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是夸采蘩,不过再一次让她明白她又搅了那个人的局而已。
“我要是成了你们的自己人,有一事烦请教主转告那位,一次次坏了他的好事绝非我所愿,是莫名其妙撞上的。”没去烬地,去了南陈。新的路跟那位常常重叠在一起,导致她误打误中,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你是莫名其妙,主公当你命中克星。不过,主公接受老天爷的安排,欲将克星变福星,你别不识好歹。”
天衣教主虽然戴斗笠,目光仿佛能透出来似的,令采蘩周身冷飕飕,点头道。“这个想法真好,动不动就要人的命是最蠢的方法了,收服人心才显本事。若那位能说服我。我也是可能投诚的。我一个小女子,世道不好的时候,靠强者才能安心过舒服日子。”
斗笠下传出一声笑,却冷,“别口是心非才好。投诚可不是靠一张嘴说的。总要经过考验。像你这样没底子的,得一次次洗白,直到我们能看出真心。”
采蘩是混到哪里是哪里,当下不再说,只看戏。
待到瞧清带领帝卫的那人是黄炜,不禁奇道。“黄炜是余求那边的人吧?他来执行圣旨岂不是会徇私?把余家人全放跑了也没准。”
天衣教主居然回采蘩的自言自语,“黄炜是凭真战功得到余求提拔和周帝封赏的,虽与余氏走得近。入朝堂时日尚短,政见上没有明显倾向余求的行为,私交还好。周帝也很清楚,不可能把余求信任提拔的人一律拔除,只要能及时偏向。仍是可用的。黄炜这时就有机会成为坚定的保皇党。”
黄炜是墙头草?采蘩记得在烟雨阁看到他,铁铮铮的汉子。很难把他和墙头草混为一谈。但要说他是余求党,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不够谄媚,个性十足。
“听说余求刚为他的孙女向黄炜提亲,黄家还没答复。真是时机凑巧,不然和余家联姻,估计周帝会犹豫要不要让黄炜打前锋。”笑面说。这屋子的人对北周朝廷都能说上两句。
“余佳儿不是要嫁向五郎吗?”余求最疼爱的孙女许配了向琚,这不是秘密。
“不是余佳儿,不过她那桩婚事也告吹了。余氏满门即便能保命,却逃不出被贬为奴隶的命数。”天衣教主哼了哼。
“哎呀,五公子要伤心了。”说这话,采蘩可不替向琚遗憾。向家五郎一颗心可纳百川,唯独不容情。
“你这是幸灾乐祸?”如果声音也可以皱起来的话,那肯定就像眉毛一样了。
“怎么会?我替他惋惜而已,向余攀亲本是天大的喜事,娶余佳儿比娶公主还好。”但是嫁给向琚的女子到头来会被眼泪淹没的。
“余佳儿别说是公主,这会儿连街边的小乞丐都比她好命。”天衣教主看采蘩离开窗边,问道,“不看了?”
“我知道这世上爱看人倒霉的永远比爱看人走远的多,但我不喜欢。”余求帮了沈珍珍,就像独孤棠帮了她一样,各人各法,所以余求和她没有太大的怨。这是一场权力斗争,她在边缘,无需瞎凑热闹。
“说得倒是品德高尚,其实骨子里漠不关心罢了。”天衣教主冷笑,“你夫君来了,你还是不看?”
采蘩身形一顿,略偏头,余光看到几骑快马,其中那匹再眼熟不过的千里驹上,不是独孤棠又是谁?另有庄王,定国公,黄炜之父,都是朝廷取足轻重的人。
如果这时候喊独孤棠,不如喊庄王有用。天衣教主不知道庄王的另一个身份,也就不知道紫鹛和庄王是夫妻。要是很没良心地把这事说出来,天衣教主会立刻跳窗找庄王算账,笑面贴面说不定也会卷进混乱,她就能逃跑了。只要豁得出自己的亲娘去。
但最终,采蘩不过长叹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反之亦然。她的脚步方向不变,回到桌前自斟自饮。
天衣教主看采蘩半晌,“还算你识好歹。你要是敢喊你相公,张张嘴,我就让你见阎王。”
这位根本搞不清状况,情敌就在眼前,还管她喊不喊救命?采蘩心绪忙碌,语气冷淡,“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你还真想逃?”天衣教主转身看戏,话尾抛到采蘩耳中,“做梦罢。”
做梦?采蘩饮着小酒,含笑。
这么说的话,她一直都在做梦,从重生那日开始。偏偏她的梦一定会成真的。趁三人看戏专心,悄拿了怀中婉蝉,在桌底板刻字。武林高手的耳目之下做小动作,无疑是走独木,好在外面正发生数十载难得的大案,汹涌如海浪一般的嘈杂盖没细微的求救音。
做完这一切,采蘩便听见打斗声。她趴在桌上打盹,迷糊中兵器交接的锵锵没有了。再过不久,耳中传来了隐隐哭声喊声。睁眼发现已经耗过了半日,喊声也近在楼下。
“我爷爷不会谋反的,他忠君为民,是大英雄。一定有人诬陷他,你们怎么不查清楚就乱抓人?我不服,让我见皇上!”
余佳儿。采蘩提520小说兴趣,再次站到窗前。只见余佳儿披头散发双手戴木栲,已没有半分公主的模样,从天上落到地上不过一眨眼。
看管她的官兵不耐烦,凶煞煞推她一把,说了什么。
余佳儿怒瞪双目,突然站着不肯走,“你们这些见风转舵的家伙,我余家没受难时,个个摇头摆尾像条狗,现在以为我们倒霉了,竟敢骂我?!你叫什么?我要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官兵气极,拿刀把子在余佳儿肩膀上顶了顶,大概让她快走的意思。谁料余佳儿身子往旁边歪,一屁股坐着嚎啕大哭。
采蘩望着余佳儿在底下撒泼,暗道这姑娘没眼力架儿。
“余求不在里面。”她从上百个余姓中看过去。
“今早周帝病危的消息传出,他就进宫去了。当然有去无回。”天衣教主道。
“用皇帝病危骗余求入宫,这主意真不错。”采蘩以为这是一场骗局。
“谁说是骗?”天衣教主却道,“周帝的身体早不行了,说是亲征,也不过是幌子。正因为时日不多,才一定要把余家弄垮。他要是比余求走得早,太子就不可能登基,北周天子换成余姓。余求先周帝后,十分不好把握,老天爷还算帮忙。”
采蘩听后心惊,“你们跟周帝的病危有何干系?”
笑面嘻嘻,“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周帝老来信道,想要长生不老,主人投其所好送他灵丹妙药。前些日子,教主被周帝捧成神仙,接入宫中为他炼不死药,却不知是教主送他最后一程。要说这分寸和时候把握得正正好好,只有主人这么大本事。”
手渐冰凉,采蘩对那个人不再好奇,萌生强烈逃意。南陈太子之争,北周皇帝生死,如此精于谋算,天下可得。然而这样一个始终藏在暗处的人,能成为贤明之君吗?
“余小姐当街撒泼就能申冤么?”这场骚乱引来了独孤棠。
采蘩收拢十指,但同时感觉天衣教主如寒冰一样的目光穿过斗笠布纱,只能不动,静望着离自己不过一层楼的独孤棠。照以往常跳的高度,实在不算高。如果能跳下去的话,他一定又能接住自己。
“童姑娘在想什么?”天衣教主似乎很有兴致了解采蘩。
“我在想,我和我夫君之间仅有一层楼,却似生死之隔,若拼尽这条命唤他,值不值得。”采蘩如是想如是说。
周末啦,开心。
第404章 咫尺不是天涯
“你可以试一试。”天衣教主语气森森,“还可以给我一个理由杀了你。”
采蘩望着独孤棠,却对天衣教主说道,“那不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我一喊却人世黄泉永分别,教主虽那么那么想要我的命,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再忍耐些时日吧。我回到他身边,就好了。”
天衣教主肩膀耸动,声音在笑,“你好像觉得跟他能白头到老,只不知道他是否也这般情有独钟。我以为,你要是这辈子都回不到他身边,他还是会再娶且儿孙满堂。”
“不,独孤棠若看不到我的尸身,会找我一辈子的。”采蘩从窗口退开,拿下斗笠,眸中自信发光,“教主,如果我死在你们手里,请静悄悄把我埋了,别告诉他。”
天衣教主哦了一声,充满疑惑,“你不希望他能再娶个好女人过日子吗?”
采蘩摇头,“我不是好女人,是自私的女人。这生放了全部心思在他身上,也想他还全部心思给我,没有半点我死了他却跟别人过好日子的念头。光听教主这么说,我就来气。”
笑面插嘴道,“啧啧,所以说男人还是要娶温顺的女人当老婆,遇到童姑娘这样的,敢情一辈子要当鳏夫,吓人。”他见采蘩望着他身后出神,也回头看,不经意间手肘将窗台的酒杯往外推了推,几乎要掉下去。
采蘩眸底浮光,突然转身,“余求倒台有什么好看的,坐了大半日不如回土地庙造纸去,我不耐烦,要走了。”自说自话要走,脚步还有些快。
天衣教主以为采蘩要逃。用力往回抓她,“童姑娘,你以为能在我三人眼前脱身吗?”
采蘩轻呼,脚下绊着往笑面那儿撞去。
笑面也不让开,瞧不起一个柔弱姑娘的撞击能把自己怎么着,双臂还刻意撑了身后窗台,嬉笑等她倒来。
问题是,采蘩不想把他怎么着。倒向笑面时盯准那只杯子,好似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肘,看酒杯掉了出去。独孤棠。独孤棠,心中如此默念。杯子碎地的求救法,成功微乎其微。但想抓住一丝微小。
“哟,童姑娘,小心啊。”笑面根本没注意到杯子不见了,有点惋惜得不到美人抱,只被香袖扑了一只手臂。
不知道是杯子能引起的动静实在可怜。在余氏颠覆的大动荡面前似滴水入海,除了采蘩,谁也没在意。余佳儿垂头过去了,独孤棠骑马过去了,人们交头接耳,嗡嗡嗡淹没她内心迫切的呼救。
“你们俩把童姑娘安全带回去。”天衣教主都未留心到采蘩的小动作。只觉得确实放她在外久了些,“别再出来了,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看如今的情形。几日内北周的局势就会定,你们要准备离开。”
笑面道是,和铁面守住采蘩左右,往门口走去。
离开长安的话,就很难找到自己了。采蘩紧攥着手心。停在马车前突然止步。
“童姑娘万般不能死心吗?”笑面嘿冷,“你这样我们也很为难。如果禀报上去,就不仅仅是被看管这么客气的了。你知道教主的厉害吧?落在他手里,能死就是你的福气。说实话,姑娘搅了主人那么多事,主人早要你的命,要不是他替你出面的话。如今你就别想着逃跑了,赶紧多想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显得有用处。你不是怕死吗?”
“你说天衣教主出面为我说好话,才让你们主子饶我性命?”吓死人的事实!
“不是他,是——”笑面顿住。
铁面开腔,“和她啰嗦什么?走了。”
笑面嘟囔,“再啰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拎得清。”在铁面那儿憋气,对采蘩就凶,“快上车,别让我揍女人。”
看来不是天衣教主,那就是乌睿了。采蘩被推上车的刹那,真不知前头等待她的命运究竟大凶到哪个地步。因为无论帮她说话的是谁,都不会纯粹出自一片善心。
马车分开涌动的人群,无人多看它一眼。余相谋逆,余家满门问罪,这些来验收成果的酿造者推动者只让人以为是一群普通的看客。
千里驹不安地嘶鸣,独孤棠往回看。
“老大,怎么了?”苏徊勒住缰绳,好奇地问。
“刚刚好像——”独孤棠皱拢眉宇,“听到采蘩的声音。”
苏徊欸了一声,连忙也往东大街看去,但满眼都是不认识的脑袋,“不会吧?那些人捉了大嫂,难道还能放她出来看热闹不成?老大可能因为心里惦记,听错了。不过从昨晚起城门就没开过,他们这时肯定会想办法出城。现在每道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跑不了。”
独孤棠不语。就在和余佳儿说话的时候,心中产生的奇异振颤无法令他释怀。
“独孤少帅。”庄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来探究竟,“你一人迟疑,整个队伍就跟着迟滞。此刻正为皇上做事,是否该专心些?”
苏徊为独孤棠开脱,“王爷,刚才经过之处似乎有可疑之人,我等故而暂缓前行。”
“哦?”庄王根本不信,“经过何处时?”
独孤棠本来只是心有所感,让庄王这么不信的一问,竟脱口而出,“兴隆酒楼。”说完自己也是愣住了。
苏徊以为独孤棠随便应付庄王,打哈哈道,“要不我去看看?”
庄王抬起眉梢,“去吧。那里位置是好,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还可以劫人。说不定托少帅的福,能一举抓到漏网之鱼。”余求的小儿子余峰就跑了。
苏徊望向独孤棠。他是独孤棠的属下都尉,只听上司的,老大的。
庄王瞧出来了,指指头上金冠,“苏都尉,我比你上峰的品阶大,差得动你吧。”
独孤棠对庄王有气很久,看他在众徒面前一副毫无关系的样子也开始起逆,嘴唇动,低声,只让对面两人听到,“苏徊,你快去,师父老人家的话肯定比我的重。”一说完,感觉两道灼线烧自己,却不以为意。
苏徊太惊讶了,“师……师……”头僵硬地转向庄王,“庄……庄……”
庄王冒火,“老是假读书装斯文的小子,还不去!”
苏徊立刻策马。真是师父!但庄王是师父?这也太骇人了!
苏徊走后,庄王冷眼盯着独孤棠,“我以为你小子有点气慨,不会说出来的。”
“我是有过这样的打算。”独孤棠拍马向前,“不过也给了您一个期限。直到今日,庄王爷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那只好由我代您开口。您说和我师徒缘尽,我无所谓了,但跟那三十八个至少也要说上一遍才行。王爷一向主张公平,不能在这儿偏心眼。独得您的厚爱,我于心不安。”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