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轻悄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到马车旁边,小声道:“主子,韩馨出门了。”
里面的人道:“哦?太好了!她和小辛氏不是不合吗?咱们不妨再添一把柴?”
“是!奴婢一定不会辜负主子的期望!”
小辛氏磨蹭了半天才出了门,两人到达铺子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正涌满了人,闹哄哄的,场面有些失控。
“听说险些一尸两命哪,真黑心!竟然卖有毒的蓖麻油给人家,伤天害理!”
“是啊!想不到韩夫人平日不问世事,一发起狠来竟然如此歹毒!那样的钱也赚,昧良心啊!”
“说不定是因为她那个女儿,听说端午出生的,五毒的命格……”
众人纷纷围观,街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让让!咱们东家来了!”一名伙计远远瞧见小辛氏,立刻一喜,飞快地挤出了人群。
众人听闻有能主事之人,纷纷转了向,小辛氏见人潮汹涌,连忙将韩馨推出去:“各位街坊,这位才是真正的东家,我们韩府的大姑娘,这间铺子是她母亲名下的,有什么事情就找她吧!”
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道愤怒的声音:“韩姑娘,我娘子被你们铺子里的蓖麻油毒死了,你要给我个交代!不然我刘大胡子就是赔上一条贱命,也要跟你死磕到底!”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脸义愤地盯着韩馨,他就是事件的苦主刘大胡子,居高临下地立着,气势迫人,大有韩馨说一个不字,他就找人拼命的劲头。
“对,一命抵一命!”旁边有人起哄道。
韩馨眸光一冷,静静地扫了一圈,最终落到刘大胡子身上,讥讽道:“抵命?就凭你们红口白牙几句话,就想要人的命?谁知道你娘子是怎么死的?谁能证明你所说的蓖麻油是我铺子里出的?”
“你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蛮不讲理啊?”旁边立刻有人愤愤不平起来。
韩馨丝毫不惧:“凡事讲求证据,你们究竟是来要个交代,还是来捣乱的,各人心知肚明!如果是前者,可以,我韩馨虽一介女流,一定查明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不过,若是借此寻衅滋事,我韩馨也不怕!”
“小姑娘真够狠心!人家尸体都摆在她门口了,一点情面不留!”有人道。
韩馨面色冷凝,身上笼罩了一层肃穆的寒霜,虽然稚气未脱,但却依然令人心惊,众人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唯有刘大胡子身边一个小个子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别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哄骗了!”
络腮胡倏地红了眼,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激愤道:“我刘大胡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谁敢糊弄我,怕是还没出生呢!”说着转向韩馨:“小姑娘,你若做不了主,回去喊你家大人来,我不想欺负弱小!”
韩馨心头冷笑,“不必,有你这句话,我就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她踏上台阶,绿荞连忙喝开众人:“还不让开,耽误了功夫,你们来赔么?”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韩馨进去之后,才发现门口的地上放了一块门板,上面躺了一个人,虽然覆着白布,但可看见下面蓝布裤上斑斑血迹,心头一麻。
刘大胡子眼中现出沉痛之色,掀开白布的一角,韩馨忍不住后退一步,女人一脸苍白,面容扭曲狰狞,身上的衣裳,自腰部以下,几乎大半都浸红了。
高大的男人眼里的泪夺眶而出,抱住地上的尸体,好一阵才松开,双手一抹脸,仇恨地看着韩馨:
“这就是我那短命的娘子,用了你家铺子的油做菜,刚放下碗就发作了,若不是我儿命大,也跟他娘去了,这口气,我怎么也吞不下,姑娘你看怎么办吧?”
正在这时,“哇”地一声,他背上襁褓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像是感受到了悲伤一般。
有人扒开襁褓一角,露出一张瘦巴巴的小脸,“天哪,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小辛氏不忍再看,别开脸去。
“以前这间铺子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听说是才换了东家,一下子就出事了!”“难怪!”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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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午时,摘星楼里静悄悄的,姑娘们累了*,都还未起身。
却有人专门打破这份宁静,砰地一声推开门,蹬蹬蹬地往里闯,惹来一阵阵抱怨的叫骂声。
大成一口气上了三楼,在最里面的一间用力地捶着门,没有丝毫反应,他索性再加大了力道,终于有反应了,只听砰咚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不是,被撞开,一堆碎片哗啦啦地直朝他面门上罩来。
“狗奴才,打扰爷睡觉,找死啊?”男人恶狠狠地骂道。
大成额头上一疼,用手一抹,暗道:幸好没有血,不然就破相了。
他三两步进了内室,大声道: “爷,不好了?出事了!”
赵逸宸懒懒地掀开帐子,撑开眼皮:“什么事?莫非皇帝老爷不行了?”
“呸呸呸,爷,若是让皇上知道您咒他,没病也气出病来了!”大成忙在心里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是,是韩姑娘,她母亲的嫁妆铺子出事了,听说卖出去的油吃死了人,这会儿正闹腾着呢!”大成索性一股脑儿说完,果然见他家
“你不早说!”赵逸宸一下从*上坐起来,一脚踹了过去,大成哀哀地叫起来:“我的爷啊,是您不让奴才大声嚷嚷,又半天不开门,奴才没有机会说啊!”
赵逸宸想想也是,见大成捂着脸的样子,后悔自己怎么下那么大气力。大成一边装模作样地叫唤一边偷觑自家主子的脸色,肩膀一抽一抽地。
赵逸宸暗骂一声,复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头了,竟然让个奴才看自己笑话。待看见他肩膀耸动,又是一脚飞过去:“狗奴才,敢笑话爷,长本事了啊!”
大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飞也似的逃窜出去,赵逸宸将人赶走,自己下*穿了衣裳,打开门,大成正乖乖地站在门口候着,眼睛不时往里面飘。
“爷,不会是藏着人吧,您才对我这般无情!”大成一番委屈的模样,主子几时这样嫌弃过他,除非,打扰了他的好事。
有一句话叫做好奇害死猫,下一瞬脑袋上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疼痛传来,大成才意识到,自己又挨敲了,今儿这是什么背时运气啊?他决定再也不惹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爷,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
赵逸宸穿戴整齐,下了楼走到一间房门口,里面有些靡靡之音,他毫不犹豫地敲了三下,里面传来娇弱无骨的声音:“谁啊?”
“你大爷!”赵逸宸冲里头一吼。
很快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慢吞吞地打开,一个男人打着呵欠,没好气地靠着门框才能站稳。
“哟,孟兄,伤筋动骨了都,昨晚战况激烈啊!”赵逸宸邪肆地打量他,满脸的不怀好意。
孟德恨恨地瞪他一眼:“五殿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样落井下石,终有一天我加倍讨回来!”
“不必等有一天,今儿我就有一件事!立马滚去洗干净,把衣裳穿好出来!”
孟德一阵哀嚎,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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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胡子一心要替自己媳妇讨公道,带着丁点大的孩子,看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却莫可奈何。
韩馨肃着一张脸,仔细查看了小孩,对一旁的绿荞低声吩咐了一声。
绿荞立刻上前,对刘大胡子道:“大哥,孩子怕是饿了,我带她去弄点吃的吧。”
刘大胡子身子一侧,不愿将孩子交出来,韩馨小脸一沉:“你娘子的事固然重要,但你若再这样,连你儿子都要被饿死了!”
魁梧大汉一个愣神,绿荞已经三两下解开了襁褓,一边嘀咕:“大热的天,像你这样捆麻花似的,早晚不被饿死都得勒死!”
一边埋怨,一边将孩子抱在怀里哄,刘大胡子愣愣地看着她抱着孩子出去,竟然没有伸手阻拦。
过了一会儿,绿荞回来,将孩子丢给他,“呶,我刚刚请一个好心的大姐喂了点奶,暂时不会哭了!”
刘大胡子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一时间涕泪纵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事。看来,这个男人是个重情义之人,韩馨没有打扰他,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才冷冷地看着他。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带着伙计将围观的群众疏散了些,还是有不少人,只是不再像最初那样吵吵嚷嚷,刘大胡子似乎一下子清明起来。
他抬头看着韩馨平静的脸,忽然有点窘迫,他甚至不如一个小姑娘沉着冷静。
看着怀中儿子小小的脸,他再次陷入了沉痛之中,细细回忆起事情的前后经过。
“今天一大早,我从地里回家,娘子就已经做好了早饭。她快临盆了,一直都小心翼翼,我和我娘一点重活都不让她干。可是,今天早上刚吃过饭,她就突然发作了,起初我们只以为是快生了,但是她叫得特别惨,全村的人都能听得见,中间几次昏死过去。
后来,我见不对劲,赶紧托人进城请了大夫,最终孩子生下来了,我娘子却没有醒过来,大夫说是血崩……”
说着,他哽咽上了,韩馨沉吟一阵,吩咐道:“来人,去他家中走一趟!”
刘大胡子怔住,绿荞催促道:“你不是想给你娘子一个交代吗?”
韩馨点点头,“我的铺子前几天才接手过来,里里外外我仔细检查过,绝对没有你所说的蓖麻油,所以,我怀疑,你妻子死因另有蹊跷,我必须帮你找出来,才能洗清嫌疑。”
刘大胡子见她诚恳的样子,有些惭愧道:“姑娘,我刚才气过头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她不喜欢优柔寡断,若是不尽快解决此事,惊动了官府,铺子会受很大影响,她刚刚歇口气,不想再节外生枝。
小辛氏见众人见见散去,有些急了:“馨儿,不用多此一举了吧,若真查出什么,反而惹一身骚,咱们还是花点钱消灾吧!”
“姨娘是这样认为么?”韩馨睨了她一眼,“若是我说你偷了我十万两银子,你要赔给我吗?”
“这怎么可能啊?”小辛氏面色发白,她有些心虚,其实这些年来,她从铺子里拿走的,有多没有少,这丫头莫非看出什么来了?
“姨娘不是说花钱消灾么?我是告诉你,有些事可以,有些事不可以。再说,若真赔钱了事,这间铺子就不用做生意了,难道姨娘愿意这样么?”她灼灼地看着小辛氏的眼睛。
小辛氏感到无所遁形,下意识地撇开眼去,就听见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竟然是一队巡城兵经过,打头的她曾有一面之缘,正是在清心庵救火的孟德。
看到韩馨,孟德愣了愣,这丫头看着比在清心庵时,白了一点,肉长了一点,不过再好看,也只是一晚清水挂面,还是他的紫霞姑娘耐看又温柔。
想到一大早被某人打断的好事,孟德哼了一声,冲韩馨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韩馨礼貌地回了一礼,并未说一句话,孟德心道,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人家姑娘根本就不领你的情,我也别上赶着往上凑了。
正欲离开,前面忽然有人大哭着扑过来,到了孟德跟前,更是抓着他就不放:“大人,我家媳妇死得好惨啊!这黑心的掌柜,害死了人还不承认,您来评评理,可一定要未老婆子我做主啊!”
韩馨眉头紧皱,看向旁边掌柜的,这位掌柜是她新请来的,还算是有点见识,解释道:“那妇人是刘大胡子的亲娘,刚才哭晕了过去,送去了华神医那里,这会儿怕是醒了,又来闹事了!”
那婆子披头散发哭闹着,拽着孟德的裤腿就是不撒手,孟德无奈,只好询问道:“老人家,你有何冤屈,慢慢道来!”
那婆子立即止了哭,指着韩馨的方向:“就是这间铺子,我儿媳妇在他们家买了菜籽油,结果被吃死了,才知道是蓖麻油,天杀的东西,心窝子都是黑的!”
她这一哭闹,立即又引来不少看热闹之人,掌柜的黑着一张脸,有些招架不住,孟德命人维护秩序,将老婆子扶起来,少不得疏导一番。
“韩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馨冷眸一凝:“孟大人,事情正在查,但我问心无愧,如果你不忙的话,给我做个见证也是好的。”
孟德见韩馨眼神一丝不乱,心下了然,看向婆子的脸色就有些凌厉。
“老人家,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件事可大可小,如若闹到公堂上,恶意诋毁也是要吃板子的!”
婆子眼神闪了闪,迟疑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小辛氏就要趁乱溜走,她可不愿来趟这浑水。毕竟人多,她被挤出去的话,韩馨也不能说什么。
“二姨娘,你想去哪里啊?”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着她的手臂,小辛氏吃痛,韩馨身边的丫头怎么这么野蛮?
“你,你回来了?”她很意外,本以为去刘大胡子家得有一阵子,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绿荞冷笑一声,拉着她到了韩馨跟前,小辛氏虽不情愿也走不了了,只好跟着进了铺子。
“姑娘,您是不是派了一个牡丹姑娘去刘家?她可真厉害!”绿荞小声凑近她的耳朵。
韩馨颔首,本来她打算过几日再让她露面的,却不想出了这样的事,牡丹毕竟见识多些,也谨慎,她出面容易些。
很快,刘大胡子也回来了,看见自家亲娘,“娘,您醒了?”
“我苦命的儿啊!”刘老太又是一阵哭诉,跟哭丧似的。不过,她儿媳躺在这里,自古以来只有晚辈给长辈哭丧,却不曾有婆婆为媳妇哭的,这位刘老太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大概是她声音太大,孩子也开始抽抽搭搭,苦累了也没有人理他,自己睡着了。
刘老太拉着儿子到孟德跟前,“儿子,这位大人会替我们做主,我媳妇是怎么死的,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孟德看了眼韩馨,见她点了下头,才对刘大胡子示意了下。
于是,刘大胡子又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