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问题吗?”我忙问,却听得一个青衣侍卫在远处喊,“小公子,快归队,王上在找你呢!”
这厢催促,那厢也在催促,我不愿放他走,遂抓着他的衣袖道:“把话说清楚。”
“被老爹发现我溜出来就惨啦!”他摆出嘘的手势,张牙舞爪地朝青衣侍卫蹦蹦跳跳去。
“你的灵识很不稳定,还有躁动的成分。”
他走时,我对着他说话的口型,推测出了这句话。
☆、二十六、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方的气温比中原任何一个地区骤降的还要猛烈,在人们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大降温时,第一场雪也不疾不徐洒下。它们以缓和随意的姿态,宣告这片极北之地冰雪霸主的归临。
铃铃铃~大道上有人策马而过,不过听见的不是马蹄哒哒奔跑之声,而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那急急驶过的策马人之后,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年正奋力追赶着。
“小少爷!等等阿铃那!”
那少年腰间系一串金色铃铛不断摇坠。
铃铃铃~铃铃铃~
远处马上之人终于停了,一个健步跳跃而下,雪地上顿时印下两个深厚的脚印。
“蠢阿铃,谁让你不把面具戴好的?老是被人占便宜,本少爷可懒得次次替你解围。”
说话之人是个面色清俊的少年,不过身形更加健硕和挺拔。
“我的少爷啊!阿铃出生就背负祖训,生死守护您,这都愿为您上刀山下油锅了,您可不能在节骨眼上把我抛弃啊!”
自称“阿铃”的瘦弱少年正好赶上,面着一枚半月形面具,小手扶住马鞍,大肆喘气着。
那少爷看着好玩,道:“你老是‘惹祸上身’,本少爷自个儿的麻烦也就够多了,没心思管你这一遭!”
阿铃忙摇住其衣袖,语气卖萌道:“小少爷啊~您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是阿铃有心提醒,您现在还乖乖待在门中面壁思过呢~哪能如此清闲在外游山玩水闯荡江湖~?”
“闭上你的乌鸦嘴!本少爷是在避难知道么?!”少爷轻松将阿铃拎起,再丢到一边,接着踏上马儿绝尘而去。
“少爷!阿铃没力气追着跑了!”身后面具少年干脆两腿一摊坐在雪地里,仰天大吼。
从出生起即定的宿命既然是无法改变的,那为什么会遇上个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啊!
办喜事的同时,天堑崖顶迎来了第一场反复无常的大雪。
这里山脉重峦叠嶂,被白云雾霭环绕,飞鸟时而飞过、时而鸣叫。山脚下的暮西城却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象,百姓自给自足,外界虽战火连天,永远烧不到西南这块宝地。
日子如白驹过隙,反复而过、反复而过。
置身于云霄大殿叹息墙后修补魂裂,殿前正在密谋教众会议,那高高在上的段大教主近日心情甚好,长时间留在教中,而我与他们仅是一墙之隔。
虽是个透明人,别人无暇顾及我的存在,不过他们在殿前说的每句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而且还不能过滤掉。
以资历最老的几个长老道:“教主,北幽亡国了。那讨伐幽后一事是否该从长计议?”
曾经响彻中原大陆的沙丘北幽国,彻底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派出的执行任务的葬月教暗卫皆回报:皇城下落不明、九幽塔下落不明、幽后下落不明。
一夕之间、一夜之变。
“血如意的线索断了。”段夜绝幽幽开口,“塞北还有何新动向?”
底下暗卫出声道:“塞北异族部落大规模变迁,戎狄国的版图又扩大了,有直取中原之势。”
“北幽的消失破除了阻碍戎狄的屏障。”
段夜绝颔首,食指一声声敲击桌面,嗒、嗒、嗒。
时间如沙漏过滤良久,一阵铃铛声风似传音,大家的耳膜都震了震。
铃~~~铛~~~~
“教主,凌儿夫人不肯穿婚服那!!”
如果要找个好地方“避难”的话,当然是去找对他颇好的镜姨啦!踏雪峰有雪景还有美女可赏,想想太划算了!不过为了躲避家族的“追杀令”,他可没那么傻——明目张胆踏入未央宫的大门。
是夜,白雪照得四周通透,天空月朗星疏,大地即是一片明镜。少年轻松翻过宫墙,飞至这个不知名的院子里,看见有素衣女弟子掌灯而过,侧身躲进一旁的假山石。
正打算出来,大院正对的厢房门被打开了。
一双纤足点地,雪白的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小脚丫印,一个小女孩从门后闪身而出。
小鹿般清澈大眼,瀑布似的黑发披散在小腰上,她缕缕额前的鬓发,见周围无人,贼贼地傻笑着,一溜烟跑到假山旁的松树下。
“挖呀挖呀,挖。”
女孩不顾厚雪寒冷,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埋首挖起松树根下的土壤。
那少年明明可以走的,漫漫长夜,他却好奇起来,想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儿想做什么。
古怪也很可爱。
“挖啊挖啊挖~”女孩不断呓语,一双娇嫩的小手都已经冻伤了。
少年刚想上前现身与她说话,不远处一片火光袭来。来人脚步匆匆,有未央宫的素衣女弟子,还有一批打扮讲究手持刀剑的黑衣人。
混乱间最清晰的还是那记铃铛声。
“小少爷快跑啊,大少爷带死士来抓您了!”忠实的小奴仆传来撕心裂肺的喊道。
紧接着便是一记吃痛,小奴仆忍声倒下。
“只有这间院落没有搜了,你确定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为首掌灯师姐问道,语气和脸色已有不耐。
两排黑衣人让开,一面容冷傲的男子从中走出,刀锋似的脸庞驱散寒风,语气肃杀:“此奴仆乃是舍弟随身侍从,今夜无故在此出现,请问只收女流的未央宫为何收留一名少年,莫不是存心包庇?”
“凌宫主也允诺本少搜宫一事,只剩这间院落,未央宫清白与否,证明给其他五大家族看吧!”
那冷傲男子摆出“六大家族”台面,掌灯师姐顿觉气短,有小师妹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小姐的院子啊,不要紧吗?”
师姐给予一个眼神,沉默不语。
“六大家族围剿灵息国一役,舍弟曾暗中帮助巫女念蝶莎,如今遭家族背弃,未央宫众弟子,证明你们的清白吧!”
月华殿金灿灿的殿宇极尽奢华,相比天上住着的嫦娥仙子,这是座真正的人间月宫。仙子寂寞冷清,只有月兔陪伴;而住在月华殿的佳人,有珍爱她的男人呵护着。
如今她要成婚了。
我飘进月华殿,飘进她的婚房里。女子咿咿呀呀在铜镜前胡闹,泣唱在一旁耐心相劝:“好夫人,好小姐,快把衣服穿上吧。”
“不要。。衣服,要。。绝。”女子呜咽。
我趴在她另一侧,温柔地说:“凌儿穿上了婚服,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阿绝才会喜欢的哦!”
“要。。阿绝。”女子垂下羽睫,浓密修长的睫毛下隐隐藏有泪珠。
“阿绝喜欢什么呢?”
“喜欢凌。。儿。。”
我继续循循善诱道:“那是喜欢听话的凌儿,还是不乖的凌儿呢?”
“听话的…”她麋鹿般的眼睛看着我,一波秋水,如同少时我们曾经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
“那么凌儿要乖哦!”
“嗯。”
好容易哄她穿上了婚服,哭花的妆容又让大家无奈。
“我来吧。”我接过一旁婢女手中的脂粉道。
高中时那般青春浪漫的年纪,我和小左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刻。那会女生心事,这些小九九也就是闺蜜间窃窃私语的秘密,如今封存的记忆又被打开。
小左说:“莫莫,不论我们谁先结婚,我们都要当对方的伴娘哦!”
“那是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是我最要好的伙伴。”
后来骆枫和小左莫名消失,我世界的天平坍塌,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过去,时常在午夜梦回惊醒,一遍遍心痛。
敏感、焦虑、纠结、矛盾,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来治愈我这青春伤痛的玻璃心。
现在在这荒芜的异时空,小左却要成亲了。
大队人马越走越近,有死士不断对着瘦弱的奴仆拳打脚踢,少年听到阿铃的惨叫,不想再躲,一道纯白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在做什么?”
原来这个女孩早知道自己藏身于此,少年按捺不住,低声问道。
素白和黑色的人影冲进院落,厢房大门被踢开,大家鱼贯而入,等搜了个遍,哪有闲杂人等的影子?
可是细心的小师妹发现,原本该安睡在床榻上的少宫主竟然也不见了!
挖挖挖,女孩依旧坚持不懈,也不转身看那少年:“不得窥视男色。。不得贪恋男色。。看,不得。”
她只套了件浅色的棉袄,一双赤足覆在雪中,无血色的脸上嵌着只樱桃小嘴。小嘴接着振振有词道:“挖挖挖…好,了!”
女孩在松树根部的土壤中挖出一把铁扣,使出吃奶的劲用力一拉,少年藏身的假山被移了位。
轰~一道石门缓缓打开。
“进、出,进…”女孩含糊不清的说着话,瘦小的身影将他往石门中挤。
少年在惊讶中坠入另一个黑暗,却不知已被女孩推入通往山下的秘密通道中。
桄榔,女孩搬回铁扣,鹅毛大雪瞬间覆盖住松树的根部。
“逃命,安全,嘘。”女孩朝恢复原状的假山石喃喃道。
此时有黑衣死士注意到了这处隐蔽的角落,发现有个可疑的身影出现在松树下,六道黑影急速朝这边围来。
“痛!”
一个趔趄,女孩被死士翻身压在雪地上,双手反绑在背后。
听到女孩的尖叫,素衣女弟子团身围来:“大胆!还不速速将我们少宫主放开!”
☆、二十七、泣唱
作者有话要说: so tired as a dog woof woof(;′⌒‘) 工作要拼命,写文亦是如此!这是一种态度:…D
凌儿成亲那一晚,我将自己关在石屋中,不去理会外界喜庆热闹的喧嚣,一张石板床,一块厚棉被,吹熄蜡烛熟睡,足矣。
闭上双目,凌儿的容颜浮现在脑海,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伸手想触碰她,画面一下就散了。
在月华殿里,我最后替她抹了脂粉,描上细眉,涂上两颊的胭脂红,点了红唇。那待嫁新娘的美丽模样,至今挥之不去。
小左,你在这个时空有了新的人生,要幸福哦。
莫莫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那些悲伤的、失落的、值得缅怀的回忆,全都封印在我心中了。
眼角滑出泪,一滴又一滴,我无声哭泣。有人爬上石床将我拥进怀中,那样冰冷的怀抱,拥抱之人却想传递一个温暖的弧度。
“阿澈,我应该高兴的啊!”
“可是为什么想哭呢?”
我回应着他的拥抱,任眼泪肆意流出。
“唉、唉、唉…”阿澈叹息。
他抚上我的面颊,指腹在我眼角摩挲,拭去我的泪,他再度将我拥进怀中。
“阿澈,我在等待我们的命运。”
这一觉醒来不知屋外今夕何年,昨夜哭着哭着,到后半夜就沉沉睡去。就连一贯浅眠的阿澈,居然也安静躺在我身旁,嘴角散发着美好的微笑。
我揉了揉肿的核桃似的双眼,捏捏他吹弹可破的脸颊。啵,再印上一个大大的吻。
在教中绕了半天,终是寻不得通往月华殿的小路。有小婢女从远处慌慌张张跑来,我拉住她问:“你可是从月华殿而来?”
那婢女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我没细想,继续朝前方走去,更多的婢女从月华殿的方向跑出来,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我不得不加快速度,赶到新房中。
新房和昨天布置的一模一样,双喜的红烛蜡滴在烛台上,桌子上堆放着合卺酒,喜被上绣了鸳鸯戏水图,大把桂圆和莲子撒在地板上,寓意美好。
我拂过窗台古铜镜的镜面,昨天就是在这儿我替凌儿描的眉,然后镜子中就这样折射出墙上的另一处场景——
泣唱被一根红绳倒吊在墙上,她瞳孔紧缩,嘴巴咬着断了一半的舌头,四肢扭曲的张开,体态似一只泄了气的蜘蛛。
那个长的星星般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就这样突兀地死在我的面前。
我直勾勾盯着镜中人看,不敢转过身。
可是镜子是不会说谎的,在古铜镜的另一个角度,我看见,在泣唱旁边的横梁上,吊着另一具尸体,那曾经熟悉穿着喜字婚服的身影,她会忽闪一双朦胧的美目,对我说:“不要离开。”
长时间的静默,我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不见自己疯癫撕心裂肺地吼叫,刹那间,镜子破碎。
他的左手紧了紧
他在镜子里看见了和自己不一样的女子
女子失去了半张脸
眼里含着睑白
模糊不清的尸体们,看不见天边落下的最后一半夕阳
她本来应该是个很快活的女子
有着爱她的男人,在光际消失的刹那低头亲吻她的红唇
她说我们是一体的
同生,共死
所以她开始激烈亲吻他
欢愉之中烛火燃尽了她的半边脸
不疼
她把她的脸枕上他坚实的臂膀
血肉模糊
她仿佛跳进了另一个海洋
于是她的身体,全是泪水
男人没了呼吸
她感受不到他鲜活的爱
她把自己锁进了镜子里
他曾对她说
等我们过完下半生
我是说,半生
就、去、死
那该是个天大的幸福
是不是?
她的左脸交错血红的沟壑
她只是等待他爱的男人
当他有一天拾起碎镜
他会看见她
我感觉自己潜入深沉之海,无法呼吸、丧失心智。迷惘中听到有人在问:“灵识回来了吗?”
“本体在此,意识尚未回复。”
他们在说什么,为何都是我听不懂的话。
是不是一觉醒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觉?生活都是好好的,唱和凌儿都还是好好的,小左她是好好的。
“可是铜镜已碎,这个幻术早该破除了啊!”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大喊。
令人窒息的海水被捞去了一大半,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母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