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向老爷子道。
采蘩的笑僵在了面上。
“不过,你——不像你爹。”向老爷子又道,“承继了他的才能,但天性全然不似。要说你爹是云,你就像风,还是狂风,捉摸不定,不知何时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人家为了要说明杀我的必要性,那么夸孟氏和我爹,最后却说我不像,岂不是前功尽弃?”茶一口都没喝,采蘩这回不是挑剔,而是谈得艰难,想不到去碰杯子。
“错了,如果你是你爹的性子,我可能放你走的。”像风,才要拴住。
“我若——”采蘩停了又道,“投诚呢?真心的。”
一双老眼,沉满思量。
暂时会日更一段时间,休整一下,存几章稿。
祝亲们周末愉快。
第434章 虎
“你刚才说投诚?”目光与目光的对视,他没能占半点优,向老爷子垂下眼,暗叹这姑娘了不得。
“老人家没听错。”她想活,他想她死,谈的基础已是不容调和,而向老爷子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靠空口劝是无用的。她得让步,必须让步。而要让到他能重新考虑的地步,不会是小恩小惠。
向老爷子接着旁边笑面的轻笑声,“丫头当我是大善人吗?听你说两句好听的,就放过你?”
“老人家想杀我之心我已十分明了,您把我说成实现您大业的威胁,我不以为然,也有点受宠若惊,但无论我委屈还是不委屈,您是不会改变想法的。”采蘩见向老爷子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投诚。老人家刚才还劝我加入您呢,怎么我自己提了倒反而那般诧异的样子?”
“因为我劝你拒是我意料之中,但现在你提却是我意料之外。这种情形多有诡诈,而对方是你,我更不敢掉以轻心。”向老爷子作实回答,接着道,“丫头不如开诚布公得好,我想知道为了活命,你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这么明显撒谎,耍心眼痕迹也清晰,辜负我对你很高的期望。”
“老人家真是,一定要我从头说服么?我本想赶紧跟您说完了,回去还能跟夫君一道用晚膳。”非要面面俱到?
“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还惦记着吃?”向老爷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说服我吧,无论是要挟我还是投诚我,我不会让你容易得逞。”
“老人家要动手杀人也不那么容易的。”已经得逞了啊,说得久活得久,她一直在从对方那儿赚好处。“您让西穆王对付外面那支人马,西穆王答应得爽快,却到这会儿还没动手,理由您心知肚明。”
哦?消息这么灵通,不像势单力孤。向老爷子面上不动。
“那支人马虽然不过上千,但敢向西穆王叫板,也不是光来找死的,必定精挑细选,不能以一当十,总能当二。当三,当四。西穆王本有五万骑兵,三万是一直驻扎在边关的。这里只有两万,而且其中一万还是您为五公子养的私兵。这次来就是让大将认脸,有交接之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要派用场的时候还没到。您当然舍不得在这里损伤,如此一来,西穆王能调用的只有自己的兵。不过,西穆王也不傻。对方的实力还没摸清,贸然出击,折损他一半。甚至大半人和马,他凭什么?”
孟津不走仕途,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他以独到的目光看穿了朝堂上的人和事。这样的独到通过教采蘩读书送进她的头脑之中。兵法,治国策,史书,加上之他的循循教导,虽然一开始是被强加给她的。随着采蘩的成长和经历融入她的智慧。这也正是采蘩光芒难掩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她是注定不会平凡的。即便她能嫁成东葛青云。她的命运不是以一名小妾而告终,而是满足第一个愿之后,自信发光的起点而已。
“丫头你分析得精彩,但我来告诉你西穆王凭什么,就凭他的命在我手里,就凭我才是西穆真正的主人。一万?”向老爷子自从被采蘩识穿,就有问必答。独孤棠来不来都一样,他没有放采蘩自由的打算。“西穆五万人骑兵是靠我给的银子喂壮的,西穆王是王,我是王上王,我们不是合作关系,是从属关系。”
采蘩准备好随机应变,然而听到这样的事实仍忍不住惊讶,“如果您是王上王,为何还要五公子娶西穆王的公主?”那不是想要笼络西穆王的联姻么?
“就像皇帝要娶权臣的女儿一样,那叫控制。毕竟我不是牧人,烨儿不是牧人,需要西穆王为我们露面安这些草原住民的心。当然,等三公主为烨儿诞下子嗣,就用不着现任这位王了。西穆将由我向家统治,就算最后大业不成,向家子孙也能在这里修养生息,重新积蓄力量。”向老爷子对采蘩笑道,“聪明丫头知道了吧?”
“西穆是您的退路。”知道了。
向老爷子欸叹,“你这么一说就中的,我就更不能放人了。”
“听了这么多还说不对,那是傻瓜。”采蘩眼睛淡然眯敛,“在我看来,老人家是无论如何在找不放过我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还想说服我,您是不是贪心了些?不过既然西穆王是您掌中的傀儡,为何他现在还持兵不发?”
“因为傀儡没有自觉是傀儡,我一年不来,他就以为自己真是说一不二的主人。”向老爷子嘴角撇出冷笑。
“山中无虎,猴子称王。老人家打算怎么教训他呢?”采蘩道。
“我又不是凶老头,猴子不听话,先喂香蕉。过了今晚,猴子不去抓跳蚤,明天西穆要出个女王了。”向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的机会想通,“这个女王跟丫头你却还是不能比的。你身后没有比你更强大的影子,这是我佩服你的原因之一。”
希望西穆王想不通,为尉迟觉的兵马拖一晚安然。
采蘩垂眸沉吟,又抬眼,说出第二个制衡的理由,“西穆王是您计算中出现的异数,也许明天一早就能解决掉。不过,老人家似乎忘了我相公是谁。他带了几百人闯进来,悄声无息占据五公子的营帐,就好像打了你们一个恶狠狠的巴掌,但同时又是冲动无脑的举动,陷自己于进退两难的困境。只是,老人家真认为那是冲动么?”
向老爷子摇头,“聪明女人配上聪明男人,其实是最惹人讨厌的夫妻样,别人不喜欢打交道。好在世上聪明人很少,好色的男人很多,所以漂亮女人比聪明女人受欢迎。聪明男人娶了漂亮女人,就少了助力,但也少了麻烦,更容易被同类男人接受。你们这一对,实在很让我烦心,不知道谁主内谁主外,一起出击就是双份强力。”
“那您还反对五公子--”住了嘴,说过不提的。
“你要是喜欢烨儿像对独孤棠一样,我才不反对呢。”这样的姑娘由助力变成反力是可怕的,向老爷子看得太清楚了,“独孤棠只是打前阵的,你以为我想不到么?”
“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们就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对双方都好。”可不用走她投诚那一步?看似她提得又早又没诚意,但却是最后一招。
“你又想钻空子了。”向老爷子目光闪烁寒光,“哪怕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独孤棠这个前锋虽如刀尖,一插便对准了心口,只是没有后力的话,划破皮流点血死不了人的。这个后力本来早该来的吧?在他占了烨儿的营地救了你,那时是里应外合最佳的时机。然而,一边来了装不了多久假的,他在这次带来的全部人马,另一边却毫无动静,导致陷入如今的困境。”
采蘩睁大了眼。
“你还不知道?独孤棠也算一番良苦用心,因为你知道的话就会明白,你们前后都没有路,成了必死的危局。我帮你们算了算,现在能做的,一曰等,二曰诈。按兵不动,做最坏的打算,同时诈诈看,能不能交好运。”
在几乎成了人精的向老爷子面前,采蘩有点招架不住,却硬咬牙端坐着,“老人家果然连北周太子都掌控着吗?料定他不会下旨发兵。”
“他是周帝了。”向老爷子笑着,“乱世之下要造反有什么难呢?有昏君,老帝,贪臣,最易颠覆的民心。我扶他上位当然要拿好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留他何用。所以,丫头,你没有筹码了。”
采蘩叹息道,“老人家,我迄今尊您是长辈,您也老是夸我聪明,但心肠怎么都软不了吗?”
“至少你说得这些制不住。我强你弱,哀哀鸣叫更可悲,别让我觉得是高看了你。”这样的话,他连一点想改主意的心思都没有了。
采蘩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抚额道,“我傻了,同您论用兵论制衡,怎么可能说得赢呢?人哪,还得专注在自己的本份,好比我这茶能让您一气喝了三杯,好比老人家劝我留下也是冲了我另一样本事。”
造纸。
只能是造纸。
向老爷子瞥一眼乌睿,神情有些期待,“丫头终于抓到自己最大的筹码,但是怎么用也很重要。你虽在造纸上很能耐,可乌大匠也不比你差。少你一个,不少。”
“乌睿造纸多少年了,我造纸多久,能够让老人家相提并论,我更胜一筹。”采蘩最自信的时候最让人感觉到力量。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直看采蘩耍聪明,沉稳如山的向老爷子,这时面上正色。
“乌睿造不出帝王书,只有我。”采蘩笑。
“主子,别听她的,我已经掌握了帝王书的秘诀,造出不难。”说到纸,乌睿不能沉默。
第435章 死门,生门
“就像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上,给你一晚上,你能造出帝王书的话,我死而无怨。”采蘩冷眼看着乌睿。
向老爷子不帮采蘩,“我手上已有一张,还是你造的。帝王书虽有用,但贵在稀有才能产生巨大的作用,所以一张足矣。”
“还是没筹码呀。”笑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这几个人都习惯了。
“老人家做事应该很谨慎,原来也有疏忽。”采蘩却一点不沮丧,神情自若,“那张帝王书您今天瞧见过了没有?像这么稀有的宝贝要天天看上一眼才该安心的。”
乌睿动作最快,几步走到一只箱子那儿,取出包着锦帛长袋缀金流苏的一卷物什,小心翼翼将纸抽出,在桌面上摊开。但他立刻皱了眉,眼中懊恼,随即恶狠狠盯着采蘩瞧。
采蘩好心,帮向老爷子问,“乌大匠为何瞪我?”
“说我心黑纸也毒,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乌睿动作再不轻缓,将那卷纸猛地抄起来拿在胸前。
笑面惊道,“怎么变色了?”原本雪色碎金,九龙晕色,现在蜡黄一片,看上去什么图案也没有了,就是普通的染黄纸。
“乌大匠别这么说。你是野心勃勃,将阴谋玩弄于你的造纸术之中,而我是为自己留条--后路。”采蘩眼波流转,笑得自信满溢。
“老人家,你想我再造帝王书,就得答应放人。不知道这个筹码值不值得你改变心意?”但当她的目光与向老爷子相对时,笑容便敛了起来。
“你这么肯定我在乎这纸吗?能跟我说说么?”这夜要等些变动,有时间。
“帝王书记载南陈最重要的治国之策,不但群臣恪守,连帝王都不能随心篡改变动。要想否决一份先帝的帝王书,就需要另一份帝王书来覆盖。怕后世子孙忘本忘祖,将帝王书当成儿戏,因此造艺才故意失传了。慎用。少用,甚至不用,是南元帝的本意。我问过张大人,当今陈帝只用过一张帝王书,绘制南陈的国境地图。”采蘩对帝王书的好奇就像所有纸匠一样,是对从未达到过的境界向往,所以打听得仔细。
“知道帝王书的意义,老人家的意图不就很明晰了吗?西穆是您为向家子孙留的后路。南陈会是您起事的首发战场。扶持耳根子软却平庸的四皇子,向家是第一忠臣,保皇党,会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大臣们的拥戴,好不知情的百姓们更会歌颂你们的功德。不过,造反则是全然不同的情形了。如果这么走,今日之余求,明日之向琚。所以,要名正言顺拿下南陈,最能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法就是修改帝纲国策。虽然以我的脑袋怎么都想不出老人家的打算。不过大概和顺利得到帝位有关,最好就是皇帝贤明。向氏临危受命,万众归一的大赢局面。您还省心,兵不血刃。”
啪啪啪--
向老爷子拍手,“好丫头,你若真心投诚,我也会真心高兴。可惜,你口中只有这四个字。我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你的决心下在烨儿跟你的婚事上。但凡有一点投靠的真意,你也不会拒得那么狠。你说不提,是你的坚决。 ”
“好。我不跟您说投诚,就说造纸。”采蘩灵活变动,“没有帝王书,统一天下的路得多崎岖艰难,您很清楚。而我是造帝王书的不二人选,您不愿意却也没有选择。您当威胁也好,当是双双得利也好,我的要求不难做到。我造纸,您放了独孤棠和他带来的所有人。”
“不包括你。”向老爷子略一沉吟,加了苛刻的条件,“只要这里的事传出去一点半点,你永远也见不到独孤棠。”
采蘩嘴角悄悄翘了,不是自信,但苦涩,目光却清冷无比,“我知道老爷子刚才的话都是敷衍我的,你留下我为你卖命,但一定也会杀了独孤棠他们每个人,因为只有死人的嘴巴闭得最紧。我和独孤棠,还有蛟盟,看得够多听得够多。您还活着,与西穆勾结,暗中交易粮铁,屯兵养军,但凡一条传出去,您这些年的精心策划都将化为泡影。在您的立场,我们不死是不可能的。或者,就像您留下我一样,严密监视直到您成功为止。”
向老爷子冷笑,“骗不了你啊。但不骗,你也不会乖乖造纸。”
“……我做不到。”采蘩不接受这个条件,“我必须和独孤棠一起离开……但我可以答应您别的条件。”
向老爷子耸高白眉,“别的什么条件?”
“我承诺独孤棠他们所有人会保密。以诺换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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