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小声提醒,“儿孙满堂。”
女娃子这下想起来了,赶紧喊道,“儿孙满堂。”
再小的没有单独要说的词儿,青舒小声数一、二、三。
十个孩子一起扯开嗓子喊,“恭喜,恭喜,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喜钱拿来。恭喜,恭喜,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喜钱拿来……”
所有看热闹的人大笑出声,喜娘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催着赶紧给喜钱。
古元宝笑咧了嘴跑上前,把临时备出来的装喜钱的红色荷包分发给车上的童男童女们。这是青舒出门前准备,另外派人先一步和迎亲队汇合并塞给元宝的。有童男童女路上闹喜的事,元宝也是半刻钟前才知道的,不过有青舒的吩咐在,于是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古元河这个新郎官也不知情。
孩子们的喜钱到手,李大郎便掉转了马头,成了给迎亲队打头阵的。小家伙们并不闲着,一路喊着白头偕老儿子满堂,很快来到府门前,为了不影响预定的仪式进程,他们的板车让开去。
青舒的意思是让迎亲队走正门进府,管家和苏妈妈说这样不合规矩,要让迎亲队从府后门进入。最后折衷了一下,青舒拍板说不走正门那就走偏门吧,总之,一定要从前边进,哪有走后门的道理。
前边接亲正热热闹闹地放鞭炮的时候,青舒拿开了帷帽,带了十个小的去了新房那边,等着拜堂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过来。陈乔江今日玩儿的高兴,还算听话,听从指挥老实地站着。其他九个更好说,表现的乖巧的很,对青舒的话是言听计从。
不多时,拜过堂的新郎新娘来到新房,喜娘喜笑颜开地问滚新床的童男童女来了没有。
十个小的便扯开嗓子喊,“来了,来了,来了……”然后左右站成两列进了新房。
喜娘吞了吞口水,“你们都是?”十个孩子滚新床,那喜钱就得多包八人份的。
十个小的又喊,“是啊,是啊……”
新娘头上的盖头还没掀,看不到人,只看到一堆小脚,人有些晕乎。
程娘子这个媒人也在,从旁笑着说道,“五对童男童女滚新床,整个康溪镇都没有过的喜事,这叫子孙满堂,这叫十全十美。”
喜娘赶紧接口,让滚新床。
小娟是跟着进来的,按青舒的吩咐先让陈乔江和程娘子的女儿上去滚,接着是青阳和小丫,再接着是洛小荣和一个小女娃子……
喜红的新床上,除了陈乔江和程娘子的女儿这对儿以外,其他的滚的那叫一个欢实,个个不愿意下来。旁边的喜娘说吉利话说到嘴干舌燥,小娟又是对小家伙们一阵哄,再加上旁边有新郎亲自发喜钱,这滚新床一项才结束。
接下来没小孩子什么事了,小娟赶紧带着他们出去。
等在外边的青舒看着青阳他们乱掉的头发和红噗噗的小脸,一挥手,“走喽,去吃好吃的喽!”当然,吃东西前得给他们重新梳头。
世事难料,原本只是青舒临时起意,为哄小孩子而带着小孩子们玩闹了一场,却不想,自此之后,康溪镇人婚嫁中多了童子闹喜一项,而且变得非常流行。因为每家每户条件不同,这童子拦路闹喜一项,普通人家就让准备滚新床的一对童男童女来,滚新床和闹喜的喜钱只给一份儿。大户人家讲究,爱铺排场,童男童女的数量两对儿起、五对儿封顶,自然喜钱另给,不和滚新床的喜钱掺合到一起。
因为有了这意外的喜钱,康溪镇上的小孩子们视古家小姐为偶像(因为得了喜钱,爹娘多半会买了好吃的给他们吃),康溪镇上家里有小孩子的爹娘视古家小姐为小财神(因为冬天婚嫁多,家里孩子得的喜钱多少都是他们的一样进项,是意外之财),这是后话。
酒席办在风味小食铺,古元河挑了新娘子的盖头来不及说话,便急急地转去了铺子上招待客人。他这个掌柜当了快一年,街坊邻居都认识,关系不差的,都来喝喜酒。
大古家村那边,来了里正李初和古二丰。古二丰是一早就来的,进进出出地帮忙做事。酒席开了,他也不坐,随了礼金继续帮着忙活。
小古家村那边,里正古大树虽然是新娘的舅舅,可也在男方这边随了礼金,还让大儿子早早过来帮忙了。
陈乔江他们十个小的还被特意请来坐了一桌吃席。
青舒没在这边露面,她觉得有青阳在,便代表了一切。她还得盯着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得盯住古叶氏,不给古叶氏任何趁机搞小动作的机会。
古强他们自不会忘了青舒,酒席开的时候,早派了人特意往府里送了一个席面的菜肴。
青舒便让摆到了古叶氏的院中,她和古叶氏一起吃。古叶氏挑挑拣拣地吃的并不多。青舒的胃口不错,八菜四汤,她先每一样都尝了尝,最后可着六样菜吃了不少。收桌的时候,她一点基本没动筷子的红烧肉、小鸡炖蘑菇、肉片炖青菜和卤猪头肉,向小娟使了个眼色,“叫上关婆子”。
小娟应着,收拾妥当了,便扯了不明所以的关婆子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青舒这才问,“娘有事?”若是没事,古叶氏怎么可能用过饭还呆在小食厅中,看着她吃东西。
古叶氏起身,却不是为离开,而是走到门口,推开门向外张望,确定门外无人,这才回到原位坐下,“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青舒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古叶氏张口要说,又觉不妥,“你坐近点,到娘这边来。”见青舒不动,她蹙眉,“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青舒站起来,把椅子挪到了古叶氏身边。
古叶氏,“再近一点。”
青舒有些不耐烦。
古叶氏见青舒不痛快,站了起来,挪自己的椅子,让两把椅子挨到了一起,坐下。
青舒也不好说什么,坐了下来。
“吴镇江图的,是你爹的虎狼卫。”古叶氏贴近青舒的耳朵,话说的极轻。
“虎……”
“嘘,不要说出来。”古叶氏一脸惶恐不安地如此阻止青舒。
“那是什么?”青舒眉皱的死紧。虎狼卫,没听过。
“是你爹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卫队。你爹死后,不知去向。时间过了这么久,娘早就忘了。你那日说过的话,娘有听进去。之后娘一直在想,吴镇江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接近娘的,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曾经风光无限的……卫。”
“我怎么不知道?爹去的时候我已九岁,若是有人提过,或者爹说起过,我一定记得。”青舒质疑。
“那是机密,当时你年纪又小,你爹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在娘面前,你爹也只提过一次。你爹培养出来的……上边都赞不绝口。只是,你爹一去,再没人提起过。也不知是散了,还是上边收去了,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隐匿了踪迹,只等青阳长大再出现。”
青舒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突然,古叶氏失控,一把抓住青舒的肩膀,眼睛瞪的大大的,激动得浑身在抖,“会不会,会不会,我的儿,我的儿……”
青舒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放开我。”
古叶氏似悲似喜的,“呵呵……太好了,太好了,我儿还在,我儿活的好好的。”
青舒觉得这女人疯了,掰开她的手,推开,迅速起身后退几步,冷着一张脸,“别在这里装疯卖傻的,我不吃你那一套。”
古叶氏完全失控,失态地离了椅子,在地上手舞足蹈起来,“呵呵……我儿,我的儿,他好好的。云虎,云虎,是蓝儿误会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你怎会狠心弃了自己的亲儿,原来你把我们的青阳交给了虎狼……唔唔唔……”
青舒紧紧地捂住疯言疯语的古叶氏的嘴巴,“你给我闭嘴,再敢说些不该说的话,管不住自己的嘴,直接毒哑了你。”
古叶氏的瞳孔一阵收缩,挣扎着,拿脚踢青舒,双手乱挥要抓青舒的头脸。
青舒躲闪着,松开古叶氏,左右一扫,冲到桌边,拿了茶杯往地上一摔,弯腰拣了碎片,冷冷地看向背贴在墙上正尖叫的古叶氏,“若是活腻了,不介意送你一程。”
古叶氏捂着胸口,不叫了,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嘴唇直抖,“你,你……可是,我的儿,我的儿他……”
青舒一脸狠绝地盯住他,“放心,只要你够老实、够安分,我一定说话算话,兑现承诺。同样的,你生事、你找麻烦,我也说话算话,不介意送你一程。”
古叶氏忆起青舒曾经丢了青布给她的样子,忆起青舒说“要死快些动手,我也好快些安排你的后事”时的样子,眼一闭,软软地倒在地上。
青舒转过身,闭了眼,心中默念,“爹,为了青阳,女儿要对不起你了。”她不能弑母,不能把祸害留在身边,便只能那样了。就算将军爹的功劳再大,就算将军爹培养出来的虎狼卫再有本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她和青阳,只能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绝对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如果吴镇江所图真的是那所谓的虎狼卫,如果虎狼卫真的令人觊觎,而且有人认定虎狼卫仍然在古府左右,那么,向古府伸手的人就不会只有吴镇江一个,还会有其他人。
青舒觉得烦的不行,看什么都不顺眼,把手里抓的茶杯碎片大力甩出去,大步过去蹲下来,揪了古叶氏的领口使劲儿摇,“起来,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就不能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吗?啊?既然觉得活着没意思,为什么不一头撞死算了?你死乞白赖地活着干什么?一天到晚摆出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你在摆给谁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死的是你,而不是爹。”
古叶氏紧闭着眼,可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暴露了她装晕的事实。
青舒挨近她耳朵,“你就作吧,继续作,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不信走着瞧。”说罢,一把推开她,站起来走出去,并大力甩上门。青舒站在院中,忍着泪,深吸一口气,再吐出胸中的浊气,慢慢平复躁动异常的心绪。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似乎她的父母缘都特别的薄。大概这就是她的命!洛家认定她是有福之人,她是吗?她才不是。若她有福,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了?可是,说她无福,她又多了比别人多活一次的机会,还遇到了乖巧可爱的弟弟。她到底是有福还是无福,只有老天知道了。
喜庆而忙碌的一日结束,累翻的众人熄了灯倒头便睡。只有青舒,毫无困意,打发了小鱼和小娟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
虎狼卫,是护卫队还是什么?长公主有个和青阳一般大的孽子,交给了将军爹养。古叶氏觉得青阳不是她的亲子,她的亲子应与消失的虎狼卫在一起。古强从未提过虎狼卫,是他不知道,还是他觉得没必要提。有没有一种可能,长公主的孽子和消失的虎狼卫在一起。
青舒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栓,把窗户推开一点,任月辉射进屋内。凉气袭来,她轻轻关窗,落了窗栓,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她披了件衣裳,没有吵醒睡在耳房的小鱼和小娟,轻手轻脚地出去,站在院中,抬头望向只缺了一角的月亮。马上就到八月十五的团圆节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
真凉,她裹紧披在身上的衣裳,转身准备进屋。但,她只走一步,立刻停下,侧头看向文澜院的方向。她眨了眨眼,难道是眼花看错了?刚刚文澜院的屋顶上有个模糊的黑影,站着一个人似的,这会儿瞧又没有了。
她挪了挪脚,错开挡住视线的凉亭,仔细往文澜院的屋顶上看,看的不错眼。直到她眼睛盯的酸了,也不见什么黑影。她这下确定自己看错了,准备回去,不曾想,恰恰这个时候文澜院的屋顶上似乎有什么一动,然后一个模糊的黑影立了起来,挪动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想叫一下又捂住了嘴巴,眼瞅着黑影好像跳进了文澜院中,她捂住嘴,抬脚冲进屋中,冲进耳房,根据身形确定了人,便着急地一边拍一边小声喊着小娟。
小娟被惊醒,刚要喊,青舒及时捂住她的嘴,“嘘,是我,快起来,出事了。”
小娟听出青舒的动静,七手八脚地下床。
青舒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赶紧拿钥匙,咱们院门的钥匙。”
小娟急的团团转,“小姐,钥匙小鱼不知收到哪里去了,一时不好找。”
青舒一听,“行了,走,墙不高,爬出去就是了,快点。”往外急走时,看到针线笸箩,顺手拿了里面的剪子。
主仆两个爬了墙出去,青舒吩咐小娟,“去找管家,赶紧的,就说我有急事,记得让他拿称手的武器,快。”
小娟不敢丢下青舒一个,“小姐,那你……”
青舒眼睛盯着文澜院的方向,“别问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快去。你就说内院进了贼人,让管家不要声张,来抓贼便是,不可惊动他人。”
小娟跑的飞快,准备去搬管家这个救兵。
青舒站在原地咬了咬唇,竟胆大地猫着腰来到文澜院外,侧耳细听,安静的很。她慢慢站直,从栅栏上往里望,院中所有屋子的门窗基本都关着,唯有古叶氏内室的窗户敞开着。
进去,还是不进去?喊,还是不喊?她犹豫不决,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剪子。
“姑娘,别伤了自己。”淳厚的,微带着沧桑感,又满是温柔的声音自右手边不足一米的地方传来。
青舒的腿一抖,吓得差点坐地上。不过,她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转过脸的同时举了剪子欲刺出去,却在见到坐在栅栏上的白衣翩翩的男子时,愣了。脑中很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黑夜里穿了白衣做贼,傻子还是呆子?
男子就像没有看到青舒指向他的剪子一样,声音依旧沧桑中夹杂着矛盾的温柔,“姑娘就是古青舒吗?”
青舒想着输人不输阵,质问道,“你是谁?大半夜闯入别人的府邸意欲何为?”距离不是很远,月色也不错,可男子的脸给人一种朦胧感,让人觉得看不真切。
白衣男子反问她,“姑娘听过虎狼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