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她噌地跳起,转身离开。
三步并作两步,她扒开端菜的服务员,又扒开挤在电梯前的人群,她恨不得往下跺上几脚,好让电梯快点下坠。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她要直截了当地问夏果:人是不是他杀的?真相到底如何?为了脱罪,他有没有利用过她?那些混混的失踪又跟他有没有关系?而这些年他又究竟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事?接触哪些人?是一步一步走上更泥泞的深渊,还是改过自新?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个误会,王萌萌不是他杀的,张春晓不是他杀的,那些混混的失踪也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一些都只是误会,他从没有利用过最信赖他的妹妹,更没有伤害过他最爱的妹妹。
是不是这样?还是说,那只是个巧合,王萌萌的死是个巧合,严晓娉遇见那个和她长相相似的男人也只是巧合。
电梯刚开了个缝,她就迫不及待地扒开人群。兜里的手机刺啦刺啦地响着,她一边往广场上跑去,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严晓娉打来的,刚接起,却一不留心撞上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是急急忙忙,似乎在追赶着另一个男人,又似乎是被另一群人追赶。两个人都在跑,倒不是迎头相撞,只是胳膊蹭了一下,手机甩飞,啪一声砸在地上,裂成三块。男人骂了一声 “我日”,跌倒在地,又滚了两圈。阿Bei稳稳地扎住脚,回头看了一眼,啥都不说,便连手机都不要了,这又急急忙忙地往那些画家的地摊跑去。
还有些三五个人,多是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画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阿Bei环视了一周,扒过一个人的肩膀,又扒过另一个人的肩膀,不是,都不是。或许是她的慌乱扰乱了画家们的节奏,纷纷质问是怎么回事。
“哥,夏果,夏果!夏果你在哪里,你他妈在哪里!”阿Bei自言自言,一声高过一声,又在原地转了两圈,抓过一个女孩的肩膀急切而焦虑地说着什么。女孩身后的人群里冲过三五个警察,只是路过,急急忙忙地往一边的商场跑去。阿Bei不由地一惊,似乎那些警察是冲着她来的,冲着夏果来的。那抓着肩膀的胳膊缓缓放松,垂下,阿Bei往后退了两步,这又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在找人?”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冷不丁地问道。
阿Bei转过身,木了一会儿,怔怔地看着。
“你是不是在找人?”老者又问了一遍。
“有没有个跟我很像的男人,三十多岁,个子应该很高,带东北口音,之前在这里画画?”阿Bei说着,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在不是一问一答的情况下说这么多话。
女孩摇了摇头,老者也摇了摇头。另一个长发的男人却跟着说道:“我知道,来过几次,但不经常来。就见过也不认识,他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刻钟了。”
“往哪走的?”
“那,”男人指了个大概的方向:“那边是公交站,往下一条街拐角还有个画廊……”
不等人说完,阿Bei便匆忙道谢,匆忙离开。一刻钟,或许他刚从喷泉走到公交站,或许他想要的公交车还没来。阿Bei加快了脚步,健步如飞,恨不得用五十米短跑的速度跑完这1。5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如今却又似隔了天涯海角一般的距离。人群依旧是熙熙攘攘,又有些年轻人推着单车横在路边。阿Bei气喘吁吁,浑身乏力,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整个人的筋骨都被抽去了一般,她多想坐下来歇歇,又或者直接瘫倒在地上。可看不远的公交站台,来了一辆车,又走了一辆车,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她也只能是继续跑,尽她所能,尽她最大的极限,一步一步,快速而疲惫不堪地向公交站台靠拢。
站台上倒真有个背画框的男人,走进了,却也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小男孩。再看其他人,也都是无关的路人。阿Bei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体力透支,扶着广告灯箱一点一点往下,又一屁股坐在了站台上。依旧是那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打量着阿Bei,又或者和同伴窃窃私语。有人伸出了手,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阿Bei没有理会,甚至连眼皮都不削抬起。她撑着胳膊,努力地站起,却木然发现胳膊疼得厉害。生疼,像是要断了一般,那应该是之前撞的。回想那被撞的男人,一手紧按着另一手的肩关节,怕也是撞得不轻。似乎还有些面熟。自然,这与她无关。当下的这一刻,她唯一关心的是夏果去哪了,那个男人是不是夏果。或者他已经上了车;或许他走得慢,在人群中和她插肩而过;或者他的公交站不是这个;又或者他就住在附近,根本就不需要坐公交车。男人告诉他,他来过几次,不常来。或许明天他就又来了,她大可以等,大可以天天来。严晓娉还在餐厅等着她,怕是已经吃好了,也不知道严晓娉能不能理解她的这份焦虑,这份迫不及待。
再想想男人的话“那边是个公交站,往下一条街拐角还有个画廊……”想想,或许真是这样,夏果不是来坐公交车的,他是去画廊看画或者卖画的,又没准,画廊里的人真就认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偷窥》
阿Bei是个极端的人,若不关心,则置之不理,若关心,则一究到底。她继续走着,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街道两边的店铺和行人。倒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全黑,路灯,景观灯,霓虹灯依次亮起。又一瞬间,忽有白光从身旁的橱窗里刺来,乍一看刺眼,但很快又柔和起来。上下两排射灯,如阳光一般的光芒均匀撒布在一幅巨大的人物肖像上。
推开玻璃门,迎面是一个挂了三两幅油画的白色隔断,也都打了光。绕过隔断,不见人。大厅里另有一个“7”字型的隔断,7字右边是面向公园的玻璃墙,玻璃墙和隔断之间又有些小隔断,每个隔间都摆了些桌椅,一律的白色,款式极为简单。7字左边摆了两张沙发,两张沙发连同7字隔断和一侧墙体形成一个狭长的“回”字。“回”字不密封,还有些空间。
大致看了一眼,多是油画,或是挂在墙上,或是挂在隔断上,也有不少是直接三五成堆地立在地上,配了些干花枯枝,倒跟地上的小块黑色绒毯相映成趣。
门口的隔断背后还养着一长缸的金鱼,都是墨龙晴。缸里也只铺了一层白色的碎石,飘了一点绿色的水藻,纯黑色的金鱼在纯白色的背景中摇曳生姿,这种简单简约的风格倒是跟画廊的装修极为一致。
阿Bei隐隐觉得异样,像是有什么人在偷窥着自己。目光从鱼缸上挪开,缓缓向上,不由得为之一颤。
鱼缸上头还挂着一副画,抽象的油画,色调昏暗,画面被分割成了好几个色块,但都是黑色灰色的,应该是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水泥墙,都已经泛灰、长了青苔,墙体斑驳。墙与墙之前藏了一双眼睛,与其说藏,又显得有些突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好奇,是恐慌,又是一步步引人堕落地狱的欲望。眼睛背后又是一只眼睛,只是略显模糊,让人看不清,辨不清。
阿Bei怔怔地看着,那如深潭一般的黑色瞳孔中隐约可见两个小白点。若别人也只会当做是瞳孔的光斑,可阿Bei记得,那是缠绵在一起的王萌萌和张春晓。
“是不是觉得这幅画很熟悉?”有女人在身后说话,回过头,竟是瑟琳娜。
瑟琳娜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没再去酒吧。她问阿Bei:“是不是觉得这幅画很熟悉?是不是觉得画上的眼睛就是自己的眼睛?”
“你是谁?”
“不认识我了?”瑟琳娜说着,嘴角微微上浮,媚而不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就这,是你的眼睛对吧?”
“你是谁?”阿Bei又重复了一次,揣着心,惴惴不安。身边有太多的匪夷所思,或者瑟琳娜的真实身份也是如此。
“我就是我,我是瑟琳娜。”瑟琳娜笑着取了画,引着阿Bei在沙发上坐下。画作被小心放置在白色的正方形茶几上,又小心地拂过画面上极不易察觉的灰尘:“你该不会觉得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吧?”瑟琳娜顿了片刻,又瞟了一眼阿Bei,看阿Bei红着脸,这又嫣然一笑:“要你哥也是个女人的话,那应该也是个大美女,不比我差。”
“你知道我哥,他在哪里?”
“你找不到的。”瑟琳娜笔挺的腰杆微微弯曲,放松,又叹了口气:“连我都找不到。”
“你是他女朋友?”
“算不上。”瑟琳娜妩媚地笑着,看阿Bei沉默不语,又斜斜地依着沙发:“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的,问吧,至少我知道的我会回答你。”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都是他来找我,我找不到他。”
“他经常来?”
“不经常,五年前来过一次,卖了第一幅画给我,就这幅。亏了,这画太渗人,喜欢的人不少,但一直都卖不出去。”瑟琳娜说着,又探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阿Bei的眼珠子,颇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好,就这眼神放门口避避邪,都从没有人敢来我这偷东西的。”
阿Bei呵了一声,却也很快收了笑。
“五年前第一次来,就见过一面。三年前第二次来,在我这呆了一个星期。就去年三月份,他再来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你的事。问他是不是有你这么个妹妹,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从那个时候起,他好像是在这边住下了。应该是这样。十天半个月的,他倒还会露个面。”
“那是不是说,这半个月里他会来这找你?”
“你都对我爱答不理的,你哥就更是。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找我,他只是来送画的,顺便干点别的。”女人浅浅地笑着,又跟着说道:“看那几副,都是他画的。”
阿Bei扭过头,顺着瑟琳娜的手指望去,墙上挂着的或是色彩明艳的风景画,或是黯然消沉的人物画,略写实,略抽象,怕也是走过了许多城市,看过了许多风景。这或许是个好兆头,至少这些年,他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那他挺好的?”
“挺好的。”
阿Bei深吸了口气:“我能再来找你吗,或者你给我带个话?”看瑟琳娜点了点头,阿Bei又想了想,她不能直白了当地让第三者去追问夏果关于那些人命案子的事,沉默片刻,跟着说道:“关于这幅画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你们指的秘密是什么,但我想你看到这幅画,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标签上有行小字,对应作者,时间,题目,标价。标价一栏空着,作者一栏只有一个大写的G,时间是两千年夏,题目是《偷窥》。偷窥,没错,是夏蓓偷窥了王萌萌和张春晓,又是夏果偷窥了夏蓓。
心里有了个底,只是不知道更具体的事儿,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似乎是郁结在心的石头忽然落了地,顿觉轻松。或许夏果画这幅画的目的也在于此,压抑,总不是好受的滋味,总需要一个秘密的宣泄点。
听瑟琳娜说夏果挺好的,那便是好了。看时间不早,从餐厅出来已经过去了四五十分钟,再折回去,又是四五十分钟。想起那在餐厅独自等待的严晓娉,阿Bei借了瑟琳娜的手机打去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相对阿Bei的行事乖张,严晓娉总是善解人意的。一如往常的那般,对于阿Bei的突然离开,严晓娉能理解,能接受,但心底里又多少有些妒意。好歹也是生日,可过生日的自己相比那突然现身的夏果,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严晓娉叹了口气,小口小口地嘬着已经放凉的咖喱蟹蟹脚。她要尽可能地慢些,哪怕是一颗一颗地吃饭粒,也要拖延住时间,好等阿Bei回来。阿Bei的电话突然挂断,再打过去便是关机,看一眼自己的手机,竟也没了电。包里还有两张八点的电影票,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想想,手机没电,不知道时间,也就算不了时间。想到这,严晓娉又是一声叹息,唉……只是心里想着,却不由地发出了声。声音绵长,倒又引了过路的服务生纷纷行注目礼。
严晓娉埋下头,赶忙用叉子扒过一大把面条,嘟嘟囔囔地塞进嘴里,以此证明:这不是我发出的。
“一个人?”有男声响起,又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对面桌前坐下。
是江山。严晓娉抬着头,手里依旧是拿着叉子,叉子上还挂着乌冬面,乌冬面距离嘴唇也就一寸远,又突然打住,怔怔地看着江山:“恩!”
“你男朋友呢?他不陪你过生日嘛?”江山说着,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装着冬阴功的大瓷碗碗壁,又跟着说道:“都凉了。”
“她有急事走了。”
“就走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严晓娉又嗯了一声,尝了口面条,冷冰冰的,索然无味。“你呢,吃过了吗?也是一个人吗?”
江山摇了摇头:“刚跟朋友来的时候就见你了,那会儿你一个人,吃了饭出来,你还是一个人。”
“哦,”严晓娉闷闷地说着:“那你朋友呢?”
“我说还有事,让他先走了。”
“哦,那你忙去吧。”
江山呵呵地笑着,弯弯的眼角带了点鱼尾纹,不觉得老,更似乎是岁月雕琢出的特殊魅力:“我说的有事就是来跟你打招呼。”
“哦,那为什么一开始的不跟我打招呼?”
“我以为你男朋友只是暂时离开,接个电话上个洗手间什么的。”
“哦,你要支走你朋友,确定我一个人才来打招呼,说得跟偷情一样。”
江山咯噔了一下:“好像是你怕被人撞见、怕被人误会吧?”
这会儿,换严晓娉无言以对。她耸了耸肩,依旧是耷拉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嚼着面条,味同嚼蜡。
“都冷了,你还吃吗?”
“我要等我男朋友。”
“他怕是走了不止一个小时吧,你还等?”江山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能回来的话也早回来了。”
“或许你是对的,那么…”严晓娉沉默了片刻,又忽的盯着江山:“你今晚上有事吗?”
“有。”
“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