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然的话,何以要行尸谏呢?灵公想到此,扶起了史鱼之子,说道:“速将史爱卿装殓入棺,爱卿所奏,孤一切皆准!”
后来孔子闻知史鱼尸谏灵公的事,曾称赞说:“刚直不屈的史鱼,政治清明如同箭一样直,政治黑暗亦同箭一样直!”
如果简单地用“惧内”来解释卫灵公对南子的态度,那是不公正的,南子是宋国人,宋的保护国是强大的晋国,晋国与卫国比邻,时刻都在虎视耽耽地盯着卫国的版图。卫国正同齐国交好,但也决不想得罪晋国。卫灵公选择南子,宠爱南子,甚至默许她的一些放荡行为,固然因为她长得绝世无双,着实讨人喜欢,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万一卫晋发生争端,宋国可以出面斡旋。这叫做忍辱负重,或者说,他是怕小不忍而乱大谋呀。他的苦衷,他的策略,一般人并不理解,因而讥笑他;世子蒯瞆也不理解,因而嫌他窝囊并进而恨他。
卫灵公虽以弥子瑕“文无安邦之策,武无定国之力”为由,降削了弥子瑕的官职,减掉俸粟五百石,并“今后非宣不得入宫!”但对夫人南子却恩宠有加。南子日夜思念弥子瑕,不觉染病在身。南子的病情日见加重,她似乎在自责,在忏悔,把对公子朝和弥子瑕的爱全都集中到了灵公的身上,以千般的温存,万般的春潮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将一般女人难以具备的调拨风情、招云弄雨的技艺和解数全都施向了灵公,只弄得灵公受宠若惊,神魂颠倒,言听而计从。于是,灵公开始疏远蒯瞆,常常斥责他的不孝与无知,鸡蛋里挑骨头似地挑剔他的过失,废世子而另立的念头迅速形成。这自然都是南子耳边枕畔的功力。政治斗争常常是十分敏感的,这一切,蒯瞆察觉得毫爽无差,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除掉南子——这个家与国的祸根,否则,他将不仅世子、君位难保,恐怕连头颅性命也难保全。他不像父亲那样优柔寡断,一经决定,便立即行动,刻不容缓。
蒯瞆派心腹遍访卫国,雇来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刺客。此人名戏阳速,生得小巧玲珑,眉清目秀,一身商贾打扮,颇似一名文弱书生,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公子哥。若不是经过反复实际考察,蒯瞆无论如何也难相信,面前这位英俏的少年竟会是位行刺的老手。戏阳速头脑机敏,双目有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他腿脚灵便,身轻如燕,手眼心步,配合协调,所有轻短利刃,在他手中,无不像大姑娘手中的绣花针那样飞走生花。他讲义气,重感情,嫉恶如仇,欲杀尽天下不平事,为朋友和主子肯两肋插刀。蒯瞆先晓以大义,让戏阳速明了此行乃为民除害,为国立功,是保江山社稷的壮举。然后馈以重金,并答应事成之后,高官任做,荣华任享。
第二天一早,蒯瞆将一装璜精致的小匣子递给戏阳速说:
“此匣中装有献给南子夫人之重礼,你需小心侍候!”
戏阳速仍作巨商大贾装束,衣着十分考究,举止殷勤有礼。一切准备停当,蒯瞆带戏阳速来到南子宫中,满面春风地对南子说:“启奏母后,儿臣新得了一件稀世之宝,特来孝敬娘亲。”
近来南子很少见蒯瞆这样毕恭毕敬,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心里十分高兴。她想,毕竟是自己母子,亲生的骨肉,过去的一切似乎都不应该发生,一句“娘亲”喊得她心里酸楚楚的,她甚至悔恨不该在灵公面前说蒯瞆的坏话,更不该劝灵公废世子而另立——女人的心肠总是软的。
“何种宝物,竟把我儿喜到如此程度?”南子眉开眼笑地问。
蒯瞆命令戏阳速说:“快将宝物献上!”
进得宫来,戏阳速便双手捧匣,双膝跪地,使劲地低垂着头。这大约是小民百姓见皇后的礼节和规矩。听蒯瞆命令献宝,戏阳速急忙膝行而前,将精致的小匣双手捧与南子,但仍死死地低垂着头。
南子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硕大晶莹的明珠。
“果然是稀世之宝!”南子惊喜地说,“难得我儿的一片孝心……”
就在他们母子谈话的刹那间,戏阳速偷偷瞥了南子一眼,这罪恶的一瞥呀,便酿成了大祸,不然的话,公元前497年以后的卫国历史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演法,这个写法。却说戏阳速偷偷瞥了南子一眼,只见她体段匀称,削肩蜂腰;脸蛋漂亮,蚕眉凤眼,胆鼻樱口,贝齿朱唇;肌肤如凝脂,体态似生风,明眸若秋波……这样的美人,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莫说亲一口,抱一下,共枕一宵,即使是瞥一眼也终生足矣。这样的美人莫说不能刺杀,简直应该青春永存!若自己刀起人亡,岂不获罪于天,留骂名于后世吗?……
戏阳速正在心醉神驰地想着,他不忍心杀害南子,不肯毁坏这美丽的花朵。蒯瞆在一旁心急如焚,一边与南子说话应酬,一边干咳了几声,催戏阳速赶快下手。戏阳速如梦初醒,傻愣愣地跪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他心慌意乱,身颤手抖,正欲爬起来逃跑,忽听“当啷”一声,明晃晃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宫卫一拥而上,将戏阳速捺倒在地。南子厉声喝道:“尔为何人,竟敢身藏利刃入宫?”
戏阳速镇静地回答道:“我乃珠宝商贾,世子买明珠一枚,让我随其进宫来献……”
蒯瞆绷紧的神经略感松弛,戏阳速果然讲义气,临危不惧,刀按到脖子上却为他隐瞒了事实的真相,心中无限感激。
南子追问道:“既进宫献宝,为何暗藏兵器?”
戏阳速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匕首乃珠宝商随身携带之物,以防不测。只是世子献宝心切,催逼太紧,忘记取出,触犯宫禁,甘受斧钺。”
蒯瞆一边赞赏戏阳速的勇敢无畏,一边埋怨他不该与南子罗嗦,赶快逃命要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南子与蒯瞆都辨得出,这是灵公回宫的脚步声。蒯瞆心慌意乱了,他心里清楚编造的谎言瞒得过南子,怎么能瞒得过父王呢?他怨戏阳速与南子罗嗦,丧失了时间,在这种时刻,时间就是生命!他想着转身逃跑,与迎门而进的灵公撞了个满怀。
灵公喝问道:“何事如此狼狈?”
南子上前扯住蒯瞆的袍襟。[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蒯瞆回身以剑割断袍襟,夺路仓皇而逃。
其实,南子也不是好哄瞒的,她是在等待时间,等待时机,一见灵公归来,便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灾难中的人们碰到了救星似地大哭大叫起来:“世,世子杀我,求主公为妾做主!”说着将蒯瞆的袍襟递给了灵公,这便是铁的证据!
然后昏倒在灵公的怀里。
地上跪着从容自若的戏阳速,他的旁边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灵公什么都明白了,他大吼一声:“来人呀!”
武士们一拥而上,欲剁翻戏阳速。南子挣扎着站起身,摆摆手制止道:“别,别伤害他,留着他有用……”有什么用呢?只有南子自己知道。也许她要从戏阳速口中弄清事实的真相,也许她看中了戏阳速潇洒的风度,临危不惧的神态,英俊漂亮的脸蛋,又一见钟情了。当戏阳速讲清不忍伤害她,不肯毁坏这美丽的花朵时,该会是怎样的情景和结果呢?
灵公气得掀翻了桌子,大叫道:“捉拿逆子!……”
第二十五章 孔子诞辰 子贡游说
卫灵公并未捉到“逆子”,蒯瞆先是逃到了宋国,后又奔到了晋国,投靠了赵简子,与阳虎结为手足之好,为卫国内乱埋下了种子。有朝一日,蒯瞆势必在赵简子的大力支持下返卫夺取君权,这是后话。
话说孔子师徒一行在蒲乡与公叔戌歃血订盟:此番离开卫国,不再返回帝丘。之后,公叔戌下令打开东门,让孔子师徒出城,并亲自送到东门外揖别。孔子师徒一行十数人离开蒲乡向陈国进发,行了大约有半天的路程,忽听后边有人高喊:“孔夫子请留步!”
孔子心中一愣,莫非公叔戌听了他人唆使,又变了卦,前来追杀?但听那喊声,倒是挺亲切的,不像怀有恶意。子路、冉求、公良孺等几员虎将闻声也都警觉起来,虎目圆睁,右手紧紧握住剑的把柄,做好厮杀格斗的准备。孔子驻足往观,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驶来。马车来到近前煞住,车上跳下一员彪形大汉,向孔子深施一礼说:“奉蘧伯玉大夫之命前来下书,请夫子一行返回帝丘!”大汉说着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孔子一封信。孔子接信看时,正是蘧伯玉大夫亲书。大意是说,宫廷之波业已平息,由史鱼大夫尸谏,卫灵公降削了弥子瑕之职,蔬远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白脸。卫灵公说,前次没有重用夫子,都因听了弥子瑕的谗言,是他的过失,很是痛心。信中蘧伯玉要求孔子“念往日手足之情,重返帝丘,共谋大业,一展夫子宏图!”孔子读完了信,深受感动,眼圈湿润,为“展宏图”,下令弟子们返回帝丘。
原来蘧伯玉接受孔子的建议,以外出视察为名,暂避宫廷内乱。他听到蒯瞆逃宋,风波平息的消息之后,星夜赶回,面奏灵公,然后派三路信使分头追寻。
子贡说:“夫子已与公叔戌订盟,发誓不回卫都。如今回去,岂不是背信弃义吗?”
颜回反驳说:“赐兄此言差矣,公叔戌犯上作乱,是为不仁;迫使夫子订盟,是为不义。背弃这不仁不义之盟,有何不好?”
“回之言极是,不仁不义之盟理当背弃,神灵决无怪罪为师之理!”
卫灵公率领文武百官摆驾郊迎孔子,这是只有迎接诸侯才用的隆重礼节。孔子老远就下了车,正衣冠,掸灰尘,率领弟子们拜伏在地说:“孔丘何德何能,敢劳国君郊迎!”
矮矮胖胖的卫灵公急忙“滚”上前去,双手扶起孔子说:“简慢了大贤乃寡人之过也!”然后回头吩咐内侍:“设盛宴,寡人与夫子洗尘……”
为欢迎孔子重返卫都,灵公举行了盛大的国宴。
孔子师徒这一次返回卫都,住在蘧伯玉家里。从卫宫回来,弟子们自有一番祝贺。子贡说:“夫子之才终有用武之地,实在是可喜可贺!”
“是呀,”孔子十分激动地说,“为人臣者,最大的苦恼莫过于不遇明君。如今卫君如此敬重于我,我等当奋发有为,以报知遇之恩!”
蘧伯玉写信邀请孔子返卫时,心情迫切,言词激切,所以一下便打动了孔子。然而他对卫国,对灵公并不抱多大幻想,“一展夫子宏图”,谈何容易呀!在这欢呼喜悦的时刻,他就在担心将来会怎样对不起这位老朋友,使他失望,贻误了他的业绩与前程,他是最了解自己的国君,也是最了解这位老朋友的呀!所以当孔子师徒兴奋异常,乃至有点亢奋时,他却坐在一边默默不语。
大凡过分拘泥于礼的人,往往把面子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卫灵公郊迎孔子,又盛设国宴为之洗尘,便使孔子受宠若惊,决心肝脑涂地以报灵公知遇之恩,所以当灵公问孔子可否兴兵伐蒲时,孔子便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公叔戌乃卫之大患,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卫灵公点点头说:“或曰,蒲乃卫防御晋、楚之屏障,出兵伐蒲,自毁屏障也。”
“启奏国君,”孔子说,“为国为君,蒲之男有捐躯之志,蒲之女有卫家之心,皆不愿随贼叛乱。讨伐逆贼,唤起男女,乃加固屏障也!”
“唔,唔,夫子言之有理!……”
卫灵公倒是常召孔子进宫,但除开始问过伐蒲之事,并毫无下文外,很少谈及国政。孔子毕竟是客居异国,不能像对鲁君那样犯颜直谏。忽一日,灵公很客气地对孔子说:“寡人欲借重夫子,又患夫子为事务缠身,寡人不得随时请教。朝中现缺两员师士,寡人欲借重夫子的两位门生,想夫子不会推辞。”
孔子说:“孔丘并非饱学之士,弟子亦皆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夫子何必过谦。”灵公说,“夫子门生,皆忠义饱学之士,寡人只恨不能尽用其才耳。”
从此,子路、子贡、子羔等便在卫国做官了。
冬去春来,岁月蹉跎,孔子在卫国的境遇终未改变,卫灵公对他一直是敬而不用,他依然作为客卿,拿着两千石的俸粟,整日陪灵公聊天,解闷,狩猎,出游。原来,祭父母者,并非为了父母,而是自己为了博得一个“孝”名;敬天地者,并非为了鬼神,而是为了天地赐福与他。直到这时,孔子才恍然大悟,卫灵公郊迎,盛设国宴为之洗尘,并非为了敬慕他,而是为了弄一个“敬贤”之名,以欺骗国人。自己不过是做了卫灵公的化妆师,给他脸上贴着“思贤”、“爱贤”之金。或者说做了一块招牌,正在给卫灵公装璜和炫耀门面。敬而不用,沽名钓誉而已,于是孔子萌发了离去的念头。
盛夏的一个上午,空气潮湿,天气闷热,树梢一动不动,天地之间没有一丝风,人坐在屋子里就像装在蒸笼里,孔子一人独坐在室内无所事事,他想读书,但读不下去,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已经凝滞,不再流动,令人窒息、憋闷;他顺手拿过身边的石磬击了起来,他要发泄一腔闷气,让石磬之声搅动这凝滞的空气,搅起一丝风,一点生气和活力。石磬的音色原是浑厚、雄壮的,然而孔子此时所击出的声音却是深沉、郁闷的。恰在这时,有一个挑草筐的汉子从门前经过。他闻听室内的磬声不同凡响,便放下担子驻足谛听。等到一曲终了之后,挑草筐的人叹息着说:“有心思呀,此击磬之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评论说:“从抑而不扬之声听来,击磬者见识狭小而鄙俗。他仿佛在埋怨无人了解自己,无人了解便独善其身,何必哀怨?犹如过河,水深则脱衣而过,水浅则提裳而涉。”
挑草筐的人虽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很大,仿佛有意在规劝室内的击磬者。一墙之隔,这话孔子听得真真切切,不禁脱口叹道:“很坚决呀,无法说服于他!”他仿佛是在说给墙外那挑筐者听,但更多的却是在评价自己。他的确是很固执,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自己的观点。
转眼来到了秋天,天高云淡,北雁南飞。秋天是一个醉汉,他四肢无力,浑身疲惫,步履蹒跚,语言支吾,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