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爷一个利箭般的眼风扫过去,墨虎身形一变,抓起孟浩的手臂,直直地扔了出去,门外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
北风呼啸而来,穿过屋檐时发出阵阵呜咽,如一首招魂的曲,催命的长调。
自始至终,孟拿白着一张脸,眼中一片冰冷。
僵硬过后,便是钻心的疼痛,孟拿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看到旁边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愣了半晌,咬着下唇缓慢地抬手,想越过他从床头拿水喝。
安王爷猛然惊醒,捉住他的手拖进怀里,端过杯送到他唇边,孟拿一口喝干,长长吁了口气,又咬住下唇,对抗那肆虐的痛。
安王爷心头一紧,扣住他的下巴让他松口,把自己的手指送了进去。孟拿撇开脸,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救不救人?”
安王爷忍住掐死他的冲动,长长吸了口气,轻柔道:“阿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孟拿浑身一震,前尘往事潮水般涌来,他在太平山流浪,遇上巡视边关的安王爷,两人一见如故,成日里饮酒作乐,四处游玩。他没想到的是,安王爷对他怀的是别的心思,一日借着几分酒意,竟想对他霸王硬上弓,他气愤不已,两人从此决裂。‘
回到京城,他以《太平图》闻名天下,画到第三卷,孟父贪墨之事暴露,他舍不下亲情,画下《太平图》第三卷送入宫中,希望能保下孟家,谁知把持朝政的安王爷趁火打劫,逼他献身,否则就要株连九族。孟拿无可奈何,只得住进王府,把画笔完全搁置,成了一个废人。
透过朦胧的灯火,他仿佛看到烈日当头,黄沙滚滚,两人并辔驰骋,身后数骑云从。
历历在目的,只是浮生中的瞬间。
潮水渐渐退去,孟劳沉默坚忍的眼神如闪电,劈开了浓墨染就的天空。
几欲炸裂的痛排山倒海而来,孟拿猛地抓在他强壮的手臂,用全身的力气大吼:“欠你的我已经还完,现在我的命是孟劳的,他生,我生,他死,我决不苟活!”
安王爷不怒反笑,“好,我就让他死在你面前,让你断了这念头!”他狠狠压了下来,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化成一个个噬咬般的吻,落在那惨白的脸,落在那瘦弱的胸膛,又沿着他一手即握的腰腹,落在他的下体,经过唇舌的开发,他握住自己坚硬如铁的性器,猛地进入那朝思暮想的密穴里。
他却再也听不到那久违的动人声音。清醒时,身下的人咬着唇,咬着自己手指,昏沉时,身下的人只呼喊着一个名字,一次次痛醒后,身下的人似失去知觉,仰望着帐顶,目光迷茫,如孤苦无依的孩童,魂魄尽散的行尸走肉。
越来越浓的沮丧和无力感把他重重包围,安王爷闷吼一声,把欲望射进那紧窒的地方,一点点放软了身体,伏在他身上细细地吻,吻上已干的泪痕,吻去淋漓的血,吻上那胸膛跳动的地方。
那一刻,他恨不得挖开这里,掏出那颗鲜红的心,祭奠自己多年无望的爱情。
他把脸轻轻贴上去,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感到生命的存在,他颓然闭上双眼,似乎怕惊醒他般,轻柔道:“你当年怎么不杀了我,你为何宁可默默去死也不杀了我,是不是对我还有一点感情?”
孟拿心中一恸,手指轻颤着,抹去他脸上冰凉的水,嘴轻轻一动,泄露出微弱的一声叹息,“我们……本来是知己……毕生难求……”
“知己……”安王爷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把他固执地按进怀里。
连日大雪后,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靛蓝的天空,亮白的阳光,冰凌晶莹透亮,在树上,在屋檐下反射出一张张笑脸。
安王爷迅速查明聚仙楼刺杀的真相,除了凶手孟劳,悬空书院的学生和夫子都放了出来,学生们才出监牢,休整一晚就立刻就进了考场。
那天晚上,玉言亲自出面给大家打气,让大家记得夫子们的教诲,不要计较这小小挫折,把考场当悬空书院的学斋,不急不躁,发挥出正常水平。
因为有皇上破天荒的过问,此次审卷评阅工作进行得特别迅速,悬空书院的学生考出了惊人的好成绩,参加文试者十之八九榜上有名,参加武试的五个学生也过关斩将,全部得到功名,不过与武状元失之交臂,大家引以为憾。
悬空书院的学生非但没有受飞来横祸的影响,反而憋足了力气,在这次考试中超水平发挥,令举国震撼,也使得悬空书院成了大家心目中的金字招牌。
扬眉吐气之时,大家更为孟劳的事情揪心不已,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门路的找门路。因此,除了进去时被打了一顿,孟劳后面并未吃到什么苦头,而且,皇上很快亲笔朱笔,刺杀太子的凶手孟劳斩立决,殿试后立刻执行。
久未理国事的皇上对这次的科考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大家纷纷猜测,是否其中有他所看重之人。殿试那天,答案揭晓,进士榜的头名赫然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玉言,他销声匿迹多年,原来藏身于悬空书院,学得一身本事,让亲者欢喜,仇者忧心忡忡。
殿试过后,皇上龙颜大悦,在静思宫设宴,召集群臣同乐,沉寂多年的静思宫又热闹起来,皇上一声令下,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特别栽培的花卉源源不断地送入静思宫各个角落,把冷清幽暗的宫殿装点得耳目一新。
群臣刚刚入座,满面笑容的皇上就拉着玉言出现,而且直接把他拉到上位,和他同案而坐。大家惊诧莫名,议论纷纷,要知道,皇上此举意味着小皇子地位超群,也就是说,皇上的继位之人已然选定。
见到此情此景,太子和两个皇子只觉大势已去,竟毫不掩饰地对小皇子怒目而视,安王爷心事重重,对所有的一切视若无睹,一落座就自顾自喝酒,似乎想尽快把自己灌醉了事。
小皇子玉言从头到尾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头紧蹙,不苟言笑,对臣子们的敬酒一概不理。
皇上越看越生气,几次示意,小皇子置若罔闻,只怔怔凝视着手中的夜光杯,仿佛欢宴与他毫无关系,皇上忍无可忍,夺过那夜光杯砸到地上,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玉言拳头紧握,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眉头骤然松开,霍地起身,众目睽睽下跪在皇上面前,大声道:“父皇,儿臣无能,无法承担社稷重任,自请贬谪海州,永世不回中土!”
群臣哗然,安王爷默默注视着玉言,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奇怪的光芒,不知是感慨还是惊讶。
“扶不起的阿斗!”皇上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一个酒壶就朝他砸去,玉言不闪不避,酒壶重重砸到他额头,琥珀色的酒带着丝丝鲜红滴落在地,在猩红的地毯上很快绝了踪迹。
太子和两个皇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太子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安王爷,却见他微微抬手,示意大家稍安毋躁,连忙缩缩脖子,把一肚子的话吞入腹中。
玉言一字一顿道:“多谢父皇的栽培和厚爱,儿臣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左右,请父皇多多保重!”
皇上心念一转,只恨自己没早早杀掉孟劳那个祸根,让玉言存了营救之心,一步走错,全盘皆输。他原本想牺牲孟劳,安抚太子一党,争取时间让玉言走到人前,没想到玉言竟以此要挟,从考场一出来就和自己争执不休,执意要救孟劳,现在竟闹出这等丑剧,眼看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他怎能罢休!
“来人,把小皇子关到佛堂!”皇上冷笑,“朕会成全你的孝心,朕若不死,你就乖乖呆在佛堂,念经打坐,超度你亡母!”
他转身看着安王爷,咬牙切齿道:“皇弟,明天你亲自监斩,把头送回宫里,朕倒要看看这孟劳到底有何诡异,竟能让小皇子自毁前程!”
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众人皆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小皇子被带走,安王爷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朝太子微微颔首,太子会意,皇上一离开立刻跟住他的脚步,一前一后进了安王府。
阳光中,梅花在枝头鲜艳欲滴,两人在偏殿围炉而坐,一边赏梅一边喝酒,太子难掩兴奋,得意洋洋道:“小言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只小小地戳了他一下,他竟然就如此慌不择路,连自贬这种笨主意都想出来了,真是好笑!”
安王爷眉头一挑,看着窗外的梅花,愣怔无语。
“皇上没了想头,说不定很快就会退位,反正他不理朝政多年,在不在位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那傻弟弟也真可怜,要是皇上不肯退位,而且寿命很长,那岂不是以后要在佛堂呆到变成老怪物!等我继位,我是把他继续关在佛堂还是如他所愿贬到海州,这可真是伤脑筋的问题……”
太子正说得口沫飞溅,忘乎所以,身后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们说的是玉言吗?”
安王爷回过神来,脸色一沉,遥遥向他伸出手,孟拿视若无睹,远远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请放过他们!”
瞥见安王爷脸色发青,太子促狭地笑道:“恭喜皇叔终于找回心上人!”
对安王爷的怒气浑然未觉,孟拿再次大声开口,“请放过他们!”
太子未置可否,含笑举杯,等着看好戏,虽然他不好男色,懒神仙的才华和风情却是世间少有,当年他以《太平图》名动天下,让他倾慕不已,只可惜安王爷很快下手,让这仙人般的人物成了王府中的一处点缀。
他仍然记得前两年懒神仙在王府中的模样,无论何时何地,那人都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态,斜倚阑干或者歪在卧榻上,衣裳半掩,胸前一片雪白和红莓若隐若现,而且总是似笑非笑,眼角唇角高高飞起,一个眼风扫过,竟能让人整个身体都酥酥麻麻,半天回不过神来。
出乎他的意料,安王爷竟然收敛怒容,专心致志察看旁边小炉上的酒,待酒煮好端来,他给太子和自己斟满,状若无意道:“太子,你说明天会不会下雪?”
太子茫然道:“不会吧,天气不是挺好吗?”
“那就好,砍头就是要好天气,血从颈子里喷出来那会,只要有阳光,那血的颜色鲜艳无比,煞是好看!”安王爷凝视着窗外的梅花,目光冰冷。
孟拿冷得浑身颤抖,软软跌坐在地。
第十章
晴空万里,果然是好天气。
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刑场走去,中间的囚车上是一个巨人般的大汉,身上血迹斑斑,怒发冲天,粗黑的髯须几乎遮蔽了整张脸,那铜铃大的眼睛精光四射。
一出监牢,他如置身事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见到熟悉的学生和夫子就咧嘴笑笑,那悠然的神情,仿佛不是去砍头,而是专门探亲访友。
悬空书院的学生和夫子跟了一路,嚎啕不止,有的竟当场昏厥。
刑场上的雪已扫尽,高高的监斩台上停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子正对着刑台,轿前垂着一副青色帘子,风过,掀起帘子一角,露出一幅缎面锦袍,纹饰无比贵气,轿中人的身份扑朔成谜。
因为犯人十分重要,安王爷亲自监斩,带领大队兵马先一步而来,在刑场周围重重设防, 所有百姓都不得入内,更有甚者,监斩台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御林军,把监斩台围得铁桶一般。
囚车怪异的辘轳声由远及近而来,轿子里的人目光停在刑场入口,绷得如一张拉满的弓,唯一的箭,便是心头如火的热情。
心有灵犀般,孟劳第一眼就看到监斩台上的轿子,心头激动莫名,顽皮地冲那方挤挤眼睛,张大了嘴巴无声地笑。等兵士把他从囚车里拉出来,他高高扬了扬锁住的双手,笑得髯须乱舞,发飞张扬。
就这样,隔着一层帘幕,两人无声地交流,安王爷收在眼底,火苗直窜,负手站到轿前,这才发现外面根本看不到轿内的情形,无计可施,压低声音道:“多看两眼,这可是你们最后一面!”
“谢谢!”从轿子里传来一个温柔甜腻的声音,如春风吹过杨柳,如乳燕盼来母亲。
在太平山下的小小边城,就是这个声音,让疲累交加的安王爷精神一震,从一堆蓬头垢面的人群中找到这双细长美丽的眼睛。
因为他,枯燥的边关之旅有了特别的意义,也成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声音就不复出现,是从他借酒装疯将他强压在身下,还是趁他上门相求报复他的反抗,命他脱光衣服跪在自己面前,表演将一支玉势塞进密穴里。
他折辱了才情绝世的懒神仙,却失去了一生唯一的知己。
是对?是错?
他只觉得阳光如针,刺得眼睛涩涩地疼,沉吟着开口,“阿懒,我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
轿中人沉默半晌,以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子安,孟拿愿以来生相报!”
安王爷心中一片茫然,对面,那状若野人的大汉还在呵呵傻笑,森森白牙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心头一阵火起,抓起令牌砸在地上,大喝道:“行刑!”
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明晃晃的一片光,刺得人连血在脉管流动都能感到钝痛,孟拿看了最后一眼那憨憨的笑容,微笑着闭上眼睛。
孟劳目光始终未离开那轿子,笑着笑着,他心头一阵抽痛,惊天动地大吼一声,“快救阿懒!”
安王爷浑身一震,猛然醒悟过来,一脚踢开轿帘。
阳光仓皇地挤入,绑在椅上的孟拿仍以一贯的姿势斜靠着,眼睛紧闭,嘴角含笑。
一条长长的血痕,在脖子上突兀地绽放,鲜血开成奇异的花朵,惨烈。美丽。
汩汩的血,染红了手腕上的绳索,染红了安王爷和孟劳的眼睛。
刽子手的刀正落下,安王爷把牙一咬,袖中箭化作一尾银蛇窜出。
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的孟劳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也没有重生后的喜悦,一双虎目胶着在轿中那人身上,一声一声凄厉地嘶吼,重复地吼着一个名字,“阿懒,阿懒……”
“速请太子进宫!”安王爷点下孟拿身上几处大穴,冷冷对墨虎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