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止闻言,神色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明显诧异。其实,她心中很清楚的明白,宫宸戋是断定了她身份的。皇帝东申泽那一日所说的话,一直令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可却又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多心、或是多疑了。既然,皇帝如今与宫宸戋走得比较最近,那不知,能不能从他身上探听出一点什么。
思及此,面对宫宸戋的主动‘邀请’,云止忽然有些心动起来。唇角,轻微一抿。
楚玄裔不觉蹙眉,不知道宫宸戋究竟想干什么,直接拒绝道,“宫相,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会亲自护送,无需劳烦宫相。”
“未婚妻?”又是这三个字,浓眉半皱,“本相怎么不知道?”
“这是宫相回城那日,皇上亲自赐的婚。若宫相不信,不妨亲自前去问问皇上。”楚玄裔绝对不信宫宸戋会不知道这一件事,此刻,见宫宸戋故作不知,再略一联系他刚才‘缠’着云止不放与现下主动想送云止回府……心中,自然而然便怀疑起他是不是……只是,传言宫宸戋从不近女色,怎么突然……
“皇上亲自赐婚,那可有下圣旨?”
“皇上金口一开,便是圣旨。难道,宫相还以为我会假传圣旨不成?”
“都说口说无凭,即便是皇帝,也还有一时戏言、心血来潮之时。若没有白纸黑字、绣龙皇卷为证,本相不妨好心提醒裔世子一句,以后这样的话,还是莫说为好。”一字一句,他淡言冷色。音声,清晰回荡在半空之中,再自人的头顶沉压下来,直觉令人不敢大声喘息。
“你……咳……咳咳……”楚玄裔顿时微怒,一连串的咳嗽止不住而起。
“裔世子若是身体不适,可以提早回府。”宫宸戋看着听着,不带温度的薄唇,似笑非笑着缓缓勾起,再不咸不淡的‘好心建议’一句。
只是,这‘好心’之中,云止却只听出了那一丝‘幸灾乐祸’之意。
楚玄裔顿时再度咳嗽起来,过度虚弱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后退一步,有些无力依靠上身后的马车车棱。
片刻,再微一喘息后,面无表情、不输气势道,“宫相的‘好意’,本世子心领了。等本世子送未婚妻回府,自然会回去好好的休息。届时大婚,还请宫相百忙之中能够前来喝一杯喜酒。”
“这酒,恐怕是摆不成……”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空气丝丝缕缕凝结,几乎可以听到寒冰冷冻的声音。
云止静静的站在一侧,抿了抿唇。只觉,不过才短短的几日不见,这宫宸戋怎么就突然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究竟什么意思?若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冷酷与无心,险些要让人误以为……
两个男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堂堂右相,一个是声名显赫的八贤王世子,同样的身份尊贵。
对峙的场面,冷凝的气息,一时间,无声无息向着街道空荡荡的四周波荡了开来。让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暗暗屏住了呼吸。唯一的例外,便当属车内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东玄绪与离楚玄裔不远的云止了。云止看着眼下这阵势,心中,已是在前一刻便决定了跟宫宸戋走的。那一丝皇帝带来的、始终缠绕着她的不安,她一定要尽快的想办法弄清楚。
下一刻,侧了个身,便对着楚玄裔平静开口道,“楚公子……”你身体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吧!
“右相,二皇子有请。”
就在云止对着楚玄裔开口之际,无人的街道上,一人快速的策马而来。
‘踏踏踏……’阵地有声响彻在暗夜星空下的马蹄声刚一停下,一句话便已紧接着飞快响起,直接打断了云止才刚刚开口的话。
于是,那平平静静的三个字中,谁也不知道云止的决定。
宫宸戋淡漠的侧头,望向不合时宜出现、跃身下马立在自己身前、对着自己躬身行礼的小厮,“你且回去告诉你们二皇子,本相不喜欢那些个歌舞、美姬,让他自己玩的开心些。”语调,平缓淡然。神色,淡然无波。倒是让人挑不出一丝傲慢不屑之态。
“丞相,二皇子说了,此次的歌姬有所不同。相信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小厮见宫宸戋拒绝,连忙再次说道。并且,话落,还低头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本来,今夜,二皇子还想让二皇子妃与那歌姬比演一场的。可不想,二皇子妃宁死不愿。二皇子一气之下,当众打了二皇子妃。之后,就在刚刚不久前,二皇子妃不小心跌入了湖中,如今正被人送回府去,又一次扫了二皇子的雅兴。二皇子为此,很不高兴。若是您现在不去、拂了二皇子的面子,恐二皇子会不悦……”
几句话下,楚玄裔的面色,已几度变化。尽管轻微,却不容人忽视,云止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楚玄裔不觉再一次咳嗽出声,整个人都无力的依靠在了车棱之上。眸色中,一夕间,一连串看不清、辩不明的东西依次流转而过。片刻,似忽然做下了什么决定。目光,倏的望向对面的云止,歉意道,“云姑娘,我突然身体很是不适,想马上回府去,就不送你了。此处,离太傅府已经不远,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要当心些。宫相此人,不简单,你且离他远些。”
话落,也不等云止回答,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下一刻,马车一个掉头,绝尘而去。云止望着,如何能不知那不过是楚玄裔的借口而已。但是,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意。或许这样更好。
“回去告诉二皇子,本相今夜有更重要的‘客人’,没空。”
宫宸戋也望着那一辆离去的马车,拒绝的话语干脆而又直接,毫无转圜的余地,也不容人再多言。
小厮听着,踌躇、犹豫了一下后,对着宫宸戋行了一礼,便跃身上马,如来时一般飞速离去。也带走了街道上残留的那一丝凝结。
不一会儿后,夜空下的街道上,再度恢复了如初的安静。
前一刻,仿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一切,似又回到了原点。面对面而站,夜幕笼罩,衣袍在风中飞舞荡漾。
云止随之浅浅一笑,缓步向着宫宸戋走过去。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落落大方不失彬彬有礼开口道,“宫相既然开口想送我回府,那么,相信宫相一定不会让我一个人跟着马车走路吧?”
“可本相明明记得,云姑娘好像不愿意。”话落,薄唇似牵过一丝轻微的笑意,直接转身便返回了马车。
云止看着,知道宫宸戋这是没有拒绝。于是,在不远处那两名车夫诧异、目瞪口呆的神色下,悠然上了马车,掀帘而进。
☆、名动天下少年郎 遭难(重要转折)二更
车厢内的奢华,一眼望去,简直令云止瞠目结舌!
四盏精美漂亮的小宫灯,分别悬挂在车厢内的四只角上,下坠飘逸着红色的细长流苏,将宽敞的车厢照得如同白昼。白色的丝绸铺坐,一看便是最上等、名贵的雪丝。正面,设有一软榻,此刻正端坐着那一袭先一步上车的金丝绣边白衣。软榻的正中央,横置了一小案桌。桌面上,摆了几道各色的糕点。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正趴在上面把玩着盘中食物,将软榻与案桌弄得微微有些凌乱。不过,那端坐之人并不在意,倒很是宠爱。两侧,并没有设任何横坐,显然,端坐之人从不邀人一起共乘。
云止一圈环顾下来后,最终,选择了在小小人儿这边就坐。而事实上,也就只有这一个位置能选而已。
正玩捏糕点玩得不易热乎的小小人儿——东玄绪,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坐在自己身边的云止给吸引了过去。下一刻,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一把丢开手中捏着的糕点,便一个转身扑入了云止怀中,一点也不认生。
云止意外,眼疾手快的急忙伸手抱住,深怕有个闪失。从小到大,还不曾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
东轩绪身着一袭米黄色的小棉袄,软软糯糯的胖嘟嘟小身子如棉花一般柔软。在云止怀中来回的动了动后,一双小脚踩踏着云止的双腿便在云止面前站起身来。还粘着不少糕点碎屑的小手,迫不及待就去摸云止的脸。水灵灵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中,在四周的小宫灯照耀下,闪动着好奇与琉璃般的纯净光芒。
云止双手小心翼翼的扶着东玄绪的小身子。
那力道,轻了怕扶不牢,重了怕伤到他。一时间,竟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宸戋看着隔了一张小案桌的对面、那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看着那一个人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以及紧绷,薄唇不觉便缓缓微勾了起来。黑眸,好整以暇打量——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明亮的光线,比之之前在外面的街道上看得更加清晰。
那侧脸的优美轮廓、那紧抿的红唇、那纤密如羽扇般掀开的长睫、那长睫下皎皎如水、潋滟生辉的眸子……
一刹那,不知怎么的,就让宫宸戋忽然想起了初遇时的情形。当时,她的从容不迫与镇定、还有处变不惊的反应,竟是让他也不曾怀疑她的性别。若不是后来恰遇到封亦修,再顺藤摸瓜查下去……
思绪,一时无端飘远。
片刻,宫宸戋伸手,从一旁取出了一套茶具,再直接用内力烧开水后,斟了两杯。
云止越看面前的东玄绪,便越觉得他与宫宸戋相似。而那眉宇眼梢间,她找不出一丝东申泽的影子。不过,这妹妹的儿子长得像舅舅,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的事。所以,才首次见面的云止,并未多疑。
东玄绪‘咯咯咯’的开心笑着。白皙婴儿肥的小脸蛋上,似开出了一朵灿烂的小花。还时不时兴奋的用小腿蹬一蹬云止的腿,脆生脆响唤道,“抱……抱……”
云止急忙给抱住,有些手足无措。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很是好闻。
宫宸戋轻端茶盏,慢条斯理的品着茶。金丝绣边的衣袖,与脚侧柔顺的垂落下去,在光线下同样熠熠生辉。和一旁的那一袭银丝绣边白衣,无形中,倒是互相衬托、相形意彰。心中,没想到东玄绪竟会对云止如此亲近。宫内照顾东玄绪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东玄绪从小就很是认生,非常不喜欢与人靠近。这一点,隐约中与他很像。
云止察觉到宫宸戋的视线,侧头望去。
同时,余光,不经意瞥见软榻的里侧,丢了一张小小的银质面具。
宫宸戋顺着云止的视线望了一眼,复又平静无波的收回目光。慢慢的抿了一口茶后,最先开了口。话语,与之前对楚玄裔说的那些倒是没多大的差别。只是这语气,没有那般冷硬。仔细听,似乎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语重心长,“以后,离八贤王府最好远些。”微微一顿,再语音无起伏,不紧不慢接着道,“皇帝当日所说的那些话,听听便算。他日,八贤王府若前来提亲,切忌,不要答应。”
云止听着,心下不觉一动,望去的同时顺势问道,“为何?”
“怎么,你喜欢楚玄裔?”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神色也还是原来的神色,可却无端让人心下一凛。
云止怔了一下,眸光流转间,唇角掩着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淡淡道,“裔世子待我情深一片,一个女子一生之中能得这样一个男子真心相待,岂能负之?”
宫宸戋闻言,薄唇扯过一抹淡若无声的嗤笑,“倒不知,那真心究竟为谁。”
云止听着这话语,觉得宫宸戋似乎是知道其中内情的。不过,她对楚玄裔到底喜欢什么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于是,直接将岔开的话题又重新给转了回来,淡然道,“宫相此刻说‘皇帝当日说的话,听听便算’,那岂不是要我将皇帝的话当成耳边风?要我抗旨?如此,可是杀头、灭门之罪。”话落,云止望着对面的宫宸戋,不愿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神色。
宫宸戋岂会听不出对面之人言外之音下的那一丝试探之意?抬眸望去,音声依旧道,“本相不会害你。”六个简简单单的字,深邃的眸底似有一丝异样的沁柔一闪而过,可却不太容人抓住,“回去之后,最好好好的劝劝云泽天,从今往后闭门谢客,不要再与什么人来往、也别再‘自作聪明’的做些什么事。皇帝虽沉迷享乐,可却并不昏庸,也不是傻子。”
一字一句,他望着她而言。她亦望着他,四目相对。
从那样一双深不见底的无垠黑眸中,云止不知为何,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暖意。
然,待要看得更清楚些时,却只看到了对方那一丝明显不愿再多说的神色。于是,稍一犹豫,终是没有再问。
东玄绪在云止的怀中一个劲的不断动荡,水润的小嘴微流一丝透明的口水。云止随之低头望去,如此可爱漂亮的孩子,倒也是说不出的喜欢。伸手,从衣袖下取出一方白色的丝帕,万分轻柔的为小人儿拭了拭唇角。那过分柔软的触觉,带起心底一缕从未有过的柔情。半响,眼底止不住闪过一丝真心的笑意。侧头望向宫宸戋,脱口而出一声打趣,“没想到宫相竟也会喜欢孩子。”若非亲眼所见,还真让人难以想象,“相信,等宫相他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音声落下,只见对面端着茶盏品茗的宫宸戋,神色竟是明显愣了一下。
云止看着,唇角的笑意不由隐隐加深一分。暗道,宫宸戋该不会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这里的男子,二十岁弱冠。一般在十五六岁时便开始纳小妾,十七八岁为父者,实属正常。看宫宸戋如今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三四岁左右。便说那东申泽,在这个年纪时,都早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不觉微微静了下来。空气中,只听得东玄绪那无忧无虑的开心笑声。
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一路无言。片刻,马车平平稳稳的停了下来。车外,随即传来车夫恭敬的禀告声,“丞相,‘太傅府’已经到了。”
云止听着,将怀中的东玄绪轻轻放下,对宫宸戋道了一声‘告辞’后,就掀帘走了出去。
东玄绪见云止离去,小脸蛋上立即一急。于是,手脚并用、不管不顾的爬下软榻,就要去追。可最后,却被宫宸戋一把扣住小小的肩膀给阻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