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多半打定了主意要假扮我,好把我的情况瞒住,只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回京城了,”聂玄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你也不必再想法子见她,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蒋明珠的前一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对聂柔来说,凡事没有能不能,只有做不做。她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
蒋明珠“嗯”了一声,心里却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恍惚了一阵,再回神时众人的话题早就转回了沈家小少爷的洗三礼上头。
洗三时亲友都要添盆,往孩子坐着的盆里放些寓意吉祥的东西,一般人家多半就是放些铜钱、花生之类的,条件好些的放些金银锞子。但沈家世代簪缨,子侄辈又是枝繁叶茂,一门之中就有不少在朝为官的,亲戚朋友多半是非富即贵。蒋家贵为母舅家,蒋云又任着礼部尚书,添盆的礼若是轻了,怕叫旁的亲友笑话。何况他想与沈凌、蒋敏夫妻修好,自然要把礼往重里送。
蒋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方才就吩咐柳氏,打开库房挑几样品质好,又不常见的东西送去。蒋云点头赞同了,想了想,又嘱咐道:“把上回叫你收起来的那一对猫儿眼拿去吧,另外再挑一对红色的玛瑙石,一对东珠。”
红玛瑙和东珠倒也罢了,虽然也都是十分贵重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库房里品相好的也有那么七八对。但那一对猫儿眼却是柳氏的心头好,自打去年蒋云给了她,她便收进了自己的私房里头,压根儿就没进公中的库房,如今叫她拿出来,简直就像是剜了她眼珠子。只是想着沈家在朝上的影响力和蒋明瑾的亲事,才勉强笑着应了下来。
蒋明瑜却极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只是碍于蒋云在面前,不敢出声反对。
宋薇多年不管家,对柳氏私下给自己充实小库房的事儿虽也知道一些,这些年却也越发地不在意了。见他们讨论这个,索性和蒋明珠先行告辞回去。
蒋明珠扶着宋薇,一路都在想着聂玄方才说的话。宋薇正和她说打算给沈家新添的小公子做个虎头鞋,连着说了两遍她都没反应,不由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的?在想什么呢?”
蒋明珠回过神来,就见宋薇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满是慈爱:“后天跟娘一道去,穿得漂亮些。”
“嗯,啊?”蒋明珠应了一声,听到后半句又是一愣,心道道贺么,穿得喜庆便是了,跟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转头见宋薇笑盈盈地朝她眨了下眼睛,便明白了,不由啼笑皆非:“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在想事儿呢。”
宋薇只当她女孩子面子薄,了然地笑笑:“好好好,想事。跟娘说说,想什么呢?”
蒋明珠无奈,又不能说她脑子里还住着个太子,她正想着怎么让这正主见到今天出京那个赝品。
无奈之下,只得把前两天考虑的关于柳氏和柳旭的事说给她听。也不提聂玄的话,只说柳氏的态度有些反常。
宋薇原以为她因为和沈策的亲事害羞,听她说完了倒也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昨日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找柳氏,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和娘说呢?”
“娘,其实也都是没影儿的事,我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你偏要问,我才只好跟你说说嘛,”蒋明珠撒娇:“免得你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
宋薇想着既然女儿这么说,往后便不要再与柳氏和柳旭有来往,任凭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都不能实行了。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回了院中就和福婶一道赶着做虎头鞋。
蒋明珠看她们俩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双小鞋子就有模有样,上面的老虎活灵活现的,不由赞叹:“娘,你的手可真巧。”
“也就能做点这些事了,”宋薇轻声一叹:“对了,上回瞧你在做荷包,用的面料挺别致的,是老太太给的吧?”
“嗯?谁说娘只会做女工啦?我娘又漂亮又聪明的,一猜就知道那料子是老太太给的,”蒋明珠逗她笑,一边去拿那幅香云纱绣的半成品:“对了,正好请娘和福婶帮我瞧瞧,接下去该用什么线。”
她们忙了这半天,已是月上中天了,素和素月都已经被她打发回去睡了,这会儿便只得自己起身去拿。谁料翻找了两三遍都没见着那块香云纱。
宋薇见她好一会儿不来,也跟过来瞧了眼:“怎么了?”
蒋明珠心中一凛,方才的一点睡意顿时消失殆尽。拿着专门用来放针线活的盒子,打开了给宋薇瞧:“不见了。”
☆、第十六章 私定终身?
第十六章私定终身?
宋薇也见过她绣了一半的那块料子,帮她找了一番没见着,便疑道:“我瞧那料子挺稀罕,是不是素月怕弄丢,帮你收起来了?”
蒋明珠摇了摇头,她一贯不用素月帮忙收拾这些,素月平日里在跟前伺候,也习惯了不去动她的东西。宋薇说的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宋薇看她眉头紧锁,连忙安慰:“丢了便丢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喜欢的话,回头娘托人给你带一匹香云纱来。”
她有个闺中好友嫁的人如今正在苏州为官,倒是可以托她寻一匹。
“娘,不是这个问题,”蒋明珠原不想让她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还是老实对宋薇说了:“那天柳旭走的时候让素月去给他拿伞,说是怕会下雨。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直也没去细想。如今,就怕。。。那东西是让他拿走了。”
她对宋薇说完,便想去问聂玄的意见,只是想到聂玄方才说到聂柔时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对宋薇道:“娘先别担心,我也只是瞎想想。”
宋薇皱眉:“若是他拿去的,多半是柳氏有什么打算。你要多小心些。只是。。。柳氏要你绣的荷包做什么呢?还是绣了一半的,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蒋明珠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勉强对宋薇和福婶笑笑:“娘,回头再说吧,都这么晚了,你们先去休息。”
宋薇放心不下,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坐了下来:“这事儿咱们得好好想想,否则到时候柳氏弄出什么事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蒋明珠心知母亲说的有理,只怕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是不肯安心去睡的,到底是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在心里喊了声“殿下”。
聂玄从方才听到蒋明珠说荷包不见了起,也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大概理了个头绪,蒋明珠却不像平常那样来问他的想法,直等到这会儿她们三个都一筹莫展的,蒋明珠才来问他。他先是应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方才不是不想问我么?”
自己的心思被他轻易看穿,让蒋明珠脸上一热,有点尴尬,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聂玄笑了笑:“小姑娘家的,争强好胜的心倒是大得很。那你说说,你都想到些什么了?”
见聂玄并未生气,反而当真一点点教她,蒋明珠心里那点尴尬也变成了羞赧,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没听你的劝告,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
“连圣人也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至此,下不为例就是了,不必再拘泥谁对谁错,”聂玄丝毫没有拿着这件事教训她的意思,只是正色道:“东西已经丢了,与其想着当时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倒不如想想接下去怎么补救吧。”
他这话平平淡淡的,蒋明珠却一下子觉得信心十足,振作了起来,想了想,认真对宋薇道:“娘,我想,柳姨娘拿走这个,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把东西丢了,二是让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诬赖我一些事。一时我也想不清楚。今天真的是太晚了,大家都没精神了,还是回去睡一觉,明儿再和您说吧。”
她既是说给宋薇听,也是回答了聂玄方才问她的“都想到些什么了?”这个问题。
宋薇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确是累了,到底是点头答应了,和福婶先回了房。
蒋明珠也回屋歇下了,闭着眼和聂玄交流。
聂玄接着她方才的话说:“第一种损人不利己,聪明人多半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就太多了,”蒋明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承认没法子:“我。。。真是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你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聂玄笑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猜她的想法?”
“嗯?”
“你只需要做到一点,那就是不给她机会利用这件事,”聂玄点了一句,便让她自己去考虑。
聂玄说话很在理,却从不故作高深,蒋明珠一想便明白了,弯眉笑起来:“我懂了,我明天就去和祖母请罪,就说她送我的香云纱不慎丢了,怎么都找不着。绝了她以后拿这个荷包做文章的路。殿下,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倒是不敢当的,天下的难事太多,”聂玄微微叹了口气:“谁能保证什么事都能解决呢。”
蒋明珠多少猜到他是想起了聂柔替他去嘉平关的事。即使她从未见过聂柔,这一个多月来,从言语之间也不难听出他和聂柔感情很深,如今却对聂柔去战场的事无能为力,无奈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件事她即使知道,却也丝毫帮不上忙,蒋明珠想了好一会儿,也只得道:“对不起,一个多月了都没能让你见到公主,要不然,她也许就不会去嘉平关了。”
聂玄笑笑:“怎么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不怪你。就算见了,她多半也会这么做。‘太子’的身上,系着太多人的身家前程,绝不能一直病着。”
蒋明珠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喝酒么?”
聂玄想起她除夕那日喝醉的憨态,和赌咒发誓再也不喝烈酒的样子,再听她这会儿温柔坚定的语气,心下不由一软。蒋明珠身在这样的家庭,面对偏心的父亲,祖母,时时想着夺位的姨娘庶姐妹,却偏偏还能有这样一颗体贴他人的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怎么?你想让我高兴点,忘了这件事?”
蒋明珠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正要起身去找酒,聂玄便朗声笑起来:“别了,只怕我才刚闻着酒味,你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可是。。。。。。”
“何况,我并没有不高兴。没什么好可是的,早些睡吧,”聂玄道:“听话。”
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哄人的口气,聂玄平素虽也从不摆太子的架子,却一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简单说起来,听他说话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然而现在的这一句却只叫人觉得安心和惬意。蒋明珠诚心地道了谢,又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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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薇记挂着荷包不见的事,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还没等福婶摆好早饭,就对蒋明珠道:“昨儿晚上我和你福婶商量了下,咱们还是托人从苏州去寻一匹来吧,你重新绣了,哪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拿去给她瞧瞧,悄没声息地把这事儿给平了,就算日后柳氏想拿着做什么文章,也是不能的了。”
她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这事一宿都没有休息好。蒋明珠心下感动,挽着她一边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大夫关照了好多次,让您静养,不能操心。你就当心疼女儿,再不许这样了啊。”
“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别顾左右而言他啊,”宋薇假意板起脸来,认真道:“你看这法子可行么?”
蒋明珠笑笑,也正经答了:“娘,别麻烦了,不是同一块料子,多少总归有些不同的吧,若是被柳氏抓着把柄,岂不是更显得我们做贼心虚么?您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跟祖母告罪,就说我把料子弄丢了,顶多也就是被祖母教训两句,不怕留后患。”
宋薇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个法子,两害相权取其轻,被老太太说教几句,总好过日后总为这件事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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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太太和柳氏也是一大早就忙活上了,先是开了库房挑要送去沈家的礼,又比照着列了礼单,吩咐下人先送过去。
等沈家那边回了话,确认明天“洗三”,又忙着挑添盆的礼。柳氏依着蒋云的吩咐把那一对猫儿眼取了出来,又帮老太太挑了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串子。一大早几乎就在这忙碌中过去了。
宋薇和蒋明珠过来请安的时候,柳氏正好做完这一摊子事儿,见了她们倒也客气,让宋薇也从库房挑一样当做添盆的礼。
宋薇笑笑,她的嫁妆里头有不少珠玉宝石,她原本是打算从那里头挑一件送的,听柳氏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便也不多说话,自去库房看了一遍,挑了一对玉雕的子母狮子,让福婶收好,明日送去。
这一对子母狮虽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得栩栩如生,母狮慈爱地垂首,一只爪子正把小金球拨到小狮子脚下让他玩耍。小狮子则欢喜地仰着头。正个玉雕托在手中不过一寸见方,却端的是意趣盎然,招人喜爱。
蒋明珠一看便极喜欢,觉得送这子母狮既应景又显得别出心裁。柳氏看了一眼,也觉得有趣,本想找个由头不给宋薇了,转念一想,自己送的是一对名贵的猫儿眼,那可是比这白玉雕贵重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蒋明珠略坐了一阵,听到大人们讨论完了沈家小少爷洗三的事儿,开始说起了闲话,才起身到老太太身边,低垂着头道歉:“祖母,孙女儿要跟您请个罪。”
蒋老太太最看重的是宝贝金孙蒋志飞,对几个孙女倒是不太偏心,听她这么说,也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祖母,前些日子您给我们的香云纱,我才绣了一半,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蒋明珠微微咬了咬唇,轻声道:“实在是我太不小心,枉费了祖母赏东西给我们的一番好意。”
蒋老太太这几日心情好,也不计较:“我道多大的事儿呢,不过是块香云纱罢了,回头有了再给你便是了。不过你素日里都是小心谨慎的,下回也要注意些,别这么大意了。”
蒋明珠低头应是,宋薇有心留意着柳氏和蒋明瑾,果然见她们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正要为蒋明珠打圆场,就见柳氏站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