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娉有课,来得晚,赶到酒吧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半个月没见,严晓娉自进门的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和人打招呼,有酒吧里的伙计,有早早赶来的老熟客。以至于在漫长的五分钟后,严晓娉这才从大门口走到吧台。五分钟,这对于在吧台后佯装事不关己,心底里却迫切渴望严晓娉赶紧过来,可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形形□□的人物拦住、寒暄甚至热情拥抱的阿Bei而言,这短短的五分钟似乎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严晓娉背着手,来回踮着脚,像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我来了。”
“恩。”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上班,”阿Bei低头摆弄台面下的杯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淡淡地说道:“下了班再说。”
“是有圣诞礼物要送我吗?”
“下了班再说,”阿Bei留意到了严晓娉那满脸的期待,却依旧淡淡地说着。
正好活塞从金胖子的办公室里出来,就在严晓娉的身后,出其不意,一手搂住她的胳膊:“这会儿才来,想师父没?”
严晓娉微微皱眉,挪下肩膀,轻巧而敏捷地从活塞的怀里钻出:“想啊,都好长时间没练吉他了。”
活塞:“嗨,这话说得。别是半个月没见你给找了个男朋友,要那样的话,师父可真伤心了。”
严晓娉:“放心吧,男朋友没有,女朋友倒有一个。”
严晓娉的话说得漫不经心,与活塞而言就是句玩笑话。可一米开外的阿Bei倒是听得认真。脸上看不出表情,跟以前一样冰着脸,实则心花怒放,就像是阳光照进了寒洞,连同石壁上的苔藓都开了花。也就是转身或者低头的瞬间,难掩喜悦,忍不住扬起嘴角,傻傻地乐上一阵儿。
相比往常,平安夜的酒吧自然要热闹许多。粗略看了一眼,也算得上是座无虚席。金胖子又整了些抽奖互动的节目,调节气氛,也顺便为之前的停业招揽人气。
台上的活塞正要宣布中奖的桌号,郑重其事地朗读,说半句话,又调戏下台下的漂亮女孩们。活塞故弄玄虚,吊住了大伙儿的胃口,而那被“调戏”的女孩们也咯咯地乐着。
就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活塞面前的小纸条时,又一个女人悄然而至。女人从屏气凝神的人群间穿过,或许是气场太足,或许是时机正好,那一刹那的感觉似乎是定格了时间,所有人都静止不动,唯有她闲然自得。
女人在吧台外提臀坐下,用纤长的手指点点了台面:“威士忌。”
阿Bei记得这个女人,瑟琳娜——在广告公司的答谢会上,这个女人喝多了,总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显然,这又是瑟琳娜的第二场。精致的腮红掩不住醉酒后的潮红,但女人依旧是努力地挺直腰杆,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高贵优雅。
阿Bei没有说什么,利落地倒酒,利落地把酒杯推送到瑟琳娜的跟前。瑟琳娜低头看了眼,又斜斜地昂起头,似笑非笑。
“前几天来你们这,可惜,关门了。”如上次那样,瑟琳娜依旧用中指尖细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口,这样的动作多少有些隐晦的性暗示,这又缓缓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那样给我一杯柠檬水。”
女人说着,但阿Bei没有做声。女人小咂了一口酒,又支着胳膊呆呆地发着愣。
有短信提示,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那老太婆是在看你吗?”“我要往她酒里吐口水,你别拦着我!”
阿Bei不禁然会心一笑,再抬头看着人群外那一脸愤恨的严晓娉,看她嘟着嘴,瞪着眼,那气呼呼的摸样别提有多可爱。越看越是可爱,越看越是喜欢,一边笑一边又微微摇着头。可再一想:她的手机又是哪来的?
最终,阿Bei还是给瑟琳娜倒了一杯柠檬水。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再光鲜亮丽的女人都有不堪一击的时候。
也就在瑟琳娜微微抬头向阿Bei投去感谢的目光时,阿Bei这又擦了擦手,转身跟一旁的大维说道:“上个厕所,你接着。”
阿Bei先进的厕所,严晓娉紧随其后,又在推门进入的一刹那,被阿Bei一把拽住,甩手抵在门后:“你想干嘛?”
“跟踪你啊,”严晓娉高高地扬起下巴,唇与唇之间只留了两三公分的距离,存心挑逗:“看你们俩是不是进厕所来那啥啥啥!”
“那啥啥啥是什么?”
“你懂的。”
“不懂。”
“你就装吧!”严晓娉说着,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这又踮起脚,猛地亲了一口脸颊:“现在懂了不?”
阿Bei笑了笑,又轻轻地把严晓娉拥入怀中:“傻。”“对了,你哪来的手机?”
“买的啊,”严晓娉得意地说着,又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部诺基亚2300。诺基亚的经典款,即便是智能机大肆流行的今年,也依旧是砸核桃的首选利器。巧的是,阿Bei买的也是这一款;不巧的是,此时此刻再送严晓娉手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实际意义。
“你还记得江山吗?”
阿Bei摇了摇头,她还沉浸在礼物送不出手的失落中。
“上回校庆的时候遇着他了。原来他还是我的校友,他被邀请参加一场校庆活动,在台上的时候我就认出他了。后面在路上又碰到了一次,他主动打的招呼,问我是不是在这个酒吧里打工,又问我,是不是就是我给他送去的衣服。本来我还觉得挺尴尬的,给他买的衣服吧,不符合他要求的;好心好意地给他送衣服去吧,结果,还遭人白眼。这下倒好,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表示感谢不说,还替他的前台向我道歉。”
“然后呢?”
“然后他还说:我应该再给他买条牛仔裤,这样,他就好搭配着穿了。然后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还挺风趣幽默的。”
“然后呢?”
“他又问我为什么会在酒吧里打工,我就说:勤工俭学,锻炼自己的社会实践能力什么的巴拉巴拉一堆。跟着他就说,他们有个车展,就上周,正好需要人手。”
“然后呢?”
“然后就去了呗,反正酒吧都停业整顿了。你都不知道,原来定的工资是每天200,两天也就是400块钱,可实际上他们却给我发了三千多,说是我卖出了一辆车?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像我是接了一个客人,跟客人也聊得比较开心。后面的事情就全交给组长了,好像也签了单。”
“然后呢?”
“然后就有了这个手机啊!”
看严晓娉兴奋地说着,阿Bei越听越不是滋味,铁青着脸,却又故作镇定:“挺好的,又成功又成熟,长得帅,有味道,风趣幽默出手还大方。就算是被女人当众泼了酒,也能处变不惊,谈笑风生。呵,这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会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吧,然后再当众泼酒?”
“你吃醋啦?”
“有嘛,我只是感叹一下他的优秀。”
“你就是吃醋了!”
“可惜啊,我没有你那么好运气,也对男人不感兴趣。”
“咦,还不承认,都酸掉牙了。”
“得,咱也别在这偷懒了,该干嘛干嘛去!”阿Bei说着,这便转身出门。刚一拉门把手,又被严晓娉死死地从身后抱住:“你就是吃醋了,我知道的。你在意那个江山,我也在意外头的老太婆。知道吗,其实我这会儿有点小得意,谢谢你让我知道:你在乎我,就跟我在乎你一样。”
“有什么好在乎的。”
“你转过来。”
“干嘛?”
“你转过来!”严晓娉说着,又生生摆过阿Bei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你再告诉我你不在乎,你没有吃醋。”
“无聊。”
“看着我的眼睛!”严晓娉认真的说着,又死死地盯着阿Bei。阿Bei微微撇开脸,努力地避开严晓娉那如刀尖般锋利坚毅的目光,就这么犹犹豫豫,目光闪烁地回复说:“我才不在乎,爱谁谁。该干嘛干嘛……”
话音未落,嘴巴又一次被紧紧封住。严晓娉牢牢地锁着阿Bei的脖子,而阿Bei也在眩晕和窒息中努力的撑开严晓娉的拥抱。一使劲,猛然推开,又紧紧地抓着严晓娉的胳膊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你第二次强吻我了,我警告你,别再有下一次。这种事情,应该由我来。”刚说完,便一口含住严晓娉的双唇,舌尖撩破缝隙,如洪水般涌入,舔舐并搅乱了它所能触及的每一寸肉体每一寸灵魂。两个人的唇相互交合着,一遍又一遍地允吸。意犹未尽,直到身后的门板被人敲得笃笃响。
“等一下,”严晓娉叫着,这又迅速地往阿Bei的颊上轻琢了一口,转个身,一马骝地躲进厕所隔间。
阿Bei打开门,又装模作样地洗了洗手。在女厕里见着阿Bei,门外站着的陌生女孩多少有些诧异,又转身瞄了一眼厕所外的男女标牌,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这才尴尬地冲着阿Bei笑了笑。
阿Bei没有回应,甩了甩手,径直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情杀 自杀
那一部手机终究还是没能送出,这几乎是阿Bei 23年来第一次想着要送人礼物。倒是严晓娉送了阿Bei一个钱包,怕是跟手机一道买的。
下了班,当严晓娉把钱包交给阿Bei 的时候,她也在满心期待着阿Bei的礼物。可最终,阿Bei还是用只言片语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她看得出严晓娉眼里的失望,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总归是有了新手机,两个人的联系相比之前频繁了很多。怕生活作息对不上,严晓娉更多是选择短信联系:早安,我上课去了,你要梦见我哦;想念你的拥抱;起了没有,起了没有;有没有老婆娘跟你搭讪?漂亮妹子也不行;困了,晚安,我会梦见你的,嗯哇……
对此,阿Bei的回应往往是惜字如金:好;嗯;起了;我也是。或者干脆一笑了之。
严晓娉会在短信里抱怨金胖子,也会在短信里调侃客人。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好奇心,又好奇又八卦:“看12桌的男人,像不像草莓冰激凌?” 阿Bei顺着望去,看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紧身上衣,卡其色的铅笔裤,果然跟草莓味的冰淇淋甜筒一样。噗一声,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连同大维也感觉出了阿Bei的不同。他一脸狐疑:“姐,你是不是恋爱了?”
“有嘛?”
“你刚才没有瞪我一眼,看来你真是恋爱了。”大维一边擦着酒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搁以前,你都不大带手机的。也最讨厌我把手机放台面上。哦,现在是你把手机放台面上,也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大维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和阿Bei谈恋爱的人就是严晓娉。
恋情没有公开,除平安夜那天的情不自禁外,两个人都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严晓娉会时不时的跑来吧台,拿些酒水饮料,也不跟阿Bei说什么,就那么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
反观工作之余,平安夜圣诞节,加上紧随其后的元旦小长假,两个人总是见缝插针地黏在一起。或不能说“黏”,往往是严晓娉早早地跑去找阿Bei,拥抱、接吻,哪怕是静静地看着阿Bei刷牙洗脸,静静地看着阿Bei炒菜做饭,这于严晓娉而言也够了。
天气渐冷,学校那边也进入了考试周。严晓娉算不上学霸,也应该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孩子。跟金胖子请了一周三场的假,全力赴考。
一周多的时间不能见面,便连短信间的联系也少了许多。昨晚上严晓娉没有跟阿Bei说晚安,今早上严晓娉没有跟阿Bei说早安,中午的时候没有说“想你”,便连阿Bei发去的几条短信也不见回复。阿Bei在心里细细数着,细细想着:还不到24小时,或许是我多想了,或许是她太忙了。没有上过大学的我,又怎么能理解大学的疯狂考试周?
阿Bei这样安慰着自己。
到夜里七八点的时候,阿Bei终于接到了严晓娉的电话,用另外的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阿Bei……是我……”严晓娉的声音哑哑的,带着颤音,似乎有些委屈:“我在医院里,能来吗?”
严晓娉跳楼了,就在前一天晚上。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严晓娉的宿舍里出了命案:同校一个大四的男生冲进宿舍,一刀刺死了去开门的王婉。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就严晓娉正在阳台上漂洗衣服,听见了敲门声,关门声,听王婉不削地说着“你来干什么”。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男生便已经把闪着寒光的军工刀刺入了王婉的肚子。军工刀带着倒刺,连血带肉地被拔出。伤口瞬间成了泉眼,猩红的血浆喷涌而出。王婉甚至来不及大叫,她捂着肚子,看一眼满是鲜血的手掌,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瘫倒在地上。男孩或是心里一软,钢刀从手心滑落,啪一声砸落在地上。他抱住王婉,一样是顺着墙,一样是渐渐地瘫倒。王婉拽着男孩的衣领,吃力地张着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渐渐的,也就没有声息。男孩紧紧抱住王婉,紧紧地贴着王婉的脸颊,绝望地摇晃着。他应该是在嚎啕大哭,泪如泉涌,但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不知道是声嘶力竭的悲伤,还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但很快,男孩便发现了阳台门外的严晓娉。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严晓娉懵了,甚至还怀疑这是脑海中残存的电影画面,是讨厌王婉而主观产生的幻觉?
也就在男孩把怀里的王婉放下,重新抓起钢刀时,严晓娉才恍然觉悟。她大叫着从宿舍阳台跳下。慌不择路,却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宿舍在二楼,楼下是草坪和灌木丛。破了点皮,浑身的骨头像是全被榔头砸了一道,又胀又疼。
楼下正散着步的人们吓了一跳,听严晓娉慌里慌张地重复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还不等缓过神的功夫,又是嘭一声巨响,是巨响,但声音很沉闷,似乎连草坪都被震了一下。严晓娉缓缓地转过脸,那些正拿着手机报警的学生们也都纷纷转过脸:五六米远的灌木丛被砸出一个大坑。躺在坑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男生。
“然后呢?”
“那个男生跟我是一道被抬上救护车的,听护士们说是没救了。我从阳台上跳了下来,他跟着就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