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楚夕就发现了问题,陈彦进店铺里待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里,竹盐坊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楚夕是知道竹盐坊的生意的,那些千金小姐和贵族富人,用的东西不求精,就求个新。一旦竹盐坊又推出了什么新产品。不管家里的存货还有没有,都会差人来买,好像晚来一步就会比别人走在潮流后头一般。所以当这新品上市的牌子挂出来之后,就算不是门庭若市,也不该杳无人烟啊。
楚夕正想着,就见陈彦沉着个脸从店铺里出来,上了马车,似乎又要去另一个地方。楚夕连忙跟上,原来陈彦要去的下一个站是楚家的盐铺。
在这里。楚夕看到了更让人惊讶的景象。
盐铺门口围满了人,有的手中舀着买菜用的篮子,有的提着桶,甚至有人把推车停在了一边。乍一看还以为这里不是卖零售盐,而是批发盐的集散地。这些人围在盐铺门口,七嘴八舌的叫嚷着:
“叫掌柜的出来,什么叫不给卖了?凭什么不让我多买一点?”
“我要买十斤,哦不,二十斤!”
“我要买三十斤!”
“我是从城东来的,绕了好远的路。快给我五十斤盐!”
“你别只是说有货,有货你倒是卖给我们啊!别不是想攒着涨价吧!”
陈彦也看到了这幅场景,脸色沉得更厉害了。一言不发的拨开人群往店里走。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他,指着他尖声叫着:
“他是这里的头子,大家拦住他。他肯定能卖给我们!”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顿时聚拢来,把陈彦堵在门口。非让他给个说法。
从大家的议论声中,楚夕听了好久才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持国最近闹起了盐荒。起因是持国东边一个叫金水城的地方发生了地震,城里的好几口盐井都被震垮。朝廷拨发了一大笔赈灾物资,其中就有足够全城人吃上大半年的盐,结果那批物资在运送途中被劫走了。
这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锦州城里,锦州本就是产盐大城,这次的救灾用盐就是从锦州城里拨出去的。不知怎么的,各地不断地传来官盐被劫的消息,为了补足缺口,锦州城的盐也就不断销往外地。
食盐不像粮食之类的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大量储备,由于平时大家用的就不多,需求量也不大。锦州城内的盐多是外销,加上食盐储备起来也受天气影响,通常储存量都不大。看着自己地方上的盐源源不断的往外走,锦州城的老百姓终于坐不住了。这都卖给别地儿了,他们自己吃什么呀。于是大家赶紧往集市上走,跑到铺子里去买盐。最开始只是一斗两斗的买,后来买的人越来越多,存盐就越来越少,渐渐地有些商铺开始打出了每日限购的牌子,老百姓们更慌了,生怕到后面没有盐买了,买的量也越来越大,成袋成袋地往家里扛。
听说,出现这样情况的不仅仅是锦州城,也亏得锦州是产盐大城,有规范的商会组织。全城的食盐虽然需求量大造成了供不应求的局面,但总的来说价格还算平稳。在其他有些地方,盐价已经比往日翻了十番都不止。
流言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得很快,所以到现在城里百姓争相购盐的局面已经发展到不能控制。城里的好些盐铺都纷纷关门谢客以躲避购盐狂潮。只有楚老爷心眼直,硬说要把铺子开着,规定每天每人只能最多买一斤的盐,直到楚家所有盐卖完为止。于是,楚家的盐铺成为了众矢之的,也就出现了先前楚夕看到的那一幕。
陈彦被百姓们包围着,脸色不佳,楚夕很了解他的性格,他擅长的是处理账目和研究新品类的盐,对如何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见他半天不说话,周围的人纷纷推搡他,有个妇人甚至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争执中连衣袖都被撕烂了一条口。
看着狼狈的陈彦,又看着将楚家盐铺挤得水泄不通的无知百姓。这个盐铺对楚夕来说有很深的意义,竹盐坊还未开办的时候,她就在这里销售她的竹盐,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的跑,每天都去留意有多少人来买自己和陈彦一起弄出来的新品种。若某天来买的人多了一两个,就能让她开心上好半天。
而现在,这里大门半掩,周围一拥而上的群众把门口的几块木板都挤坏了,连店铺前写有“楚记盐铺”四个大字的招牌都被一些义愤填膺的百姓取了下来,砸得稀烂。
楚夕心中冒出了一种想要上前制止这些人的冲动,但又苦于不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出去说话。
她想起在现代,她所在的城市里也曾闹过这样的“盐荒”。有好多市民听信各种毫无依据的小道消息争先买盐,什么世界末日要来了、盐要涨价了、吃盐治百病之类的,反正买盐的理由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有人因为服用食盐过多而中毒。当时也是造成了很大范围的恐慌,发展到后面连酱油醋这种同属调味品的东西都备受市民亲睐,最后有关部门不得不天天在报纸、电视上辟谣,一一击破这些谣言,大家的买盐热情才慢慢消退。
尤记得没过几年又开始传盐要涨价的消息,这次好多人都淡定了,有人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还说自己前几年盐荒的时候买的盐还没用完呢。当时看到这个报道,楚夕笑了好久。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按照现代的方法,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进行解释,公开透明地让大家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这次谣言的核心是盐不够了。那么只要能够有充分的证据说明盐是够的,百姓的疑虑也就解开了,这种恐慌自然就没有了。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证明盐真的够呢?况且看现在这个状况,再多的盐也已经到了这些老百姓的家里藏着了,估计存货不会太多。楚夕焦急地四下搜索,正好看到半开着的店铺里装盐的大罐子,突然,她计上心头,当即有了主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们这里招人吗
陈彦在店铺门口被围着,衣服也被撕破,却又不能还手,内心十分郁结。楚家盐仓的储量已经不多了,哪怕盐场在加紧制盐,却始终有个工序流程,而在别处紧急借调的盐也需要几天后才能送到。他本就为这事儿急的焦头烂额,现下又被人缠着非要给个说法,自然无比狼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听突然人群中有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城西那家盐铺有盐卖啦,大家快去抢啊!”
老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大家对盐的渴望已经达到了只要听说哪里有盐,就会马上飞奔而去的地步。此话一出,盐铺门口正在围着陈彦的人立刻争先恐后的往城西跑去。不到半刻,盐铺门口立马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被那些人拆下来踩烂的牌匾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盛夏的阳光照的人眼睛生疼。
陈彦叹了口气,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牌匾,仔细的擦干净上面的灰尘。
“老板,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
这这声音清脆柔软,听上去十分悦耳。
陈彦抬头去看,一个身着浅蓝色薄衫女子正微微躬着身子笑盈盈的低头看他。炙热的阳光打在她身上,看上去像是给她添了一道金色的轮廓。由于逆光,她的脸整个埋在阴影中,看的不太真切。陈彦站起身,疑惑地问:
“你是?”
楚夕随着陈彦起身的动作往后退了退,这下陈彦才算看清楚她的脸。约莫二十岁左右,并不算十分漂亮,但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一边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人莫名的想要亲近。
陈彦仔细上下端看了她一会儿,看这女子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需要干活补贴家用的样子。况且她方才说话的语气随意,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估计是个不知世情险恶离家体验生活的富家小姐。想到这里,陈彦心里就涌上来一种深深的无奈。现在自己已经够麻烦的了,还凭空跑出个姑娘来添乱。他不得不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姑娘。我们这里暂时还不缺人,你还是快回家吧。一个人出来久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楚夕笑了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继续问道:
“如果我有办法让这些抢盐的老百姓冷静下来,解决你的难题呢?”
陈彦依然无动于衷,摆摆手耐心地劝说楚夕:
“小姑娘。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快回家吧,说不定你母亲更叫你回家吃饭呢。”
楚夕心里把这看不起人的陈彦腹诽了上百遍,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不急不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也不等陈彦答应,微微垫了垫脚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把自己刚才想出来的方法说了一通。陈彦的脸色由些微的不耐烦渐渐转变为疑惑,待最后楚夕说完话时,他看楚夕的眼神已经成了惊讶。
他惊讶于楚夕缜密的思维和大胆的想法,更惊讶于如此大胆的想法居然还真的颇有可行之处。
事不宜迟,他也管不上楚夕到底是和来历了,拉着楚夕就上了马车。到楚府去汇报工作申请执行了。
楚夕下了马车,仰视气派华贵的楚府门口。重温故地。心里涌上的伤感和欣喜让她忍不住想大叫一声来宣泄。但前面还走着个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的二愣子陈彦,楚夕只好压抑着情绪,不让他发现端倪。
五年过去了,楚府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陈彦领着楚夕沿着她十分熟悉的道路绕过长廊、路过水榭,最终停在了平日里楚老爷用来办公的书房门外。陈彦让楚夕在门外稍等,自己则进去通传。没过一会儿陈彦推门出来,招呼楚夕进去。
楚夕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紧张来,五年没见了,不知道楚易风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的腿好了吗?余毒清干净没有?这些问题,在楚夕迈进书房的那一刻都有了答案。
书房里熏着迦南香,香味清幽,却又略带着些中药的苦味。楚夕一闻就闻出了味道,因为这味道她曾经每天都在楚易风身上闻到。五年前楚易风身体不好,脾胃功能一直很差,为了让他每天能多吃些饭,楚老爷花重金买来了最好的迦南香做熏香,只因为它具有凝气安神,健脾益胃的功效。
楚夕最开始知道这香的功效之时,还特意讨了些放在自己房间里熏,结果没几天,就受不了那香味里面带着的苦气,将它素质高歌了。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楚易风的病虽然好了,却还是保持着熏这种香的习惯。
书房里光线很好,几乎是一迈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楚易风。他的样子没怎么变。
甚至比楚夕印象中他晕倒时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好看多了。他一身藏青色的长衣,由于天热,袖口微微挽起。头发也高高束起,配上了一顶精致古朴的白玉冠,唇红齿白,也许是身体好了些的原因,看上去好不精神。只是他是坐着的,就说明他的腿并没有好转。但能看到他安然活着,楚夕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个大哥对她的好,她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哪怕……哪怕这些好其实并不是给她的。
若是他知道真正的楚夕早就不见了,一直以来都是她这个穿越而来的魂魄在享用他妹妹的身躯,享受所有人对无条件的优待……楚夕摇了摇头,她不敢去想。
见楚夕从进门起就低头深思,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又皱起眉头,陈彦有些焦急:这小姑娘也是,紧要关头走什么神呢。
楚夕在陈彦的提醒声中回过神来,又看看坐在案台上正打量着她的楚易风,这才想到自己现在是个求职青年,参加面试之前是不是得跟考官行个礼?但要她恭恭敬敬地对楚易风行下人的跪拜之礼,楚夕可做不到。于是,她学江湖人士见面那样拱了拱手,道:
“见过楚公子。小女子姓林单名一个逸字,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这是楚夕早就为自己想好的化名,她不敢用和楚夕两个字沾边的名字,怕聪明如她接触的那些人精会发现端倪,只好另辟蹊径取了个只有她自己才理解含义的化名。林是取她楚字的上半部分,逸则是一语双关,即代表她想要潇洒安逸地度过在云泽大陆的每一天,也代表她是由于舍不下往事的回忆而再次回到这里的。
楚易风眼睛微微一眯,楚夕顿感不妙。据她对楚易风的了解,这家伙视力不太好,眯起眼睛是为了将人看得更清楚,同时脑子里也一定是在飞快的算计着。没想到有一天,楚夕也成为了楚易风眯眼算计的对象。
果然,楚易风眯够了眼睛之后,用他沉稳了许多的嗓音问道:
“说吧,你突然冒出来要帮我们解决难题,是为了什么?”
好在楚夕早有准备,她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帮助他们的动机就不能够表现的太单纯。
“楚少爷真是爽快,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如果我的方法成功了,那么希望你能把楚家名下的竹盐坊低价卖给我。”
要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去帮助别人,除非他有所图。楚夕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向楚易风所要竹盐坊,一来,这是楚家所有生意里面比较独立的一家店铺,并不算便宜,也不见得有多贵。用一个竹盐铺子来交换一次危机公关,看上去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二来也是楚夕自己的小私心,竹盐坊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那里有她太多的回忆和过去,她想在离开之前,再回到那里去看看。等她离开之前,再把铺子还给楚家,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
楚夕的提议看起来的确让人无可挑剔,既不显得太刻意妥协,也不见得有多么不能割舍。
但楚易风却拒绝了。几乎是在楚夕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干脆地回答道:
“别的可以商量,竹盐坊,想都别想。”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但楚夕猜到了。他们不愿意讲竹盐坊出让,和她想要得到竹盐坊的原因一样——这是楚家二小姐楚夕付出了心血创立起来的,生意虽小,却带着珍贵的回忆。他们不愿意忘记她,哪怕她已经死了,也不愿意割舍掉对她的回忆。
楚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好半天才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如常:
“那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店铺还是属于你们家的,但是你雇用我做掌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