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良娣才生产完,还没见太子的面,依着太子的脾气,多半需要过去看一眼的。
可是,让刘问道意外的是,李治摇了摇头,明显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就在旁边歇下吧。”
李世民在甘露殿旁边为李治辟了一处宫室,王婵与萧良娣也都在附近住着,李治要么自己住,要么去这两个那里。
李治来不及的话,会在这里住下,但是今天这种状况,熟悉他习惯的刘问道以为他会想要回的人身边去的。
面对刘问道难得的片刻迟疑,李治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就不要给她招灾了。”
刘问道听到招灾那两个字,只觉得不妙,生了孩子是大喜的事情,他原本以为皇帝叫太子过来,也不过是因为私自回宫的事情训斥两句而已,怎么如今看起来,却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过他向来懂得分寸,李治声音极小,也就是他能听到。他当下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低下头默默的吩咐人点灯,然后打着灯笼将着李治送到了平日里常住的宫室。然后待着李治歇下了,便在外面窝了半宿,等着天不亮起来,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
往日都是刘问道喊李治起床的,但是今天刘问道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李治已经起来了。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起晚了,可是看着李治的脸色,却明显可以看出他昨夜根本就没合眼。
“什么时辰了?”李治听着刘问道起来,淡淡的问道。
“刚到卯时。”刘问道低下头,毕恭毕敬的问道,“我让他们送水来伺候殿下洗漱?”
“嗯。”李治应了一声,就在刘问道想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略有倦容。”刘问道斟酌了片刻,然后提议,“今天你还要与诸位郎君见面,是否要奴婢去替殿下告病?”
明显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太子不会如此失魂落魄。
这个状态,的确不怎么合适见大臣。
“不必了。”李治略想了片刻,然后摇头,掀开被子站起来,“跟往常一样吧。,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耽误。”
“反正,”他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讽笑,“也没几个人敢直视我的脸。”
刘问道想想也是这回事,便唤了人进来,诸事跟着往常一般。
不过,等着李治早上离开宫殿时,他还是嘴贱的问了一句,“殿下,长孙良娣那边,要如何?”
刘问道知道李治不提,大约是有什么原因。作为一个合用的贴身宦官,他是不应该问这种倾向性太明显的话,但他好歹受过长孙颖的恩惠,眼见着状况,不能不替长孙颖问一声。
女人刚生下来孩子,当然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去看一眼的,况且长孙良娣这会儿还遭了大难。若是殿下这般冷淡,饶是长孙良娣那种心性恐也受不住啊。
李治停了一步,然后平静的说了一句,“不必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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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原本生产没那么严重,只是她失血过多,所以才会格外虚弱。
“良娣,是位小翁主。”刘绣喜滋滋的将着小婴儿抱来给她看,炫耀之余,却还有着那么一丝遗憾。
长孙颖知道时人的观点,生女总不如生男,但是对她自己而言,不管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的一块儿肉,她是丝毫没有嫌弃的,所以当下感慨万千的看着这个差点把自己折腾死的小家伙。
生到一半的时候,她真心想着再也不要忍受这种痛苦了,不要把她生下来。可当她躺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时,看着那小东西,她觉得自己受太多的罪也是值得的。
“这样太难看了。”嘴里头说着嫌弃,但是长孙颖看向女儿的目光却温柔的几乎可以融化一切。
“她们说新生的小孩儿都是这样,”刘绣没生过孩子,也趴在床边跟着她一起评头论足。
“对了,孟夫人怎么样?这回的事情可得多谢她了。”长孙颖说着说着,猛然想起最大的几个功臣,所以顺口吩咐道,“你多准备些礼物给她,事先我说好的那些,再加一成。”
“可她已经走了。”刘绣有些遗憾的说,“我原本以为会呆到您满月后呢,可没想到今早上就被殿下的人送走了,所以我只来得及将着先前的礼物给她带上。”
“殿下派人送她出去,肯定也不会亏待她。”长孙颖点了点头,忽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到现在,还没见到过李治呢。
“殿下昨儿也回来了,是从高家直接赶回来的……要不是他,你可就危险了。”刘绣见着她的脸色,猜到她的心结,忙宽慰她,见着昨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让着长孙颖知道李治起了多大的作用。
“他该不会有事吧。”长孙颖听着李治私下里回来,顿时吓了一跳,握着刘绣的手有些紧张。
“你放心,又不是什么大事,他都是太子了,还有谁能难为的了他。”刘绣给长孙颖宽心着,正说话呢,忽然就见着外面有声音,一回头就惊喜的说道,“小殿下过来了呢。”
“忠儿?”长孙颖听着这话,忙惊喜的叫人扶了她起来,然后对着站在门口踌躇的小人儿过来,“忠儿,赶快过来。”
“娘。”李忠昨晚回来都已经睡着了,是被宫人们抱进来的,是以他一早上听说昨儿长孙颖生了个妹妹,便跑过来看热闹了,不过等着走近,却又有些不敢进去了。
李忠年纪不小了,他母亲的时候长孙颖也没瞒过他,还让他去看过两次。不过刘氏很聪明,怕自己招祸,也怕给李忠招祸,所以跟李忠向来都不亲,每次都要他赶快走。两厢一比较,李忠自然也更喜欢长孙颖,所以跟她很是亲近。
长孙颖怀孕后,他就知道自己要多出个弟弟或妹妹,心里头便是惶恐长孙颖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不要他了,如今见着那在旁边躺着的小娃娃,他连走过去都不敢。
小孩子心里头藏不住事,一眼就可以看分明。长孙颖也怕他心里头有什么介怀,所以假装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只热情的把他叫过去,然后让他看小宝宝,“这是妹妹,忠儿喜不喜欢?”
“好奇怪。”到底是孩子,长孙颖的态度跟往常一样,让着李忠大胆了不少。他认真的看了一番正在睡觉的婴儿,然后皱着脸说道,“好难看。”
“小孩子都是这样,等长大了就漂亮了。”刘绣笑着在旁边说道,“就跟小殿下一样呢。”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李忠看了看,有些嫌弃。
“你小时候比她好看。”长孙颖忍着笑看着李忠问道,“这可是遭了呢,要是妹妹长大很难看很难看,大家都不喜欢她,那怎么办?”
“不会的。”李忠先前还说妹妹难看,等着长孙颖这会儿顺着他的话说,却又不乐意了,着急的说道,“不许他们不喜欢妹妹。”
“这哪里有许不许的。”长孙颖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等你长大了保护妹妹好不好?免得她被人嘲笑,被人欺负,连个帮她出气的人都没有。”
“嗯。”李忠应了一声,低头再去看小婴儿,就觉得顺眼多了,“我可以帮妹妹打架,以后他们笑话妹妹的话,我就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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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原本以为自己一天都没办法见人做事了,但是等着他真个儿在着偏殿如约接见大臣们时,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比平时都清明,似乎一天一夜的劳碌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当他跟人说话,做事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离出来了,冷静道近乎无情的分析着眼前的局面,然后精准的做出最好的判断。
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李承乾临走前对他说的长大。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那些不能忍的部分再咆哮,可他仍然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本性,然后分辨出哪些事情是该做的,哪些是必须做的,然后心甘情愿的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
他今天其实很不舒服,但是他不能称病不见人,因为在昨天那番谈话之后,自己若是真的躲起来,只能被父亲视为消极的反抗,只会让父亲更愤怒,然后加倍的报复她。
所以,哪怕让她伤心,让她不快,他都不能去。
他只有站稳住了自己,她才有将来。
李治将着手中的笔放下,揉了揉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眼睛,然后听到有小太监匆匆的从外面跑来,然后清声通报道,“长孙相公求见。”
他?李治一愣,不过将着笔挂在笔架上之后,沉着的吩咐道,“请至偏殿,我这就去。”
☆、第149章 大凤
长孙无忌进来的时候黑着脸,他看了一眼李治的脸色,等见完礼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的张口问道,“你昨日触怒了陛下吧。”
“是我犯了错。”李治语焉不详的说道,然后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舅舅有什么教诲就尽管说吧。”
“你一向是懂事的孩子,这次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长孙无忌也不会客气,痛心疾首的说道,“被着一个女人折腾成这般模样,你让陛下如何信任你,将着国家托付给你。”
长孙无忌这么说,显然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谈话的内容。李治并不奇怪,要么是皇帝告诉他的,要么是他自己猜的,依着李治的眼光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如果他想要反悔违约的话,长孙无忌显然是更好的补刀人选。皇帝叫长孙无忌过去,暗示了自己的担忧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长孙无忌总会做些什么。
长孙无忌劝的很在理,这话换任何人来说李治都接受,但是唯有长孙无忌,他哪怕再知道自己不该对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口出恶言,但却还是忍不住尖利的反驳道,“她是你的女儿!”
“那又如何!我没有这么惑人的女儿!这说出去简直是丢我们家的人!”长孙无忌看着李治,却显得比他更加生气,“若早知道她性情如此,我便不会允她入宫。”
李治听了这话,彻底的呆住了。
“我知道你们少年人,多半对着这些不舍,但是对于男人来说,女色不过是解乏的消遣,我不希望你沉溺于其中。”长孙无忌看着李治,语重心长的说道,“就算你实在是舍不得,便想想要得必有舍,成大事者哪能如此妇人之仁!”
李治听着他这说辞,只觉得如坠冰窟。
你可以如此轻易的舍,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她吧。
其实何止是她,在着你的眼中,我也只是因为有用才会被你这般“教诲”,若我对你无用,那便也是可以“舍”得的了。
李治垂下了眼,淡淡的说道,“舅舅说的是,是我莽撞了。只是既然已经与父亲说定,便不好改动,就按照原计划去做吧。”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长孙无忌叹了声气,点了点头说道,“以后,就不要让她回长安了,老死洛阳也是她的福气。”
“是。”李治垂着眼,安静的应承道,“舅舅放心,我今天去看一次她,有个交代后,便不会再见她了。”
“嗯,好吧,记得切莫再激怒陛下了。”长孙无忌点点头,又再三的告诫一番,然后这才离去。
等着长孙无忌走了之后,李治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松懈了起来,他躺在榻上,忽然想到一个近乎滑稽的事情……
当自己遭遇信任危机,跟女儿只能两者存一时,长孙无忌会毫不犹豫的“舍”掉女儿,但是如果有一天状况倒过来,他处在她女儿的状况时,又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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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来了。”就在长孙颖跟李忠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有小宫女跑来通报,刘绣顿时就喜出望外的抱着李忠就往外走,“你们好好说说话,我们先退下了。”
“哎,你们,”长孙颖被她这样闹的顿时就觉得尴尬了起来,不过她心里头也的确是想单独见到李治,便也没有认真留,只红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有些不安的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邋遢,这样见他合适嘛……
刘绣抱着李忠走出去,在门边跟着李治行了礼。李忠自然跟着往常一样畏惧李治如虎,但意外的是李治这回却没有挑他的毛病,只是静静的瞅了儿子几眼,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昨天做的不错。”
这是李忠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夸奖,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等着反应过来,才面色通红的对着李治一行礼,有些激动又有些腼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治也没有怪他的迟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再吩咐人将她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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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到了内室,看着靠在床边,被着帷帐遮住了脸的人,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的味道,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她伸出了手,将着遮住了他视线的帐子往后拨了拨,接着露出了那张脸。
她起初是没有看到他的,显得颇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等着她看到他时,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羞怯后,却是腾的一下就红了,松了手任着帐子落下,遮住了她羞赧的面容。
李治见着她那样子,只觉得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最初她见着他时,也是这么惊讶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等着后来熟悉了,便很少脸红羞涩。
李治原本是想着例行公事的过来,冷面冷心的将着她伤一伤的,这样以后被他送走了,也不至于太过难过。可是如今真的见了她这幅样子,他却又舍不得了。
李治在心里头叹息了一声,自己对自己说,已经被外人逼迫至此了,何至于自己人再捅刀子?
所以,还是一切随心吧。
他摇了摇头,露出这两天来最自然的一个笑容,走到床边撩开了那落下的半边帘子,“连孩子都生了,这会儿倒是想起害羞来了。”
“还不是她们都不准我洗澡,”长孙颖低着头抱怨着,她生产完后便没有沾过水,让着宫女们拿着湿帕子来帮她擦擦身子已是极限,一说到沐浴,一个个就跟着她要去自尽似得,于是她也就不得不入乡随俗了。
只是这么一弄,身上到底还是有些味道,自己一个人倒不觉得,只是见了他,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见他那么多次,这次实在是最邋遢的时候。
李治愣了片刻,然后却是哑然失笑,“原本我还没注意,被你这么一提醒,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