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将左相唤醒,再去煎一碗醒酒汤来。”
婢女应声。一人,快步走向床榻的方向。一人,急忙转身前去煎醒酒汤。
昏穴已经被解开的云止,在婢女的几声轻唤下,低敛的长睫轻微颤动了一下,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白色的纱幔。紧接着,是婢女的脸……一时,云止微微一怔,隐约有一丝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
下一刻,凉亭内的情形,一一映入脑海。
当时,她好像有些喝醉了。然后,起身那一刻,一下子又无力的跌坐了回去。
渐渐想到此的云止,不觉再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宿醉醒来后止不住有些疼痛的额角。没想到,她竟在宫宸戋面前醉了。
“左相,奴婢伺候你更衣。”
见云止醒来,婢女原本紧绷着的心,不觉微微一松,小声道。
云止摇了摇头,目光,随即开始环视四周。下一刹,一眼便看见了屋中央端坐品茶的那一袭白衣。
这一下子,云止原本松散的心,不由猛然给提了起来。拒绝婢女的搀扶,自己双手一撑床榻,坐起身来。心中疑惑,宫宸戋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随后,依然有些无力的身躯,慵懒的往后一仰,倚靠在身后的床棱上,再扯过一旁那一条锦被覆盖住自己下半身,开门见山问道,“右相,你怎会在此?”
“左相醒了麽?”
宫宸戋不答反问,侧头,神色淡然无波向着床榻上坐起身的云止望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根本不存在。
云止闻言,且浅笑着回道,“本相,自然醒了。”微微一顿,再问,“刚才,让右相见笑了。只是不知,右相此刻,为何会在本相的房间?”
“本相刚刚救了左相一命,左相该感谢本相才是。”他勾唇而言。
云止有些不解,微微皱了皱眉后,目光望向一旁刚刚唤醒了她的那一名婢女,想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婢女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收到云止的目光询问后,立即低垂下了头去。一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一副小心翼翼而又小心谨慎的样子。
“那琳琅,是刺客。刚才,若非本相来得及时,左相恐怕……”
宫宸戋看着床榻那边的那一幕,薄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线后,一边继续慢条斯理的品茶,一边面不改色的说道。
云止听着,长睫不由一敛,呼吸着闭上了双眼。心中,止不住有些懊恼自己今日怎么就喝醉了,如此松懈、一点防备也没有?只是,宫宸戋此言,是真是假?不过,他也没必要拿这样的事来欺骗自己。
片刻,云止勉强提起一丝力气,起身下地,再去屏风后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外衣出来。继而,就着婢女送上来的热水洗了洗脸,去到屋中央的正位坐下,与宫宸戋并坐首位。
这时,另一名婢女将醒酒汤给送了上来。
云止接过,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稍一皱眉,味道不太好。问道,“琳琅此刻在哪?”
宫宸戋示意屋外的侍卫将琳琅给带上来。
·
一时间,整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俨然成了一间‘衙厅’。而并列端坐首位的两个人,是审问的‘县官’。至于,屋中央之人,自然便是犯人。
琳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眼下这一阵势,犹豫了一下后,缓缓的屈膝跪了下来。
云止一边端着醒酒汤,再喝了一口。一边借着屋内的明亮烛光打量起下方下跪之人。今日,她非常确定,乃是第一次见他。他想要刺杀她?难道,他竟是算准了她今夜会前往那画舫、并且会要他?
想到此,云止直觉有些不太可能。眉宇,轻微一皱。不然,就是对方实在太厉害了,连这也能算准。
宫宸戋黑眸波澜不起,淡淡的掠过下方跪着之人。除了长得美一些、外加抚琴好之外,他实在没看出来下方之人有何特别之处,不解身侧之人为何就偏偏非要他不可?难道,真是一眼看上了?“左相,此人意图不轨,可要好好的审问审问一番。”
“右相觉得,该如何审问呢?”云止听着,将问题丢给宫宸戋。
“本相一向不介意用刑。不过,此人既然是来刺杀左相、对左相不利的,那么,还是由左相亲自拿主意该怎么审吧。”微微一顿,有意无意的再衔接一句,“不过,若是左相嫌太麻烦的话,直接杀了也无妨。反正,不过只是个男伶而已。”
琳琅跪在下方,对于前方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一句也听不懂。
云止抿了抿唇,宫宸戋这话,明摆着就是要自己杀了琳琅。先前,还不惜出价五百万两买他,如今,竟如何冷酷无情的要置他于死地。这男人的心,变化之快,委实让人有些猜不透,摸不清。笑着道,“本相不嫌麻烦,既然是要刺杀本相之人,本相自然要调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望向琳琅道,“琳琅,本相今夜,将你赎出了青楼,可以说是将你带出了火坑,你不谢本相,却反过来杀本相,是何道理?”话语,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也不带任何气势,好似只随口闲聊一般。
琳琅闻言,整个人怔住了。他刺杀‘他’?根本没有的事!
“左相,一个胆敢行刺之人,你觉得这样一问,就能得到结果麽?”宫宸戋淡笑一声。显然,不满意云止这样的态度,不满意云止对下方之人如此平和的态度。
一句话落,下方的琳琅猛然意识过来什么,于是,一刹那,难以置信的倏然抬头向着前方那一袭金丝绣边的人望去。是他,是他在诬陷他,他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只是,他在此之前,从未曾见过东清国的右相,也与他无冤无仇,那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堂堂东清国右相,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琳琅,浑身抑制不住的轻微一颤。随即,又安安静静的低垂下了头去。眸底深处,闪过一丝自嘲之色。他,本就是一个命如草菅之人。
平静、没有任何语气道,“左相,奴家没有。”
“看来,他是不会乖乖的说了。左相,你觉得,这该如何?”
用刑!两个字,云止焉有不知宫宸戋那一丝弦外之音。只是……眉宇,不觉一丝丝紧皱起来……这一片刻的时间,她一直留意着下方下跪之人的神色。而从他的神色之中,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相反,那一丝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柔弱,反而引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样的人,他要刺杀她?
直觉,云止觉得这一件事,有些说不出的怪。可宫宸戋也确实没必要如此无中生有……
☆、风华绝代东清相 第十一章(二更)
十指纤纤,擎醒酒汤一盏。
她慢斯品着,红唇的唇角,始终噙着那一抹淡然处世之笑。
认真的神色中,似在思考,又似是为难。屋内的空气,因着她的沉默而悄然陷入安静之中。
宫宸戋也不急,悠然而坐,同样慢斯品着手中的茶。浓密的长睫,半敛住一双深不见底如古潭的黑眸。一举一动间,般般入画。
琳琅低垂着头,安安静静跪在下方。
屋内,先前唤醒云止的那一名婢女,不知何时已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侍卫们,整齐有序排成左右两列、面对面而站。未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声音,亦未有一个人大胆的侧头窥探屋内情形。
时间,一时不觉无声无息流逝。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着那一个如品茶般品茗醒酒汤之人开口。
许久,就在屋外所有人都以为屋内之人不会开口时,只听,那一道清悦适然的声音不缓不急响起。
“既然是刺杀本相之人,那就不劳烦右相了,本相自会处理。夜已深,右相日夜兼程到来,想必疲惫,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另外,右相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明日一早再谈也不迟。”她言,音声中,似乎能明显听出、感觉出那一丝淡然闲和之笑,但却是威严自成。
宫宸戋端着茶盏之手,轻微一顿。岂有听不出那一丝‘维护之意’的道理?
琳琅始终深深低垂着头,那如蝴蝶的羽翼般无声无息轻敛着眼眸的长睫,在上方话语语声落下的那一刹那,微乎其微的一颤。他以为,上方之人会愤怒、毫不犹豫的对他动刑,甚至直接杀了他。可没想到……
隐约的,他似乎,也听出了那一丝……维护。
只是,可能么?
然,双膝着地,冰冷的寒意蔓延过全身,却丝毫无法掩盖先前披风所带来的那一丝暖意。
片刻,琳琅忍不住俯身,向着前方磕了一个头。再目光,静静的望着自己略前方的地面开口道,“左相,奴家没有要刺杀左相。”那一丝细微的暖意,以及那一丝疑是错觉的维护,徒的让常年来已经认命了的琳琅,不知怎么的,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话语,一字一顿,虽轻却异常坦定。只为,不想上方之人误会。
“那也就是说,是本相在诬陷你了?”
因着云止那一丝维护而已然心生一丝不悦的宫宸戋,再开口的低缓声音,徒然如一阵寒风在屋内席卷而过。
琳琅闻言,一瞬间,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浑身一颤,徒然不敢抬头看前方说话之人,亦徒然不敢回话。同时,衣袖掩盖下的双手,因战粟而一寸寸收紧了起来。然,尽管如此,心中的那一个念头依然存在,只希望上方之人不要误会他。而这么多年来,琳琅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希望’过了。
云止自然感觉到了宫宸戋话语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恼意,只是,徒然不知宫宸戋究竟在恼什么?
四目相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很’?因得不到,就想毁灭?以至于,对方出言反驳了一句,就不觉恼怒?一时间,云止为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
宫宸戋不知云止心中所想,神色淡漠望着云止。想知道,她是信他,还是他?
云止在宫宸戋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冷意的直视目光下,端着醒酒汤碗的手,指腹有一下无一下的细细摩挲起了温热的碗身。心下,始终好奇宫宸戋买琳琅的目的?以及,眼下对这琳琅的态度?可是,终是半天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片刻,且莞尔一笑,淡然从容重新回视向宫宸戋那目光。
道,“右相说笑了,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琳琅一句反驳而置气?即便是杀人犯,也还有为自己辩解的时候。”
说着,再又浅浅一笑,欲缓和眼下的紧张气氛。眸光,略侧瞥了一眼下方头似乎因着自己的话语而再低垂下一分去的琳琅。继而,语气不变,更显得一丝轻松之色,不紧不慢衔接着道,“右相无需在意,一切,都交给本相来处理便好。”
“可本相,就是在意了。今夜,若左相不能给本相一个满意的结果,这诬陷之罪,本相断不会善罢甘休。”
一句话,他明明确确的拒绝了云止先前的‘送客之意’。并且,还理据得当,理所当然,既阻挡了云止后面会再有的‘请送之意’,也从另一方面给云止施压,令云止必须对琳琅做出个决断。而且,言外之音,这个决断,若是不合他意,便是与他作对。
他望着她,似乎,就是要与下方安安静静跪着的琳琅过不去。
云止眉宇轻蹙,微打了个小结。烛光下的面容,隐约凝着一丝微沉。难道,宫宸戋与琳琅之间,存在私仇?可是,依着宫宸戋的作风,与他有仇的人,他从来都直接杀了,干脆又有省事。
空气,不知不觉,再度陷入了安静之中。
桌面上,燃烧着的烛火,在屋外时不时吹拂进来的沁心夜风下,轻微来回晃动。
云止一边端着渐渐冷却了的醒酒汤,如茶水继续慢品。一边垂眸望着下方的琳琅。那男子,身形纤细瘦弱的不成样子,之前到来时站在凉亭外,她便担心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吹走。此刻,他静静的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让人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生气。似乎,已经认命。
再一重新纵观事情始末……一时间,云止岂还会看不出一切不过是宫宸戋在无中生有的诬陷?
只是,宫宸戋既然诬陷了,那便是要置琳琅于死地。在救与不救之间,其实,就是与宫宸戋作对与否的一个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的云止,不由在心底暗暗的问自己,为了一个琳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琳琅,为了一个今夜才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与宫宸戋作对,值得么?
——宫宸戋此人,三年的时间,近乎‘朝夕相处’,她焉有不了解他的道理?
宫宸戋也不在意云止看出来,他要的,无非就是云止亲手杀了琳琅而已。原因,只因为她‘看上了下方那下跪之人’,只因为她竟然‘维护下方那下跪之人’。
琳琅跪在地面上,低垂着的头,于冰冷的地面上投射下一片小小的剪影。
那一份本该出现在女子身上的柔弱,那一份合该属于女子的婉静娴柔,那一份……怜惜之情,悄然无觉间,再度在云止的心中油然而生。
下一刻,云止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决定。
“右相,此人,已是本相之人。若犯了什么错,还请右相看在本相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左相的意思,便是要维护他了?不介意他刺杀左相你?”
“是!”
两个问题,一个回答,简洁而又明了。无形中,也越发彰显了那一丝坚定之意。
音落,下方跪着的琳琅,浑身抑制不住再次一颤。只是,此一颤与上一颤,截然不同。上一颤,是惊惧在前方那一袭金丝绣边的冷慑之下。而这一颤……一瞬间,琳琅的眸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迅即,不自觉缓缓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向着前方望去。
宫宸戋端着茶盏的手,刹那间,指尖明显一收紧,“你再说一遍!”
云止料到了宫宸戋会恼怒,所以,对于那一股倏然笼罩而来的冷厉之气,早已做好了准备。四目相对,分毫不让。维护之心,显露无疑。一字一顿,从容不迫,“右相,本相已经说了,他是本相之人。那么,要怎么处罚,自然都由本相来决定。同样,若是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右相你,因着他是本相之人之缘故,那本相代他亲自向右相道一声歉,希望右相大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