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草民担当不起啊!”
老头儿便似被火钳子烫了一下猴,噌地从椅上弹了起来,忙不迭闪到了一边。
萧琅正色道:“老太爷,实不相瞒,我今日这样冒昧上门,为便是贵府陈小姐。陈小姐蕙心纨质,我对她倾慕已久,盼能娶她为妻,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结下百年之好。还望老太爷玉全!”说罢转向他,再次行礼。
陈振盯着他。见他行完礼后,立那里,面含微笑,气度磊落,果然是龙章凤姿,非一般人可比。想起孙女昨晚自己跟前为他说好话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原先他没提过来目,他也就装聋作哑当做不知。现既然这么说开了,索性也不装了。摇头道:“殿下,我家孙女,不过蒲柳之姿,人也顽劣,殿下天潢贵胄,齐大非偶,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做亲?非我不愿,而是不敢。恐怕要辜负殿下这一番美意了。”
萧琅道:“我婚事,我自己掌握。倘若有幸能求娶到她,以我有生之年,必定敬她爱她。门户之说,不足虑。”
陈振继续摇头:“我这孙女儿,脾气乖戾,又善妒忌。殿□份非同一般。我怕往后她会容不下旁人,倘若弄得王府后宅不宁,那便是大大失德。殿下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好。”
萧琅道:“这不足虑。别,我如今也不敢多说。往后倘若求娶到她,我与她一世一双人而已,绝无二心。”
陈振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殿下,我陈家事,您想必也略有了解。我孙女,是要招赘入户。殿下这样,岂不是强人所难?”
萧琅微微一笑:“这有何难?我愿入赘。”
陈振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念头飞转过,立刻明白了过来,心中又气又恼。
好啊,没想到这个魏王殿下,看着温温吞吞,竟狡猾如斯!他是皇族,当今监国亲王,天下哪家人屋顶能罩得住这样一个倒插门女婿!明知道自己不敢应承,他便大喇喇拿出来堵自己嘴巴。
现,也真是被堵住了嘴……
陈振脸一阵红,一阵白。
看这架势,这门亲,自己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了。
陈振定了下心神,斜眼再睨他,见说出这话人气定神闲,望着自己微笑不语,心里愈发不痛了。
得,就算不得不认下这个孙女婿,也绝不能叫他好过!
老头儿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再次恭恭敬敬地请魏王殿下入座,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您能看上我家孙女儿,那是我陈家祖坟烧了高香,大好事啊。我自然要应。只是还有件事……”
他作出为难之色。
萧琅听他似乎转了口风,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要先应承下来。急忙道:“老太爷请讲。只要能做到,必定应承。”
陈振点头,摸了下胡,笑道:“殿下你也知道,我们陈家以医药为业,但凡嫁女,不求男方精通医药,但一些起码医理,一定也是要知道些。后就定了个祖传规矩。男方前来求亲,第一件事,就是要十天内,背会一本医书圣典。只有背得滚瓜烂熟了,这才有资格上门议论亲事。”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魏王神色,见他面露错愕,心中一阵得意,继续道:“这医典呢,也简单,就是《黄帝内经》,包括《灵枢》、《素问》,《灵枢》共九卷八十一篇,《素问》二十四卷,亦计八十一篇。此书为医学圣典,凡从医药者,无不学习《内经》……”
他咳嗽了下,“当然了,殿下要是觉着不愿,就当我没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出了预先准备好黄帝内经,厚厚一大本,恭恭敬敬地放了桌上,推到萧琅面前。
萧琅极力憋着,才没笑出来。
陈老爷子不乐意把孙女儿嫁给自己,故意刁难,他早就做好准备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就是想着各种可能出现情况好应对。怎么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后竟亮出了这一招!
他瞥了下桌上书。
这么厚一本医书,换成别人,想要十天内通背,确实困难。但对于他来说……
老头儿大概不知道,他萧琅,小时候起读书,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就是拿手好戏。
魏王殿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勉强道:“既然是贵府祖传规矩,哪怕再难,我也一定遵从。只是不知道老太爷说话可算数?倘若我十天内背会,您可应下这门亲?”
陈振呵呵笑道:“岂有戏言!”
“那好,我一定力。”
萧琅怕他改了主意,急忙拿过了书。
两人心中都是得意,接下来气氛就好多了。再坐片刻,萧琅看了几眼门外,始终没见绣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见佳人面了,急着回去早点背书,便起身告退。
陈振笑呵呵地相送,临出门,迈过门槛时候,故意扯了下自己衣袍脚,露出脚上鞋,笑眯眯道:“殿下,我方才忘了说,我这孙女,脾气虽差了些,针线活却是不错,对我这老头子是贴心。我脚上这鞋,可就是她亲手给我做。”
82
魏王殿下瞄了眼老太爷脚上鞋。
嗯;记住了。他也要。
再摸摸自己那条融了她衣中丝线腿……
心理顿时平衡了。
陈振哪里知晓面前这求婚者心思。炫耀完毕;恭送魏王殿下出了门,一众家人好奇目光注视之下;严肃着脸,背着手;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回了屋;关门独个儿回想昨夜自己费了大半夜功夫才想出来这一绝招,心里忍不住便得意洋洋起来。
小样儿,叫你觊觎我家孙女儿!十天之内;这个魏王要是能把那本内经通背下来,他陈振就一页一页地撕了吃下肚去!
绣春人药厂;实则一直留意前头。到了临近中午时;听人说魏王殿下已经被送走了,便去了北大院找陈振。拐着弯地打听结果。陈振起先一直紧着脸,不搭理她,实磨不过她,气得皱了下眉,道:“女生外向,说就是你!怎如此没羞没臊,哪家大姑娘会自己这样跑来追问这种事!”
绣春不依不饶,“爷爷,你就跟我说了么!反正我知道你威风一定盖过他就是了!”
陈振觉得她这话说得没错,又想起方才这万人之上魏王殿下对自己也恭恭敬敬样子,心里难免便得意了。摸了摸胡,把方才经过说了一遍,后洋洋自得道:“我让他十天内背出黄帝内经。他要是背不出来,那就免开尊口。”
绣春一愣,没想到自己祖父竟会想出这样一招来为难这个求婚者。
黄帝内经被奉为医书中经典。撇去洋洋洒洒篇幅不说,内容艰深,表达玄奥。外行之人,光靠死记硬背,恐怕记了后头忘前头。若探究其意后再背,十天时间……这就是件不可能完成任务。这个求婚者,虽然看起来挺聪明,但是他真能完成这个任务?
“爷爷你不公平!”她嚷道,“咱们家哪里来这种规矩?你出老千!”
陈振瞟了眼孙女儿,见她一张脸垮了下来,哼了声,“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规矩自然要由我来定!你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
绣春咬唇,白他一眼,陈振赶紧投降,“好啦好啦,他要是实背不出来,过来跟我多说几句好话,等我看他顺眼了些,说不定就应了。”
“反正,留你也是留不住了……”
末了,他无不心酸地嘀咕了一句。
绣春这才转喜道:“爷爷你好了!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做你爱吃葱油鲫鱼。昨天路过厨房,看到院缸子里养了好几条鱼户送来鲫鱼,都巴掌宽,肥得很哪。”
陈振目送孙女儿迈着轻盈脚步离去,心里头又默默记下了一笔账:这个魏王殿下,到底给自家孙女儿吃了什么药,竟把好好一个姑娘给迷成了这样,护他护到了这样人神共愤地步!非要说放他一马,孙女儿才肯做菜给自己吃……
当然了,他舍不得怪自家人。这笔账,还是要记外人头上。
魏王,继续负二分!
~~
萧琅这几天很忙。
小皇帝被投毒一事,后虽真相大白,但自动冒出来认罪宫人、景阳悬梁背后,这些事都需要处置收尾。还有从中推波助澜傅太后……她这几天一直卧病床,闭门不见任何人。傅友德也是告了病假,缺列内阁。
真相如何,其实无需多调查,人人都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却不能依照黑白而定断。需要考虑权衡太多。至少,现并不是个适合发难时机——这一点,即便是他兄长萧曜也并不反对。
对于自己这个兄长,萧琅一贯确实有些防备,尤其是前次麒麟殿事件之后。但小皇帝被投毒一事上,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怀疑过他。
有一天,他或许真会像许多人暗中揣测那样发难,但绝不会用这样方式。
他也生就了一把傲骨,这一点,作为兄弟他,比旁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他找了过来,提出要这时候去北庭时候,他当即便点头。
当时那样一团纷乱情况下,让他抽身而退,或许就是中止这场闹剧唯一解决办法了。少了锅釜,下头火再加柴薪,也没意义,自然就会灭了。
“三弟,你真不怕我出京后,干脆铤而走险?既然人人都这样认为了。”
他还记得自己兄长当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句问话。
当时他答:“铤而走险者,譬如亡命之徒,往往已经去无退路,只剩身家一条性命而已,故不惜撒手一搏。即便二皇兄真有此意,也要看所得是否足够弥补可能所失。以二皇兄审时度势之能,我以为远远未到此种地步。”
这是第一次,兄弟二人之间就这个原本应该讳莫如深话题进行这样一场言语机锋。过后,二人各自笑。
没有想到是,这一场意外,后竟用这样一种出人意表方式解决了。
真相很简单,但真相往往也是伤人刃。
她那日意外出现现场,用那种一贯叫他着迷仿佛掌控一切语气解说真相,拨开疑云时候,他当场就下了决定,必须立刻将她娶进门。
这是对她一种保护,也是……
他想起当时她解说时候,他留意到自己兄长看着她时那种微微异样眼神。
极少见过他那样。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侄儿和她关系十分亲昵,这要是万一……
总之,再忙,也忙不过这件事。
一天没让她冠上自己姓,他就一天不放心。
吃到嘴才算是自己,这是真理。所以立刻行动。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生怕陈家老太爷会弄出什么极端手段来反对。他要是真抹脖子上吊死活不肯,他虽然贵为亲王,却也真做不出以势压人之事。没想到老太爷反对到后,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
这简直是……老天也要帮他一把,不娶都不行了!
~~
近两天,欧阳善发现魏王有些不对劲,不但迟到早退,众大臣为政事辩得口沫横飞之时,他却一副魂游太虚模样,且得空就往太医院跑。以为他身子不妥,不放心,忍不住特意问了林奇,不想林奇也是一头雾水,说魏王殿下正精研黄帝内经,找他只是寻求一些解释。至于缘由,他也不大清楚。
到了第三天,列席户部大臣们结束了一场关于明年各地农田税收讨论,欧阳善后看向始终一语不发魏王,征询他意见:“殿下,你以为如何?”
魏王脱口道:“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
众人鸦雀无声,齐齐盯着他。
萧琅这才惊觉了过来,拍了下自己额头,站起来看向欧阳善,“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件非常重要事没办!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没特别急事,别来找我!”说罢匆匆离去,到门口时,又转头补了一句,“我明天不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
三天过后,到了第四天一早,陈振如常起身,去药堂转了一圈后,正院里给花木浇水,冷不丁下人又来报:“老太爷……前日刚去魏王殿下,他又来了!”
陈振惊讶。
这才三天过去,他来干什么?说背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难道是他觉得自己故意刁难,遂改了主意,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
陈振心中不安,丢下水壶,急忙便去迎接。如前次那样入了座,仔细看他脸色,见除了两个眼眶略微泛青,瞧着像是熬夜所致之外,神情里倒没什么准备要翻脸样子,心这才稍稍安了些。待下人奉过茶后,小心地问道:“殿下,您此刻过来,不是所为何事?”
萧琅把带回书取了,推回到他面前,笑道:“本王不才,幸未辱命,已经通背全部共计三十三卷一百六十二篇,老太爷考问便是。”
陈振大吃一惊。盯了他片刻,见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玩笑样子,抓过了书。
“生气通天论之寒暑湿气说!”
萧琅信口背道:“因于寒,欲如运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因于暑……”
“气厥论!”
“此素问第三十七篇,”萧琅微微一笑,“黄帝问曰:五脏六腑,寒热相移者何?岐伯曰……”
~~
陈振越考问,后背冷汗越流。
一字一句,丝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
打死他也不信!
想当年,绣春父亲也算天资聪颖,有药理基础前提下,为了通背这本内经,别什么都没干,也花了半个月时间。这个魏王,怎么可能三天之内就全背了出来!
陈振不死心,再追着考问,眼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中越来越沮丧,胸口一阵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人也定定不动。
萧琅背完了陈振后考问一段,微微松了口气。
他自回去后这几天,接连三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困极了,也就只打个盹而已。这样熬着,终于今早黎民之时,把全文通背了下来,洗了把脸清清脑子后,迫不及待地立刻便过来了。现一路通关,见对面老爷子一语不发,两个眼睛直勾勾出神,心中活无比,便笑道:“老太爷,我照您话,把书背了出来。这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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