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柔很快就看到了她,冲她一点头:“你醒了。”
“方才殿下出去的时候就醒了,”蒋明珠知道她可以说是聂玄在这世上最最信任的人,便坦率地应了,疑道:“皇姐这会儿怎么还有时间上我这儿来,父皇那儿……没有传召么?”
聂柔站起来朝她招手,待她走到身边,才扶了她的手臂:“来,让我瞧瞧我小侄子,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虽避而不答,蒋明珠却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对素月吩咐了两句,便和她一道走进了小花园。
聂玄进宫时还是青白的天色这会儿已经大亮了,霞光透云而出,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片薄薄的金粉。
方才在屋里没有细看,这会儿到了外头,蒋明珠才发现聂柔面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心,握了她的手,皱眉道:“皇姐,你的手很凉,我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吧?”
这节骨眼上太子府自然不能去请太医,但他们府上也一直有专属的大夫,医术并不差。
聂柔勉强笑笑:“不用,我没事。你安排下,一会儿我们去密室,我带你见几个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蒋明珠便也会意,并不问她为什么,略一思量,点头应了。招来几个暗卫一番安排,只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带着聂柔回了寝殿。不一会儿功夫,便陆续有暗卫带人进了密室。
来人一一和她见礼,大多都是聂玄的心腹谋士。聂玄凡事并不避讳她,这些人里头,大半她也都见过。
聂柔显然也与他们相熟,见人齐了,便拉着她进了密室,左右轻叩了几下,打开了一条密道,把人都聚了进去。
这间密室就是当初聂柔用来藏聂玄身体的那一间,但蒋明珠也是到此时才知道,这里竟还有一条密道。
不容她细想,聂柔已经把一颗夜明珠和一包银两地契递给了她,对她温柔一笑:“在这里呆着,如果两个时辰后,我和聂玄都没有回来,就跟他们离开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去等我们的消息。你母亲她们,我也自会安排好,你都不必担心。”
蒋明珠心中一震,从聂柔出现在太子府时,她就隐约猜到聂柔和聂玄之间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
聂柔看她一愣之后睁大了眼连连摇头,才笑了笑,带着她往边上走了几步,温柔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蒋明珠握紧了拳:“皇姐,殿下说过,让我好好等着他回来……”
“我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主意,认定了的事多难多苦也不回头,”聂柔的神色温和而悠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正是他的安排,一切如意自然最好,但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得‘好好地等着他’。前些天……他和我说,把他的全部身家都交给我了,我怎么能不尽心呢。”
她和孩子,是他的全部身家。
难怪他方才出门前,临了临了还要交待她一句“听话”,蒋明珠眼里一热,握着聂柔的手说不出话来。
聂柔朝她微微一笑:“听他的话吧,你得爱他,更得信他。”
蒋明珠用力地一点头。她知道在权谋策略上,她远不如聂玄,聂玄既为她做了安排,便一定是衡量过局势后最佳的决策了。她决不能任性地给他添麻烦。
见她不再抵触,眼里满是坚定之色,聂柔赞赏点头,这才放下心来:“我出去看看。”
蒋明珠咬着唇点了点头,坚持把她送到密道的入口,目送她离去,带着寒意的手心轻颤着覆在了圆隆的腹上,摩挲了一会儿,终于握紧了拳。
她身边只留下了乔装成男子的夜雪一个婢女,夜雪见她一直站着,便上前劝了两句,在墙边铺了白狐皮毛,让她坐下休息。
另一边聂玄的谋士们见她和聂柔似是达成了一致留了下来,便恭敬地过来行了礼,这才退到角落,小声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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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珠原本有心听一听他们在商议的事,也好对现下的情况多一些了解,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莫名地觉得全身酸软,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夜雪放下手里的宁神香,轻手轻脚地拿了件披风为她盖上,自取出一只一个时辰的沙漏,开始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钟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沉闷而肃穆。待敲到第九下时,已经有几个年轻的谋士霍然立起了身。
蒋明珠也醒了,一看身边的半截宁神香,便了然地看了夜雪一眼:“我睡了多久?”
夜雪老实道:“还不到一个时辰。”
蒋明珠知道她这么做多半是聂玄或者聂柔的吩咐,也不与她计较“暗算”自己的事,听着若远若近的钟声,心里终是一凛,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茫然:“这是……国丧的钟声?”
夜雪点头:“九响一停顿,应当是……皇上驾崩了。”
蒋明珠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她对聂慎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多只是对君父的敬重罢了,但想到聂玄,却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离聂柔给他们的时限还有一个时辰,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蒋明珠心里满满的都是聂玄,想着他这会儿心里一定不好受,惦记着他在宫里是不是能一切顺利。
幸而聂玄并没有让她久等,国丧的钟声还未结束,聂柔已经返回了密道,拉着她往外走:“去换孝服,随我进宫。”
外城、内城,一直到宫内,都平静而哀伤肃穆。满目的白幡白绫,金碧辉煌的宫城再没有往日的花团锦簇。
尘埃落定。
这是蒋明珠最先想到的一个词,随后她便看到了聂玄。
聂玄也穿了一身孝服,只有腰上系了一块九龙玉佩,用明黄的丝带系着,垂下来的也是明黄的穗子。
他原是边往前走边偏头对侍从吩咐着事情,在看到聂柔引着蒋明珠过来便立住了,挥退了下人,转过身来看着她们。
聂柔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只剩蒋明珠一人,稳稳地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聂玄站在廊下,向她伸出一手,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来。”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这是一双翻云覆雨手,此刻却显得有些寂寥。蒋明珠心里温暖而笃定,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了,走到他身边。
永惠二十三年六月,盛兴帝聂慎崩,太子聂玄继位称帝,史称盛明帝。
☆、第七十九章 一后二嫔
第七十九章一后二嫔
聂慎的身后事办得隆重而肃穆,虽是盛夏时节,但无论宫里的何皇后和其他妃嫔,还是宫外的群臣,都没有半点懈怠,早晚齐集,素服了一个月。
聂玄在聂慎宾天后就立即继了皇位,新旧交替时最容易动荡的事,反倒成了最没有悬念和麻烦的。其实自聂慎病倒后,朝政大事实质上本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继位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钦天监也依着他的意思算好了登基大典的时间。
聂玄靠坐在龙椅上,似是有些出神:“五日后?”
钦天监的官员在下面战战兢兢,不知他的这一声疑问是不是代表了不满,小心道:“是……皇上受命在天,臣等……”
“好了,朕知道了,”聂玄摆了摆手,不想听他多说,只吩咐道:“你们自去准备吧。”
那官员自是诺诺应了,赶忙擦了擦汗退出去。
一旁的内侍总管贺林奉上茶水,也安静地退到了一边。他是自小就在东宫伺候的老人了,聂玄对他也颇有点情分,加上身边的几个小内监都还不够老成,便把他调来做了内侍总管,贺林也确实老成稳重,勤政殿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不错,见聂玄用过了茶,也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才轻声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那边派了人过来传话,说娘娘请您闲下来后过去一趟。”
聂玄点头,聂慎去后,何皇后便成了何太后,她看着虽没半点不妥,聂玄却还是觉得她整个人都失了几分精神。听到她请自己过去,立刻就放下了手头的事。
登基大典和封后、晋太后的诏书都还没有正式颁布,何太后暂时还在栖凤宫住着,聂玄到的时候,蒋明珠和聂柔也在,正一左一右地陪在何太后身边,和她说话。
蒋明珠先瞧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起身想要行礼。
聂玄三两步便走过去把人扶住了,又连忙免了聂柔的礼,让下人退了出去,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多礼了。皇姐也快坐吧。”
何太后也点头:“正是。玄儿、柔儿,还有明珠,都坐下说话吧,今天叫你来,也就是和你们说点家常里短的闲话。”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自然都坐了下来,聂玄坐了方才蒋明珠的位置,扶了蒋明珠在自己身边坐着。
何太后看他们小夫妻俩如胶似漆的,心里也是高兴,温和道:“我看钦天监选的日子快到了,登基大典后,就到册后封妃这些事了,你府里还有两个人,我方才问明珠,她说你不让她过问这个事儿,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打算给她们什么位份?”
如今蒋明珠肚子里怀着孩子,聂慎去后,聂玄虽尽力把她的事揽了不少过去,这些日子她还是忙得脚不点地,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屋里没有外人,聂玄也就并不避讳,一手揽在她腰上,体贴地扶着她的腰,一边道:“秦绯和苏朵儿,我看就都给个嫔位吧,毕竟她们都没有子嗣。”
何太后皱了皱眉:“这不太好吧?秦家毕竟是给你出过力的,秦绯又一直是你的侧妃,位份本就比苏朵儿高着一级,都给嫔位,叫旁人瞧着……倒像是你有意压着秦家,抬举南越。”
聂玄显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母后放心,我心里自有打算。南越那边,苏朵儿的长兄很是不错,这几年隐隐有一统百越的态势,抬举南越是应当的。”
他做事一贯有分寸,且没有子嗣的侧妃晋封为嫔也不算违背祖制,何太后看了一眼蒋明珠,到底也没有多说,只点点头:“你既拿定主意了,我也不多说。叫你过来,还有一个是宫室的事,这两天我去清宁宫看了下,已经差不多预备齐全了,过两天你让人上个请太后移宫的折子,我就先搬过去,也好有时间把栖凤宫按着明珠的意思收拾下,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赞同聂玄立蒋明珠为后了,聂玄看着蒋明珠笑笑,扶着她一道给何太后行礼,谢过了她。
蒋明珠腹中孩子已有八个月了,肚子沉隆,下跪起身都不容易,何太后受了她这一礼,亲手扶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这些天蒋明珠的言行举止都让她很是满意,她也觉得聂玄确实挑了个好妻子:“往后,这宫里头的事就都交给你来管了,我也好躲个清闲,等着抱孙子,顺道给柔儿操操心。”
见话题陡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聂柔无奈道:“好好儿地说着话,母后怎么就绕到我身上了?”
何太后展颜一笑,难得轻松地开了句玩笑:“你们姐弟两个,眼光倒是都不错。玄儿什么时候把那位宋小将军叫来,哀家也给柔儿掌掌眼。”
聂柔难得地红了脸,嗔了一句“母后”。
何太后有几年未见过她这边神色了,不由微微一怔,对他们笑笑:“玄儿和明珠先回去吧,家里的事也安顿一下,柔儿留下,陪我吃个饭吧。”
夫妻两人知道她是有话要和聂柔说,相视一笑,便告退出来,聂玄亲手扶着蒋明珠,让她一道上了御辇。
蒋明珠有点好奇,疑道:“殿下,母后怎么知道皇姐和表哥的事?是殿下说的?”
“皇姐的亲事,一直在母后最自责的事,如今皇姐有了心上人,母后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多半是早就知道了,”聂玄摇了摇头,给她解释:“当年皇姐和驸马的亲事,是母后大力促成的,结果却是让皇姐郁郁不乐了这么些年……所以,到后来,我要娶妃,母后就不再那么强势,很快就应了我们,这里头,皇姐想必也为我们说了不少话。”
蒋明珠恍然。
聂玄一手揽着她,拍了拍她的肩:“皇姐为我们做了许多……父皇宾天时,为了保我万全,皇姐避开了去公主府宣旨的人,留在宫外周全,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蒋明珠想起当时聂柔苍白的面色和坚定的神情,这才全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表哥为舅舅守孝三年,如今还不到两年,却又遇上了国丧……”
聂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有情不在朝暮。宋清早就和我求过恩典,他要堂堂正正地把皇姐娶回家。朕也早就应了他,你急什么?这几年功夫,正好让他建些功业。否则怎么配得上我大盛的长公主……你啊,可少操心些吧,瞧瞧,脸上都没肉了。”
蒋明珠想想也是别无他法,拍了下他的手:“哪有,整个人都圆了一圈。”
“是都长在肚子上了吧?”到了勤政殿,聂玄嗤笑了一声,亲手把她抱下来:“在这儿歇会,我还得见一见京兆尹,一会儿陪你回府里去。”
“算了,宫里一会儿一件事的,殿下也别来回跑了,还嫌不够累的么,”蒋明珠虽说和他笑闹,却也没忽略他眼下的一圈浅青,知道他本就很忙,又把自己的事揽了不少过去,心里既是甜蜜又心疼,温柔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娘和婶婶也在府上,殿下别担心我。”
还没正式立后封妃,蒋明珠暂时还住在太子府,夫妻两人倒是第一次体会了分居两地的感受。
聂玄也不坚持,招手叫来几个心腹侍从,让他们把蒋明珠安全送回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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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聂玄住到勤政殿后,裴氏和蒋蓉蓉、蒋志远便也在太子府陪着宋薇住下。蒋明珠一回府,就听到裴氏和宋薇正在和苏朵儿说话。
这三人竟会凑到一起,蒋明珠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进屋后才听出来她们正在聊绣工绣线的事。
苏朵儿在这方面显然极有心得,和她们竟也很聊得来,见蒋明珠回来了,忙要行礼。
自从上回蒋明珠坚信金丝线的事不是她做的,并为她洗脱嫌疑后,苏朵儿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
相处多了,蒋明珠便了解到她待人其实很不错,看得清局势,心思也干净,既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