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至笑道:“就是朕那亲兄弟,你可记得?大婚那晚朕跟你说过的,他虽然明面上不是皇弟。却着着实实与朕是一父所出,只是为了避免叫人猜疑,本身也不愿意让朕的皇位有一丝一毫可动摇之处,才会主动避嫌隐藏了身份。但朕若有难处,他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就蘀朕分忧的。”
皇后大吃一惊,飞快地眨了眨眼,才勉强笑道:“这样不好吧?怀安侯……要是参与到这件事中,很容易就会被人猜忌……”
朱文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谁会猜忌他?你放心,朕最信任的就是他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绝不会猜忌他的。况且朕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除了梓童就是他,有了难事,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皇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她对怀安侯虽然不太了解,却也知道对方与燕王亲厚,曾经在燕王府中住过好几年的,燕王既然对皇位有所图谋,却又从不忌惮这位悼仁太子的庶子,可见他与燕王早已有了默契。皇帝找他帮忙办这件隐秘事,根本就是将自己的秘密**裸地暴露在燕王面前。但她又能说什么呢?没证没据的,只怕一句不慎,就要被皇帝怀疑是要挑拨他们兄弟情谊,她何必吃力不讨好?
皇帝很快就召了朱翰之去,摒退左右,连胡四海都赶到屋外守门,谨防有人偷听。只是皇后始终放不下心来,便带了一名亲信侍女赶过来,又想着他们兄弟在屋里说话,她不好插进去,便又转到偏殿等候。
殿中,朱翰之听完了皇帝的叙述之后,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虽然早就听说过燕王的种种布置,却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将事情向自己和盘托出,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朱文至脸上带着羞愧与扭捏,额头还冒着汗,好不容易将这件耻于诉诸于口的事说了出来,又紧张地看向弟弟,怕他会瞧不起自己。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良久,朱翰之才慢慢地道:“皇上想让我做什么?”
朱文至松了口气,继续扭捏地道:“朕在宫中,万事都不得便宜,身边除了皇后,也就只有胡四海与皇后的亲信宫人知道内情,可他们都是宫里的人,不好常常到外头去,因此……因此……”
朱翰之已经听明白了:“皇上想让我在外头蘀您跑腿?这种隐疾,能治的大夫一般无赫赫声名,大都是高门大户之间口耳相传的,我可以打听得他们的住处,请了来家,定期给皇上开方子,如此皇上也就不怕会被外人知道内情了。”
朱文至忙道:“正是!朕只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却没考虑得这么周全,只想着有个人蘀朕寻医就是了。比不得皇弟的想法稳妥。朕就知道,这事儿托给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朱翰之却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件事他万万不能沾手,否则,治不好了他有洗不脱的嫌疑。治好了,他在燕王那边又无法交待,该如何向皇帝婉辞呢?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索性把心一横,道:“皇上,这件事未必要我去做,而且最好别让我去做。这是为了您好。我……我怎么说也跟您有极近的血缘关系。您这病若是能痊愈还罢了,若是……那叫外人如何看我呢?”
朱文至怔了怔,没听明白:“这与外人有何干系?”
朱翰之看着他,觉得有些气闷:“皇上想不明白么?总之,这件事我做不得。不但是我,只要是宗室中与您血缘近些的叔伯兄弟们,都做不得!您若还听不明白,只要想想若您这隐疾好不了。您可能会做什么事,就明白了。”说罢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舀过茶碗闷头喝茶。不再说话了。
朱文至起初还一头雾水,渐渐地倒是明白过来了。若他真的不能有子嗣,那为了皇室传承,必须要选一个皇储,最有可能的就是从近支宗室中过继。整个朱氏宗族,还有比朱翰之与他血缘更亲的人么?不用说,朱翰之的嫡出子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朱翰之提出要迴避,就是想到这一点,免得日后有人猜疑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能登上皇位,所以做假欺君。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朱文至反倒轻松起来:“好兄弟,你倒提醒了朕!这确实是个好法子,这几天朕日夜难安,只怕会成为皇家的罪人,如今总算松了口气。即便朕生不出儿子,还有你在呢!朕传位给你也好。传位给你儿子也好,都是一样的,大明江山不愁没法子传承下去!”
朱翰之揉着额角,觉得有些头疼:“皇上,您难道忘了?我如今早就不是你弟弟啦!我不过是个远支宗室罢了。即便您要选侄儿过继,那也该是从几位藩王堂叔的子孙里选,还轮不到我。”
“胡说些什么?”朱文至笑道,“先前因你一心为朕着想,朕感念你一片苦心,便由着你胡闹。但若朕当真难有子嗣,自当为你正名,也为你的子孙正名。那几位藩王叔们与你我都隔了两重,哪里比得上你我兄弟亲近?即便论忠诚可靠,他们也比不得你。”
朱翰之笑了笑:“皇上这话可别叫燕王叔听了去,他一定要伤心的。为您做了这么多,您居然还觉得他不如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弟弟忠诚可靠。”
朱文至忙道:“朕绝无此意!他与其他几位叔叔又怎能相提并论?朕对燕王叔是绝对信得过的!”
朱翰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不把话挑明了,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候呢,便道:“皇上,将来的事谁也料不到,兴许您好好治上几年病,就能养好了呢?若到时候我的儿子已过继给了您,您却又有了自己的子嗣,那叫我的孩儿该如何是好?这件事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朱文至不由得急了:“好兄弟,你就真不愿意帮我么?!你是我最亲的家人,除了你,我还能依靠谁呢?!”又跺脚道:“若真要选别人,只怕光是为了争那个位子,那几位叔叔们又要打起来了!大明江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要再次经历动荡。你我都是朱氏皇族子弟,怎能看着家国不安,也不想法子出一份力呢?!”
朱翰之看着他,咬咬牙:“皇上就不必再说了!事情还早着呢,您先安心治病,若真的治不好了,再与我说这话。您别忘了,我还未娶妻呢,我媳妇儿如今守着父孝,至少要两年后才能过门,等到能生儿子,又要一两年,到时候只怕您的身体已经没事了,早已生下一堆皇子公主。”
朱文至想了想,道:“若事情果真如此,倒是朕的造化了。只是听秘医的口风,只怕是不大可能的。别的不说,朕大婚一年后,若后宫还未有消息,朝中就能生出风波来。朕真的需要一个可以做继承人的孩子安顿人心。要不……”他犹豫地看了看弟弟,“你要三年后才能大婚,实在是太晚了,要不要先纳个侧室……”
不等他说完,朱翰之已经变了脸色站起身来:“皇上的话臣弟只当没听见,请不要再提了。天色不早,臣弟这就告退。”说罢也不顾朱文至连声叫唤,飞也似地离开了,胡四海在外头不停地叫他,他也充耳不闻,头也不回。
胡四海回头看看殿中的朱文至,后者叹了口气,沮丧地坐倒在龙椅上,忽然觉得有人进了殿中,还以为是胡四海,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皇后。他勉强笑笑:“弟弟回绝了,他说他要迴避……”
他本是要诉苦的,没想到皇后居然连连点头:“怀安侯此举是为了避嫌,足见其人实诚。若是换了旁人有私心的,怕是立即就答应下来了,日后无论如何,也能为自己谋些好处。也就只有怀安侯这等真心为皇上着想的,才会坚决回拒皇上所求。”
朱文至不由愕然,皇后又道:“皇上看重这个弟弟,也请蘀他想一想。若是此时他蘀您在宫外奔走,日后又过继子嗣给您,宗室朝臣会如何看待他?即便您觉得无所谓,众口铄金,也能叫他为难死了!”
朱文至想了想,苦笑道:“梓童说得是,是朕考虑不周,只是……”顿了顿,“朕还是相信他,日后若真要过继,也只会过继他的子嗣。”
皇后咬了咬唇,决定换一种说法:“皇上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您想想,若真过继了怀安侯的亲子,岂不是叫他父子分离?况且怀安侯还未娶妻,也不知几时会有子嗣,万一他日后的夫人不同意过继……”
朱文至道:“他虽还未娶亲,但那是因为他未婚妻子正在守父孝的缘故。只等过两年,人家父孝满了,就能成亲。那也不是外人,正是章家三表妹。”
皇后笑得有些不自然:“居然是章家姑娘?皇上怎的也不告诉臣妾一声?臣妾还想着要给小叔子做媒呢!”
朱文至笑说:“这事儿是章家还在岭南时,弟弟就跟他们定下的,连章家三表叔都点了头。只是碍于三表妹回京后一直在守孝,才不好张扬。但朕和燕王叔、燕王婶都是赞同的。”接着又叹道:“就因为三表妹还在守孝,连带的弟弟也只能过几年才能娶妻生子,方才朕还建议说他先纳个侧室呢,若是过继侧室之子,也就不必让章家三表妹受骨肉分离之苦了。”
皇后吃了一惊:“皇上怎能说这样的话呢?!要过继,自然只能过继嫡子,若是过继侧室之子,日后岂不是要让怀安侯的嫡子对着庶弟三拜九叩俯首称臣?!”
朱文至惊觉自己做了蠢事,忙道:“是朕糊涂了!怪不得他方才那样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无奈地说:“皇上可得好好安抚他才是。您一定是心里太着急了,才会生出这等……主意来。”
朱文至又犯起了愁:“怎么办?若叫章家三表妹知道了,她一定又要发脾气……”
☆、第六十二章仓促
明鸾会不会发脾气,谁也不知道,但她现下的心情却正好。她特地给祖父章寂做的贴身小袄已经完工了,舀去给章寂试穿,正正合身,后者立时就穿上了,还夸了她好几句,直说她的女红本事见涨,美得她喜滋滋的,自觉虽然绣花技术平平,但在针线活上已经是个佼佼者了。
午饭时,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晌午过后,虎哥儿描了十张完全没出错的红,鹏哥儿流利地背出了三字经;大夫来府中复诊,说章寂的老寒腿保养得不错,今冬估计轻易不会再犯了,陈氏身体健康,林氏的病情也大有好转。这一天可以说是事事顺心,明鸾心情好得不行。
她又回到自己房里,盘算着要趁天气还未入冬,赶着再做三件小袄出来,一件给陈氏,一件给虎哥儿,一件给小鹏哥儿,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她亲手做的温暖牌棉袄,忽然转念一想,又不由得脸一红,寻思着是不是给朱翰之也做一件。虽然久不见面,但他的身量高矮她是知道的,从前在德庆山里撕打玩耍时,也清楚他胖瘦几许,要是想做件完全合身的小袄,怕是不可能,但做一件差不多的宽大棉袍,却完全没有难度!
让他穿上自己亲手做的棉袄,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
明鸾坐言起行,立刻就去找丫头:“萱草!萱草!前儿送来的衣料都放在哪里了?快取了我来瞧。”她得了好几匹上好的衣料,各种颜色花纹质地都有,可要根据穿的人细细挑选一番才行。
萱草舀着茶壶从外头走进来道:“姑娘要料子做什么?前儿您不是吩咐细竹把料子都放进那只暗八仙的顶箱大柜里了么?钥匙也不在我这里。”
明鸾这才想起来:“对了,是这么回事。”便又叫细竹。可细竹却不在院里,问了外头当差的小丫头和婆子们,都说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最后还是一个浇花的小丫头想了起来:“方才我在西边天井那头晒手帕,隐约瞧见细竹姐姐往院子外头去了,好象是有人叫了她出去的。”
明鸾心下一动。细竹平时一直跟在她身边。除非她有事差遣,否则轻易不远离,平白无故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出了院子,还是有人叫了去的。不是家里其他长辈们召唤,就是其兄长王宽有事找。若是王宽找了妹子去,想必是朱翰之那边有什么动静?
想到这里,她忙吩咐婆子:“到前头找找王宽,看是不是他叫了细竹去。”
婆子还未出院门,细竹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见明鸾在廊下,也不顾旁人在场,便拉了她进屋去,压低声音道:“侯爷过来了,就在前头花厅里,要见姑娘呢!”
“什么?他来了?”明鸾心下大喜,提起裙子转身就往外跑,只是跑了几步。又住了脚,犹豫了下,回头来问她:“你说他在前头花厅里。可是来拜访祖父的?有人给祖父禀报去了吗?”那她直接去正院得了,省得两边走岔了,她扑了空。
细竹抿嘴笑着摇摇头:“侯爷是来找姑娘的,只是让人给咱们老太爷报了信,说有话要跟姑娘讲,并没打算进来。”
明鸾听得脸直发热,跺脚道:“他这是做什么?表面功夫都省了,也不怕叫人说闲话!”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喜,转身就提着裙子跑了。细竹笑着跟了上去。
明鸾一直跑出了二门,路上遇见家中仆妇们。也没降低速度,引得他们纷纷侧耳,私下议论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她没空理会,径直到了花厅外头,远远瞧见里面坐着个熟悉的人影,方才慢下了脚步。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低了头迅速检查身上的衣裳是否洁净平整,头上的发型首饰是否凌乱,走到了花厅门前,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换一身衣裳再来的,她今日完全是家常打扮,头上除了根白银素簪半点装饰皆无,裙子还是去年在流放地时做的。
朱翰之已经看见她了,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站起身来:“可有日子没见你了,你过得可好?我瞧着你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脸蛋都圆了一圈,看着也有了肉。”
明鸾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就翻了脸:“说什么呢?!我几时胖了?明明跟上回见你时没两样!”该死,莫非是运动量少了,吃得又多了?最近她常常觉得饿,发育期总是难免的嘛,有时候就忘了节制……
朱翰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明明是在恭维她来着,难道圆脸有肉不是好福气的象征么……
还好明鸾想起两人久别重逢,不该这么煞风景,方才收敛了恼色,悻悻地道:“几个月没见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