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珠满不在乎的低下头,又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把火生了起来,火堆虽然很小,但却也烧出了一股暖意,瑞珠一边小心翼翼的照看着火堆一边跪到半昏半醒的红玉身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半满的装酒的皮袋,瞟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的男孩,瑞珠薄薄的扯了扯嘴角低喃着说:
“不用你看,这酒也是从你们若狭的死人堆里搜出来的。”
“……”男孩紧闭的嘴微微抽动了一下,瑞珠低下头轻手轻脚的抬起爬在兽皮上的男人,把水袋凑到他嘴边轻声道:
“先喝一口暖暖……”
“我……咳……”红玉张了张嘴,但刚一开口就被忍耐不住的低咳打断,瑞珠小心翼翼的撑着男人咳得颤抖起来的身子,视线飞快的扫过红玉背上又绽裂开的狰狞伤口,眉目间的神情变得越发温柔——
“你别说话,多歇歇……我这儿还有伤药,上了以后止血化淤……等你好了咱们就回凤栖去……这边的天气真让人受不了……还是咱们凤栖好,好山好水,温度气候都是最好的……”
景怜蜷在角落里冷冷的望着跪在男人身旁不停温言细语着的女人,女人眉宇间几近虔诚的温柔仿佛变成一根利针一点一点的刺进他的身子里,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可这个女人却还活着——他为了,他为了让这个女人死,为了让这次和亲失败不惜牺牲了那么多条人命,他不怕死,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死了若狭和凤栖的和亲就会被迫中断,那么若狭和龙延那边的和亲也会因此再无继续下去的必要!所以在那个人来找他之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答应了那个人提出的很明显是诱饵的条件——那个人会帮助他中断若狭与凤栖的和亲,条件就是在安排意外之时最好能让凤栖前来和亲的王爷不死则伤!
“你说的再怎么多,这个人该死还是会死!”
尖利而干哑的冷嘲在昏暗微冷的山洞里响起,景怜那声冷笑一冲出口,一直紧攥成拳的手就忍不住更紧的攥了攥,一直低着头给男人喂酒的女人似乎僵了僵,安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的放平了一直被她单手托起的男人,在他紧张的注视下慢吞吞的抬起头,温温凉凉的笑着,用温柔却也残酷的声音很轻的低喃着:
“你放心……我保证这山洞里的人都会活得很长久……我一般是不喜欢欺负小孩子的……不过不管怎么看……你这个孩子还都是不可爱到让人惊奇的地步啊——”
“你竟然敢——”景怜又羞又怒的恶狠狠的瞪着面前一脸笑容的女人,瑞珠伸出手轻轻拢了拢脸颊边散乱了的长发,目光流转之间眉宇间的漫不经心般的凉薄竟是动人心魄的妩媚而冷漠,目光转过,瑞珠平静的笑容上渐渐透出凝结成冰的残酷杀意。
“你……”深深吸了口气,瑞珠微微带笑的凤目凝望着男孩,很低很低的轻声说,“不要认为我叫你‘小孩子’是对你的侮辱……如果你不是个孩子的话……我根本不可能说服自己放过你……但是在看过那么多人的尸体以后,现在的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不管有多少人在盼望我死,也不管那些盼望我死的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要健健康康的回到凤栖去,那边还有人在等我,我还要让家里的美人们当我孩子的爹呢……所以,请别再说惹人讨厌的话……否则也许我会忍不住对你发脾气……你……明白了吗?”
140 雪
“咳……”
低低的咳声一声一声回荡在微寒的山洞里,刚刚还满眼凝结成冰的残酷神色的女人几近慌忙的低下头,眉目间的冰冷在望向男人的那一瞬间已融化成春水般的温柔。
“想喝水吗?有没有暖和过来一点?背上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被女人低低哑哑的念了出来,虽然是问句、却快得不给人回答的机会,仿佛只是在肯定什么一般,红玉望着目光温柔得有些恍惚的女人,微微动了动眉尖,噼啪作响的火堆轻轻的烧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瑞珠有些恍惚的目光被那一瞬间闪耀了一下的火花吸引的望向了火堆,怔忪了半晌,瑞珠微露出恍惚的脸上忽然清醒过来一般露出一种有些慌乱的表情,红玉漆黑的眼盯着那个脸上似挣扎又似勉强的露出一抹微赦晕红的女人,嘴角欲言又止的微微动了动,瑞珠似乎在责怪自己刚才的失神一般的微拧起眉,低下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山洞里一下变得沉默起来,安静了半晌,一直没有把低着眼睛的女人忽然很慢的扬起头,神色复杂的盯着男人看了好半天,才慢慢干哑着声音小声道:
“你先睡会儿吧,如果伤口疼得实在睡不着也先闭着眼睛歇会儿好不好?等一会儿外面的雪小些我就出去找些吃的或者别的什么……要不然……”
越说声音越低的瑞珠神色莫名的紧紧蹙起眉,望了望顺着风吹进洞口的雪花,瑞珠咬了咬嘴唇刚要站起来:
“我还是现在就去……”
“……”
手腕却被男人冰凉的手紧紧的一把抓了住,低下头,瑞珠有些发怔的望向红玉苍白颜色的脸,红玉失去血色的嘴唇紧紧的闭了闭,微微开启开低低的吐出一个有些黯哑的声音:
“你……留下……”
“……”瑞珠的目光莫名不稳的闪动了一下,终于迟疑的点了点头。
山洞外寒风凛冽的呼啸着,男孩神经紧绷的注视着自己对面背靠着岩壁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样僵硬的坐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煎熬着他的心,他……大概会死在这里吧?死他是不怕的,想必他们出事的消息此刻早已传回岩京了,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怎样……萌云……她一直对他好……可是却只把他当弟弟……他知道,他若不是她的弟弟,只怕像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是永远得不到她的一瞥的……可是她也应该知道……他……并不把她当姐姐来看……但他……也知道,他与她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如他所愿那样……既然如此……与其被嫁入异国……屈辱的死于异乡……他宁愿为了她被永远的埋在他和她的纯净之乡……她是众多的皇女中唯一一个有最尊贵的皇族之气的人……若狭需要她……所以为了让她能留在若狭……他愿意……
“……”
瑞珠时不时的望望因为雪的反光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洞外,目光转到火堆旁昏昏沉沉的趴在兽皮上的男人时,总会下意识的更紧的闭闭嘴唇。
山洞里静得吓人,只偶尔响起一两声木柴在火里爆裂的‘劈啪’,瑞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那越来越小的火堆,眼看着身旁剩下的枯草和干枝已没有多少,瑞珠侧着耳朵听了听山洞外面丝毫不见减弱的风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慢吞吞的站起了身。
“你去哪……”
瑞珠刚一起身,一直昏沉沉的爬在兽皮上的男人就突然干哑的弱声问,瑞珠惊跳的愣了一下,嘴唇莫名的白了白,随即微白的脸上飞快的整理出一片温柔。
轻轻的在红玉身旁跪下身,瑞珠摸了摸男人烧出一片晕红的脸颊,强压下什么的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你想不想喝水?”
“……”红玉黑漆漆的眼睛沉默的望了瑞珠一会,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瑞珠温柔的笑着低低说了声“稍等”,转过头望了望身边还剩下一少半淡酒的酒囊,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不大一会儿,瑞珠赤着手捧着一把白皑皑的雪走了回来,捧着雪轻轻的在男人身旁单腿跪了下来,静了一会儿,那捧白净莹透的雪就开始被瑞珠手上的热气暖得渐渐化成凉丝丝的冰水,瑞珠小心翼翼的鞠着手和着雪沫的冰水,战战兢兢的把手凑到男人嘴边。
红玉艰难的勉强微抬起头,就着瑞珠的手微微的沾湿了了下嘴唇,瑞珠望望只少少的喝了一点水下去的男人,目光微微动了动,转过手,瑞珠一仰头就连着还没化完的雪沫把手里还没漏净的水全都急急的喝了下去。
低下头,瑞珠用被冻得红通通的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嘴角,紧接着又转过头拿起身旁的酒囊仰起头‘咕咚’的灌了一大口下去。
“……”红玉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望着又站起身的女人,瑞珠低下头,望着男人烧得一片晕红的脸温柔的笑了笑,压低小声道:
“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红玉既没摇头也没点头的望着把剩下的枯草和树枝全添到火堆里的女人,原本已是半燃半熄的火堆渐渐又有旺盛之势,瑞珠望了望大约又能燃上半个时辰的火堆,转身拿起一直放在一旁的长剑和一直在火旁烤到半干的斗篷,一咬牙,走出了山洞。
“……她不会回来了!”静默了良久的山洞里突然响起男孩尖锐的低嘲声,“居然傻到在暴风雪正盛的时候出去——就算她不是想把你这个拖累扔在这个自己一个人逃命——不管她是出去干嘛——她都回不来了!”
“……”红玉神色不动的把一直凝望着洞口的目光微微调转了一下望了望把自己整个人都蜷在阴影里的景怜,男人那清冽无情得如同凝冰的山涧下暗淌的冬水一般的目光稍稍在男孩苍白得出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又沉默的把目光转回到洞口,一声不响的静望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划过,等待中的时间漫长,又似乎望不到尽头,山洞外的风雪隐隐似乎更大了起来,风雪呼啸的声音传入耳中,竟然一声声的如同妖兽的诡嚎渐渐把人逼入心里最隐晦恐惧的地方,原本死一般寂静无声的山洞里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响起了两个逐渐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红玉烧得通红了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只有雪片灌进来的洞口,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原本烧着的火堆早已灭了,红玉昏沉沉的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被烧得干裂开的嘴微微一动就沁出一股甜丝丝的血腥味,背上原本一直疼得让他即使在最疲累的时候也只能在昏厥中小歇片刻的伤口似乎也渐渐感觉迟钝了起来。
他宁愿她是自己一个人跑了……
红玉烧得只剩下沉重和僵硬感觉的手指一点一点虚弱的抓紧身下柔软的兽皮,没有他和那孩子这两大累赘,她一个人也许真的能活……他希望她现在是又找了个山洞,先暂时躲起来避一避雪然后不再回来的去寻那些来找她们的人……
'他希望她能活——'
沉甸甸的麻木感觉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手指扣入身下柔软的皮毛中,他依然努力的用已经模糊不清的眼睛盯着洞口——
'这世间……男子最苦,红玉,你我若能调换一下便好了……你比我更适合做女子……我怜惜……却不明白……南湘……和其他那些人……我全都不明白……或者说……我明白……但却做不了……若可以再坚强……若可以再温柔……若可以……他们的心……你们的心……不明白……'
他不需要她明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需要她明白……他只希望她用那强撑起来的笑容对他说的是谎话……那个温柔软弱到愚蠢的女人……他只希望她不再是那个用醉醺醺的、却也是依旧茫然温柔的目光凝望着他喃喃自语的软弱女人……他只希望……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雪片迅猛的从山洞外冲进来,红玉模糊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团似乎是被风刮进洞里的黑影,那团黑影摇摇晃晃的把身上杂七杂八捆了一身的东西一件一件解下来扔在地上,红玉麻木僵硬了的身子莫名其妙的微微颤栗了起来。
“我……回来了……这种风雪天……若是迷了路……洞口的树枝什么的怎么不见了?哎?难道是我出去时就没遮上?……火什么时候灭的?……冷不冷?……饿了吗?……我先弄出点水吧……虽然一路都在吃雪可是嘴里还是发干啊……汗都快出透了……真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被冻成柱子回不来了……红玉……红玉……?”
男人白到没有半丝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半天,在沉重的麻木感觉把他一直强撑的神智完全吞噬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一个奇异而干哑的声音从他体内迸发一般的爆裂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原本以为那个温吞软弱的女子终于学聪明了一些呢……结果……她居然还是那个她……那个笨到死……让他恨到死的……女人……
正是——
雪虐风号愈凛然, 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会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乞怜。
141 霜
瑞珠低着头,一样一样细细的盘点着她从外面拖回来的东西,原本因为雪下得太大,山崖下面那些人和东西都已被雪半掩起起来,现在想起来瑞珠还是忍不住想的佩服自己的毅力,她居然凭着像狗一样的第六感把那些已被雪埋起来的东西重新挖了出来——如果不是怕耗得时间太长风雪会把她过去时留下的路标全都埋起来的话,她大概还能带回不少东西——
如今算起来的话,食物……总算是暂时不用发愁了……她搜到了七八个死人带着的干粮口袋,节省着吃的话每袋大概可以吃两三天……她还捡了弓和箭回来,按她目前的射猎水平,只要附近有山鸡野兔之类的话,他们就应该不至于会在这里被饿死……
原本她还想多带回点衣服……虽然扒死人衣服是件不算很有道德的事情,不过她之前都已经做过了,所以再多扒几次也没关系……不过那些被山石砸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其实就算是扒了也没太大价值,那些衣服被血啊,泥啊,脑浆之类的东西糊得早已经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了,所以东挑西拣了半天,她还是只选中了那辆已经摔得七零八落了的豪华马车里的软绸小褥,那东西虽然看着没皮毛保暖,不过看那模样其他能拿的东西都已被那死在半路的女人搜刮了一遍了,那女人的东西她早就理所当然的接收了过去,如今再搜第二遍,她也就不嫌那么多了。
基本上只要是有些用处的东西而且能被打成卷或者是扎起来的东西都被她打包扛回来了……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在四散的马车残骸里找到了一口好像是煮汤用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