尚的,便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多谢法师有此美意,然而此事弟子不敢答应,在弟子看来,每个人来到这个界域,都有其自身的使命,或者用佛门的话说,都有其自身的果报,就如法师吧,来我大唐之使命便是翻译佛经,宣扬佛法,度化有缘,而弟子既以宿命通来我大唐,使命便是尽灭乱舞之魔,澄清玉宇,令我大唐安定繁盛,永享太平。”
只见玄奘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果然如此,居士并非言语所能打动者,只是如此一来,可怜天下苍生从此多灾多难,受刀兵之祸者不知凡几?老衲有一言,还望居士采纳,如此则可活人者数以百万计,居士之罪孽亦能减免不少,庶几可免三恶道轮回之苦。”
“不知法师所言何事?只要弟子能做到,一定不遗余力。”李显本来对于所谓命运和来世不大相信,但是今日见到玄奘之后,却也让他对因果之说产生了敬畏,如果既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又能减免罪孽,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却见玄奘轻轻说了几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何妨?夷夏平等,且少杀戮。因果有报,真实不虚,任意妄为,定堕恶道。”
李显闻言,默默思索了片刻,觉得玄奘法师果然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不由得敬佩不已,随即点头说道:“请法师放心就是,弟子定然会尽力而为,但是弟子也只能如此保证,因为有时候,除恶不尽,定会令好人遭殃。”
“那也只能如此了,不知居士要老衲如何做?”玄奘自然听得出李显话中之意,却也知道劝也无益,只好无奈的问道。
“事涉太多,弟子又能有何计较?一切但凭师傅做主。”李显知道玄奘已经基本认可了自己的做法,便顺杆往上爬,直接称呼对方为师傅了,至于具体的做法,由于他对这里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不多,哪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自然把这个球踢给了玄奘。
岂料玄奘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如今形势错综复杂,当今圣上欲要从老衲身上得到西域各国地理交通、风土人情,以便开疆拓土;而皇后则欲借助老衲笼络我佛门,所图定然不小;如若再加上居士,老衲已纠缠于三股力量之中,其中苦楚实难言尽,是故老衲绝不会于明面上给予居士任何帮助,以免我佛门弟子受到牵连,不过如若居士自行帮助老衲脱离尘俗,并涉法结交佛门弟子,老衲便只当不知,除此之外,老衲不再为居士给予任何帮助。”
李显真的没有想到,玄奘虽然只是一个出家人,对于时局的把握竟然如此准确,一眼便看出了高宗、武后和他的用心,虽然明言中立,方才那一番话却也是对他进行提点,心中暗暗感激的同时,也在琢磨这如何能够最大程度的利用玄奘这块招牌。
当然,如今在表面上,李显还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对方,只见他恭敬施了一个礼,然后说道:“此事自然,师傅放心,弟子绝不会将师傅暴露出来,除此之外,弟子将会在短期内给师傅一个交代,请圣上下旨,准予师傅前往少林寺。”
这时候便听得玄奘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低低的念诵着经咒:“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般若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老衲所传授的这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乃是当初西行取经之时的保命经咒,时常念诵当有大福报,今日老衲传授多时,不知汝记住了多少?”
李显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儿?这一见玄奘神情有异,自然知道是有人偷听,当即便顺着玄奘的话,轻轻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菩提萨婆诃。”
李显这么一番念诵,自然是令玄奘满意不已,而且这种满意还绝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只有这师徒二人知道,玄奘只是将这卷经咒念诵了一遍,李显就能毫无错谬的念诵出来,这样的资质,的确是让玄奘起了爱才之心。
“只是可惜,他不愿意接受我之劝诫,诚心修行佛法,否则,我佛门定会出现一位成就不下我之高僧。”
虽然心中颇有波澜,玄奘的表面却是平静异常,而且还装作欣喜的样子,夸赞李显聪慧过人,并且劝勉李显戒骄戒躁云云。
对于这一番半真半假、似假还真的劝诫,李显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全盘领受,在谢过玄奘之后,又听玄奘开释了一番佛法,李显这才在玄奘的示意下作辞而去。
就在李显离去后没多长时间,一道影子从他所在的殿内掠出,迅速来到了武后所在的寝殿之中。
“参见皇后殿下。”那道黑影来到武后面前,恭敬的施礼道。
“免了,林成,尔且说一说今夜之事吧。”武后虚抬了下手臂,然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那个叫做林成的听了武后的吩咐,连忙躬身应道:“诺,今夜七郎的确是单独见了玄奘法师,两人谈话用了盏茶功夫,只这盏茶功夫,七郎竟然就将一卷二百六十余字的什么波罗心经记得一字不差。”
“什么波罗心经?乃是《般若波若蜜多心经》罢?嗯,此子能够用短短盏茶功夫便能强诵此经,这份天资也算是极好的了。”武后当初曾在感业寺出家,对于佛经自然不陌生,尤其是从佛门领袖玄奘法师之处流传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自然更是勤诵不倦,今日听闻李显之能,也不自禁的感到喜悦。
而那林成见武后喜悦,不由得稍稍放心,接着武后的话语说道:“皇后殿下所言极是,七郎果然是聪慧之极,比起潞王要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住口”,林成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武后生生打断,然后不悦地喝道:“皇子之间的优劣,也是尔等敢于置喙的?尔有几颗脑袋?嗯?”
林成虽然知道对方不怎么喜欢潞王李贤,可是一听武后如此严肃,自也不免心中震恐,吓了一身冷汗,双腿一软,连忙长跪在地,战战兢兢的请罪道:“皇后殿下恕罪,末将失言,还请娘娘看在末将多年来忠心耿耿的面上,饶了末将一命,日后末将定然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厚恩。”
却见武后的脸色略有缓和,哼了一下,严肃地说道:“也罢,看在尔多年辛劳,今日便饶了尔之狗头,若有下次,决不轻饶,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尔日后定要尽心尽力侍奉周王,务必取得其绝对信任,然后之事,尔可明白?”
“末将明白,请娘娘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林成见武后再没有别的可交代了,这便向武后拜别,直到退出殿门之外,才敢用衣袖悄悄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第二天,李显便随着武后的车驾返回长安,刚刚来到王府不久,便听得随身侍女春燕说道:“阿郎回来得正好,奴婢听上官典签说道,如今圣上正在商议前往东都,到时候阿朗如若随驾前往,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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