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真的没那个本事。他不想谁领他的情,数算起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咬着浓情绝决吐音,他死了,她都会陪着。那么自己呢?可是也要如影随形?
他从没想要饶恕过秦夜,让他死,已经成了他的夙愿。可是,如果注定言诗诗跟他是枝连理枝,那么,他愿意在被辜负后,仍旧义无返顾的对一个女人的幸福放生。因为,那个女人的幸福,就是他的。
他没道理,让自己不幸!
捡了个最好的,无可厚非,秦夜笨拙的左手,都比他的快。他说得不对,他半个身份靠杀戮营生,他手下沾染的人命何时又少得了。说到头是已不如人,放弃就该心甘情愿。
景母推门进来,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沙发上时明时暗的一点烟火,才看出是有人在。摸索着将灯打开,厅内顿时燃起灯火,辉煌瑰丽点亮他一双灰暗的眸子,才见有几分华彩。
“小风?在家怎么不开灯?怎么了?”景母坐过来,担心地问。
景风倾身掐灭手里的烟,揉了揉太阳穴,侧首看她:“妈,有点儿饿,帮我做点吃的好不好?”
景母欣然应:“哎,好,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不记得多久没对她提过这个再平凡不过的要求,一直忙得仿要有分身术才能应对的人,应酬天天都少不了。每次回来都是披星带月,哪还有心气吃什么东西。
景风这一次方感真累,比任何一天都有体力透支之感。淡淡挑起眸子,随口应:“简单一点可以。”
“好,你等一等,很快。”景母乐呵呵的起身去做,一眼看到茶几上的猫脸面具,拿在手里瞧了瞧,笑起来:“多大的孩子了,还玩这个东西?”
景风接过来握在手里细细端详,轻微钩动嘴角,笑得云淡风轻:“好看吗?”
集市上的小东西做得能多华丽?他们景家有头有脸惯了,精美的东西见得实在不少。
肯诚答他:“是有几分童趣,但做工确实一般。”
景风定定瞧着,像把全部情感投上去,缓缓道:“可是……我生命里最缺少的,就是这种东西。”
那一日的梦浮上来,儿时才会有的梦想,长大后遇到一个满心喜欢的女子,高头大马娶进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那清浅的笑类似于娇嗔,看过一眼,回首万年天日,想忘也难。
窝在沙发上闭目小瞌时,知道F城这边的变故。
手下人电话里有一丝惋惜:“少爷,不仅数十个兄弟没了,楚少……楚少也中枪身亡了。”
景风猛然坐起身,眸子一刹眯得犀利:“怎么回事?”
男子声音暗下,恭敬答:“本来按少爷吩咐,等秦少带人一出来再引爆装置的。可是,没多久楚信风过去了,那几个人便慌了神,以为秦少的救兵来了。怕……怕走不了,就想着先发质人,直接引爆,将那些人埋葬其中。没想到……言小姐将人打晕,把装引爆器抢走了,随后宋谨带着人过去了……”那样精良的一支队伍,神人想要逃脱,也不是简单的事。
景风挂断电话立到窗前久久不语,这个惨剧的发生,实属意料之外。
楚信风意外身亡,对楚向阳是天大的打击,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晕倒了。那一日看他满身带血,心脏跳停的感觉当真撕心裂肺。一段父子恩仇不待化解,他就真的走了。他们这一家人,到底是怎样的一场孽缘。楚信风觉得他彻头彻尾的败了,临死却扳回这一局,已然要成为楚向阳心里永远的殇。总算,不是最后的输家。
活着的人,永远胜不过死去的,便是连回旋的机会都不再有。
自打将人抱回来,言诗诗就一直晕睡不醒。她深陷在梦魇里,四处无门,真正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也没见过奈何桥是什么样子。这一次却像真的看到了,悠悠浓雾中送一个人远行,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想张口唤一唤他,启音啐出一口腥咸的血,生生将一个“楚信风”又吞咽回去。
直直看他走上去,抬手饮尽一瓢忘川水,身体顿了下,缓慢地转过身看她。嘴角笑意一如既往,轻微动了动,想喊她的名字,许是到了嘴边又忘记。只觉得,这个女子这样熟,深入骨髓还记得的那一回眸一笑嫣,热切而深刻的留恋。
言诗诗胡乱擦拭嘴角溢出的血迹,呜呜咽咽的哭出来:“楚信风……呜呜……楚信风……”
梦外,疼疯了秦夜,怀里人醒不来,越是咳得猛烈,哭得也越发汹涌。第一次有情绪断然失控的感觉,对着门外咆哮:“来人啊,医生呢?”
主治医生一步不敢远离,一听到秦夜的招唤声,呼啦啦地涌进来,重新检查一轮,只是单纯的晕睡不醒,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就连梦中也不安稳,反复思及那点不适是一定的。其中一人看秦夜怀中揽着,珍宝一般,忽然无策,只得提议:“打镇定针吧。这样能好好睡一觉,再醒来就没事了。”
另一个一旁反对:“不行,秦太太怀着孕,对胎儿不好。”
除了秦夜,其他人反倒安然无样。愕然抬眸扫了眼医生,又复而砸回到言诗诗的脸上,手掌下意识收紧,狠不得揉进她的骨头里。狠狠地咬着牙,看出矛盾的色泽,凭心而论是欣喜的,像一个男人得到宿命的宝物,不气也是假的,不知她是迷糊,自己都不知道,还是有心没告诉他。
医生心里所想,秦少这个反应,是不知道么?自己的男人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女人怀孕的。看来是他们多想。
“秦少,您看,要不要打镇定针?”
秦夜一双桃花眸子灵锐犀利之后英气便会盛到凌人,定定地看着她没有抬眸,轻音将一屋子的人退出去:“你们先出去。”
医生点了点头,转身全部出去。
秦夜萌生打她屁股的冲动,这是年纪小,所以事事无知么?如若是这样,他还勉强可以原谅。如果时至今日她仍旧跟他隔着一层皮腹,他便不会这么轻易饶恕她。可是,她这个样子,心疼得他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便只能收紧怀里,轻轻的蹭她一侧脸颊,后怕不已。他总是没有节制,要她的时候动作也狠戾,常常让她在身下哭软,喊着疼,到底是哪里疼,有没有伤到孩子,便忽然不敢想。
“宝贝,你这是恨我么?”如何可能不恨?那一刻他知道她生命堪虞,她看着他的眼睛也一点点冷却绝望,仿再无心指望他。一个眼神,将他推到全然陌生的领域,就像他已经失去她,心里不痛绝是假的。可是,华夏跟她,那一刻舍弃的,只能是她。
即便她醒来,质问他,答案也只能是这个。
顾少卿跟华夏过来看望时,秦夜怀揽言诗诗的动作太久,一只手臂早已僵麻。胃疼不知哪一时发作了,没太理会,这一刻疼得脸面苍白。一张俊颜透明得像一张纸,额上湛出细密的汗。姿态仍是坚决,半点放下的意思也没有。当时他放弃她,深情似海没人懂,再深邃的愧疚和疼意都要他一人扛。那一刻,只怕他活着,并不比楚信风这个死了的好受。可是正因为他活着,才要更加痛苦千倍万倍。
华夏于心难忍,忠肯提议:“秦少,让护理人员照看一下秦太太,去休息一下吧。”
秦夜抬手捋顺言诗诗额角的发,没有放下,淡淡抬眸:“你们来有事?”
顾少卿眯着眸子看他,这个男人的今时今朝与他有很大关系,就连这一段新的人生也是他铸就的。过去的时间也曾想是对是错,如果秦夜过得不好,想来他顾少卿一生便要觉得愧疚。正如他们所说,他彻头彻尾的变了,冷硬得很难找到昔日林宿风流不羁的样子。今时今日他的生命完全被这个女人填满,只一眼,他便看出,再装不下其他。这段崭新的人生苦是苦了些,是值得的。
“秦少救了我太太,特别过来感谢,我们出去聊两句吧,别影响秦太太休息。”
秦夜接过顾少卿递上来的一支烟,握在指间没有点燃,眸眼间尽是疲惫:“用不着感谢,华总会落到别人手里,也是因为我,说到头是我亏欠才对。现在华总相安无事,也能跟顾总和宋谨交个差了。”
华夏眸中闪过千百种颜,低低问:“心里不好受吧?当时秦太太面临那么大的安危抉择。”
秦夜俊眉蹙起,微微像是笑了,无限苦触:“如何好受得了,跟把心劈成两截没有什么区别了。但也只能是这样,自己身上的肉可以割,割狠了疼不可遏,割掉了大不了就死去。可是别人的心头肉动不得,我秦夜从不想背负别人的恩情活着,亦或愧对一个人。”
顾少卿跟华夏几乎同时惊愕,没想到秦夜给出的会是这样一种答案。顾少卿以为当年他爱得深刻,多多少少总有那么些微妙的情愫潜意识中无法释怀,这个女人就该有所不同。可是,他们都错了,他的答案多么干脆独断。他当时做那样的选择,无非因为华夏是个外人,而言诗诗不同,那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受了伤会疼,死了他会跟着死。但是如若伤到的是华夏,他们将会深陷进巨大的愧疚和人情里,他不想太与人有关,便只能狠下心思伤已。那个已,是言诗诗,也是他自己。
顾少卿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有哑口无言的时候,当年就觉得他真真是了不得,华夏跟他贴近了,他也是怕的,这个情敌跟别人不同。可是,今天才发现,当年他是手下留情了。华夏可以是他的,在林宿守护那么多年以后,他还是得到她。但是,这个言诗诗却不能,无论谁也再不能从他手心里抢走,只因,这一个他不会放手。于他骨子里的那点冷傲,不想放手一个人,是谁也无法得到的!
秦夜不看两人光色奇异的眸子,转首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语气依旧淡然:“当时那个情景也是真的别无选择,她离我那么远,再近一些,只怕也会管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受撑控地朝着她去,不管不顾……可是,那段距离,只能是无能为力,动了测隐之心,两个都得受到伤害。与其都面临致命的危险,莫不如就还顾总一个完整的人。”
华夏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他们这么多年精心为他打造一个平和安乐的环境,最后的最后却带来一场灾难。如果当时言诗诗真的由此受到伤害,他们又将情何以堪?!如今楚信风死了,他们依旧怎么想怎么都不堪。
想来这一走,便再不会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那么一些缘分,与林宿的,算是彻底用尽了。她揪着自己的心问,是最初用得太多太奢侈了么?以至于用完得这样早,又这样决绝。
喉咙忽然哽咽,想唤一声:“林宿……”说她舍不得,苏小语也舍不得,他们都舍不得,你可曾见过一个人能割舍掉最美好的青春年少?话一出口,全是些不能,这个名字再不能叫,这些你我相识的话也再不能说。只轻轻的道:“好好照顾秦太太,所有苦难都过去了,你们也算彻底苦尽甘来了。”
秦夜以为走过这一劫也该是苦尽甘来了,他的女人会好好的给他生孩子,他会卸甲归田,只专心经营秦家资业。再给她的,都是风调雨顺,安然和绚。
可是,回到病房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病床一空的时候,一切理智瞬间崩溃了。这种心思烦乱而又惶恐不安的感觉就像当初,看到她被烧焦的一副枯骨,所有生有所系便全都万劫不复了。这一刻,尤是。
匆匆奔出来,立在人流如织的日光下静静地想,他这是想什么呢?去哪里能找得到?这一次跟之前不同,她被叵测之人带走了。如果这样,他还可以细细的想,曾与哪些人结仇。可是,这一次是她自己想要离开,如果她不肯出现,茫茫人海又如何找得到?她这是伤心了么,被他伤透了心!
以为她在他心里轻如鸿毛,终抵不过一段旧情?!
一连几日过去,直到楚信风的葬礼举行完毕,言诗诗都没有现身。
秦夜神形一度荒凉下去,最不愿欠别人一段情,诚然楚信风的,他还是欠下了。怎么可能不难过,他们曾经混过的日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当年肯跟他秦夜这么个冷面天尊勾肩搭背的人怕也只有楚信风。他多彪悍,打着世家公子哥的名号又何时怕过谁。生命不过也是被他玩转指尖的。“何时哥们心情好了,你拿走。”秦夜记得这是楚信风醉意熏然时高歌过的一句话。他说,秦夜,别看咱俩的脸都生得白,实则比谁都爷们,以后我就是你的了,随时拿去用。
那时他笑了一声,又答了句什么?你这条命我倒是不稀罕,刀刃舔血信不信我比你在行?
楚信风笑得那么大声,一口烈酒昂首就灌下去了。手里捻着花生米,说:“我信。”
信什么呢?如果时间倒转,一切可以从来,他们谁也再不会说那样混世的话。生命多珍贵,不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多么不易,最是力争上游,艰难跋涉的一件事。可是,当年论英雄的时候,谁会想到他们都活得这般狼狈。
他们交好早不是一天两天,别人不了解,他秦夜怎会不了解。楚信风,你厌倦了生活故意为之对不对?还要我的女人深记你,怎会交了这么个损友?!
明知他的生命里,就这个女人动不得!
秋去冬来,转过这一年的时候,又是一度芳菲夏。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有时长长的几年,数千日如一日,便不会觉得有多长。有时即便是短暂的一年,却像隔了无数的人和事。
日影迟迟的某个公园里,阳光懒洋洋地照到整张长椅上,女子盯着手中报纸看了良久,放到一边抬了抬头看远处的天空。天很蓝,漂浮不定的几朵云,嘈杂的世界一刹间安静如斯。
素有冷面天尊之称的秦夜退去律师工作专心打理秦家资业,昔日被隐匿起的雄厚实力一刹间光天化日,果然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伴随而来的另一股波澜,便是后天就要举行婚礼,据说新娘亦是律政界了不起的人物,有人猜测两人早已暗生情愫。至于一年在F城的上流社会以一个蹩脚的姿态出现,纷扰那么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