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上了心了,”太皇太后不由得叹道:“哀家之前说过什么话,言丫头是个可心人,身上天生有那么一股子让人喜欢的劲儿,甭说是哀家了,瞧见没,你们主子爷不也上心了么?亏得哀家没有听你的话将她撵回掖庭里去,要真是撵走了,回头皇帝可不该跟哀家生分了?皇后啊,不是哀家说你,你是六宫之首,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分寸,眼光放长远点,为了眼前这一点子事闹得皇帝与你夫妻离心,以后有你后悔的。”
皇后白着一张脸坐在下首。她是听到了寿康宫的消息时,急着来向太皇太后讨旨意,准备将蘅言发配回掖庭去的。只要离了寿康宫,没有太皇太后的庇佑,她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么?过了年,就趁着新年赏她个恩典,将她随便找个太监配了,看她以后还能翻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可这到寿康宫里一瞧,可不得了,敢情人家老太太是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能给这姑娘谋划个好前途。
皇后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再被太皇太后这么一叱哒,她更觉得面子挂不住了。自打她当上这个皇后起,太皇太后就不是很满意,总是说自己木讷,眼皮子浅——原本秦姮妩那个聪明劲儿的进了宫,太皇太后更加不喜欢她,皇后觉得老太太也不喜欢聪明伶俐的。可现在才明白,什么不喜欢聪明伶俐的,不过是那秦姮妩没聪明到点子上罢了。
见皇后发愣,太皇太后又提点道:“皇帝以前都讲究个君恩普照,雨露均撒,你瞧瞧后宫里,现在几乎快一花独春了,皇后,你身为中宫,多劝劝皇帝。”
皇后的脸更红了,越发坐不住了,忙起了身告辞,说是太子府快要建好了,自己得差人去瞧瞧。
太皇太后也没搭理她,摆摆手让她走了。
她这刚出了宫门,那边就瞧见龙辇过来。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姮贵嫔那里。
太皇太后也不提今儿的事,让人上了一杯金瓜茶,“皇帝这么忙,怎么这个点儿来寿康宫了?年根子上,不必操心哀家。”
皇帝朝素满点点头,素满忙带人出了殿里。皇帝端着茶碗半晌,才犹疑道:“老祖宗,孙儿知道蘅言得你欢心,可孙儿也喜欢的紧,请老祖宗可怜可怜孙儿,赏个伶俐人给孙儿吧。”
这话不诚实,太皇太后不喜欢。
“建章宫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还从老婆子这儿要人?”
皇帝苦笑道:“老祖宗也知道孙儿的性子,凡是瞧上的,就一定要弄到手里。今儿个是孙儿思虑不全乎,白白害得蘅言被老祖宗罚跪,孙儿这不负荆请罪来了么,还望老祖宗念在孙儿一片孝心上,成全了孙儿吧。”
这话听着就有点味儿了,太皇太后点点头:“澜珽呀,不是祖母说你,过了年你就满三十了,都到而立之年了,遇到什么事怎么反倒不如从前呢?你是皇帝,江山在握,那是万民瞩目。皇帝的事无小事,芝麻大的事就一堆人等着瞧呢。那群谏官,可不是吃干饭的,你的臣工你清楚,让他们抓到小辫子,那可是天天念叨你。”
“祖母说的是,孙儿知错了。”
太皇太后气顺了,这才发了话:“等她跪够了,哀家差人给你送过去。”
皇帝忙道:“不牢老祖宗费心了,孙儿亲自带回去就好。”
太皇太后瞧着他急急去祠堂的背影犯了傻:这心用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呀?
第10章 司寝
皇帝琢磨着,蘅言无缘无故受了委屈,肯定心里挺忿忿不平的,此时又被太皇太后罚跪佛堂,指不定正在佛堂里呜呜咽咽着哭呢!咸若馆外,皇帝命常满寿留在外面,独身一人进了佛堂。
“你……”皇帝猛一瞧很是惊讶,再一想,又很是生气。
原本他想象中正应该拨弄着佛珠串子哭泣的人儿,此刻正歪歪斜斜靠在一张檀木八仙腾云献祥瑞的卷书式小案上,一手支颐,杏眼微阖,睡得挺好。
皇帝撩袍坐在她面前,也不叫她,就这么看着她了。
而蘅言,真的是睡着了。这没办法,信仰马克思主义的B大高材生,去看佛经,真的和背英语单词差不多!再说了,上过大学的人,谁没练出来一副坐着就能睡着的高超本领呢?何况她如今还是瘫坐在地上呢,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哦不对,遥想当年,高三生涯中,被国字脸化学老头叫起来回答问题,她都能一边和周公斗地主,一边解释为什么N和P元素所形成的N2和单质P不符合“元素性质越活泼,其单质的性质也活泼”这个规律。
站着睡or坐着睡,是每一个祖国花朵的必备技能。
当然,身为祖国花朵,最终还能挤入B大,除了这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的技能,还得警觉性非常好!用大学教经济学史的那位老先生的话说就是,大学生必须得有一种深度睡眠中听见铃声就立马能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餐厅的觉悟!
其实吧,皇帝一进来,她就有所察觉,可是她反射弧略长,等她从听觉接受到信息,通过神经反射传达到大脑皮层,大脑皮层再对四肢下达醒来跪好的命令时,皇帝已经撩袍子坐她面前了。
蘅言直念叨完了!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缝。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即难受又害怕。
谁瘫坐的歪歪斜斜的时候丝毫不动啊,这不符合人体穴位构造!
皇帝盯着她瞧着半晌,见这姑娘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真假!
皇帝扣指瞧着桌案,笃笃的响,说话声儿自带三分笑意:“腿麻了吗?朕估摸着跪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下去气血不通,你这双腿可就废了?”
蘅言暗骂了一声,又自我思想工作做了许久,想着反正已经彻底得罪后宫里那群女人了,她顶着个勾引万岁爷的骂名,回不了掖庭局伺候“官房”,那就得被赶出宫去。赶出宫去多难听呀,以后指不定就随便找个屠夫、侩子手的嫁了,当然,要是秦府尹觉得她实在太丢秦家列祖列宗的脸,让她以死谢罪,那这辈子也就结束了。算了,大不了要命一条,也没啥好遗憾的,本来她就是鸠占鹊巢的魂穿者,死了说不定正主就归位啦!再指不定阎王爷瞧她心眼儿挺好的,给她个恩典,她就能回自己个的世界了。
她是个心胸比海大的主儿,这么一开导自己,觉得也挺释然的,就顺从的睁开了眼,跪直了身子,稳稳当当的行了个礼。
皇帝弄了个目瞪口呆,想好的一套说辞用不上了!可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呀?敢在佛堂里犯迷糊,那是大不敬,对南海观世音的不尊敬,那是大罪,杀头都不为过。皇帝咳了两声,敛了神色,沉稳着声儿,那盘踞帝座接受万民朝拜的帝王肃杀之气就显现出来了:“在佛堂里睡觉,秦蘅言,你胆子不小啊?”
要不怎么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太高赞自己)了,还怕皇帝训斥?不过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礼节还是不能废的,蘅言平摊双手于地,行了叩拜之礼:“万岁爷也甭生气了,为奴婢这样卑贱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您老人家能在奴婢被赶出宫前来看看奴婢,就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您也甭担心,萧姑娘的事儿,奴婢没敢对别人说,万岁爷金屋藏娇,是大雅之事,萧姑娘好福气,遇上万岁爷这样的好主子。奴婢顶着一张肖似萧姑娘的脸,在宫里面被人挤兑,是奴婢自己不争气。奴婢不该生这么一张脸,否则也不会白白惹老祖宗伤心了。奴婢是被赶出宫的获罪宫女,丢了秦家的脸,奴婢也没脸面对秦家的列祖列宗,只求出宫后见见祖母,心愿已了,奴婢定当以死谢罪,为老祖宗、为万岁爷、为秦家洗清污名。”
看看这话说的多熨帖,多周全。
皇帝被她气得快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了!多么一明事理的姑娘,就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无缘无故罚出了宫,出了宫还不得人正眼儿瞧,还得以死谢罪!这让老祖宗以后怎么瞧他这个皇帝呀?
“谁准你出的宫?你胆子不小啊,都敢当着朕的面左右朕的想法了!”
蘅言有些惊讶,抬了头微微张着嘴,结结巴巴道:“那奴婢谢谢万岁爷赏奴婢恩,奴婢一定在掖庭局好好做事,这辈子都念着万岁爷的好处。”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皇帝“嗤”的一声冷笑道:“想得美,还回掖庭去?朕已经发了旨意,恩准朕跟前的司寝和司衾提前两个月出宫,以后你就在朕跟前伺候,司寝和司衾的事儿都是你干!”
双份工作么?蘅言一副遭受晴天霹雳的目瞪口呆样:“那月例,也会两份吧?”
“还双份儿月例?”皇帝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皇帝起了身朝外走去,到佛堂门口又回身瞪了她一眼:“半个时辰内收拾你的东西到建章宫见朕,半个时辰后,若是朕没见到你,仔细你的皮!”
凸(゜皿゜メ)靠! 蛇精病啊!蘅言十分不满!
皇帝发了话,给她一个小时的时间挪窝!她哪敢耽搁,忙急着去寿康殿向太皇太后辞行。
可巧了,秦姮妩正在那里,一脸笑意的给太皇太后揉着肩膀,也不知道在跟太皇太后说些什么话,太皇太后难得的对她露出了笑脸。
崔吉祥去太皇太后跟前儿传话,蘅言在外面侯在,转身瞧见李德福捧着描漆麻姑献寿的托盘过来,上面放了个镶翠白玉碗。蘅言忙同他打招呼:“福叔,一会儿我就要去建章宫伺候万岁爷了,以后不能在你那要茶喝了。”
说的十分委屈,好像在铜茶炊里喝碗红枣茶比在皇帝跟前伺候还好呢!
李德福憨憨笑着:“言姑娘又升发啦?那感情好,以后替万岁爷跑腿来寿康宫里办事的时候,往铜茶炊里拐拐,你的红枣茶,我给你备着。”
他不问为什么忽然去建章宫伺候,也不问皇帝为什么带她出去,仍旧是黑红的面皮,和煦的笑意。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以后每天睁眼闭眼要面对的都是皇帝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时,蘅言难过的差点落泪。
里面传她进去了,李德福将茶盘子往她手上一放,语重心长的殷殷交代她:“以后就不能常侍老祖宗跟前了,再给老祖宗敬回茶吧。你是个懂事本分的好姑娘,以后在建章宫里老老实实做事,总不会出岔子的。常满寿是崔吉祥拜把子换庚帖,打穿开裆裤时起的兄弟,得空我跟崔说说,让他找找常满寿,多看顾回护着你些。”
蘅言几乎是热泪盈眶。
李德福伸手推了她一把:“进去吧,往前走,就别回头。进了宫,就是有委屈也不能哭,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有力气哭不如鼓着劲儿往前走,只要心善,皇天会庇佑的。”
太皇太后瞧见她,忙拉着她到身边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没受到什么委屈,才放下了心:“可见你们主子爷对你还是上了心的,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在你们主子爷跟前伺候,用点心,哀家的心思你也懂,该怎么做呀,不用哀家教你,你就能做的挺好。哀家对你放心,你呢,就可着心去做就好。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有哀家在呢,总能护着你周全。”
这番话就如同催泪弹一般,她孤零零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那么小心的活着,现在有个人对你说,别怕,有我在呢。多么暖心暖肺的话呀。蘅言用力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偎在太皇太后身边,用力的点了点头:“老祖宗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辜负老祖宗的期待的。”
秦姮妩在一旁笑道:“蘅言自小就得老人家欢心。从前在家的时候,祖母就疼蘅言,如今呀,你瞧瞧咱老祖宗,恨不得当亲孙女疼呢!”
太皇太后心里欢喜,对秦姮妩多了些笑脸:“这次亏得姮妩跟哀家和皇后提起了言丫头,事儿办的不错,日后哀家定有重赏。”
秦姮妩喜红了一张脸。
蘅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丝毫不打算理会她。她倒也识趣儿,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有体己话要跟蘅言说,自行离去了。
这厢,太皇太后又殷殷交代了许久,蘅言才得以脱身,眼瞧着时间已过半个时辰,顾不得细细收拾东西,将衣服细软往包裹里一塞,交代了搬东西的小苏拉几句,就慌慌张张往建章宫跑去。
邺朝的皇城和宫城的布局,仿照前梁的都城长安。那建章宫的布局,更是和萧梁时的建章宫一模一样。过东门双凤阙,迎面是龙涎池,池里建高耸入云的承露台,以承接皇天恩赐。宫里三大殿,正中间的是含章殿,为皇帝在内廷办公的地儿。左后是长歌殿,皇帝礼佛和祭祀用。右后是长生殿,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寝殿。建章宫又有亭台阁榭多座,桂殿兰宫,果真是九重宫城阙,天上帝王家。
比之紫禁城,不遑多让。
常满寿拂尘一甩,做了个请的姿势:“言姑娘,请吧,万岁爷在长生殿的无倦斋等着呢。”
第11章 真爱
到了门口,蘅言却不敢进去了。皇帝曾说过,要是超过半个时辰就得——
“常总管,我,我……我不敢去。”
常满寿乐呵呵劝她:“言姑娘莫怕,咱万岁爷最为和善,断不会为难你的。你进去后呀,只要学懂事点,听话点,顺着万岁爷的意思,依照万岁爷对言姑娘的疼爱,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不会有。”
“……哈?”蘅言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万岁爷疼爱奴婢?常谙达,打趣人也不是这么打趣的吧?”
“言姑娘,不是咱家说你,你也忒不识好歹了点吧。今儿个万岁爷带你出宫,你自己个想想,阖宫里咱万岁爷带哪个小主出过宫去?姑娘这是独一份儿,甭说是奴才们眼红了,就是那些个小主们,有哪个不眼红的?”
“呃……啊?”蘅言目瞪口呆。按道理说,常满寿是万岁爷跟前的大总管,就像是主子跟前的一条狗,万岁爷有个什么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常满寿还能不知?但要是他将才那话是真的,岂不是皇帝金屋藏娇的事儿瞒过了所有人?“常谙达,今儿个驾车的那个小苏拉呢?”
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