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弩箭壶,骑兵们一字排开,拦住了胡商的去路。
从队伍中奔出一名军官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的胡商,要去何地?”
军官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大出石俱兰的意外,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名年轻军官。
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三四岁,长得身材高大,额头宽阔而高轩,脸庞富有轮廓,一双深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男人特有的严峻、冷静和阴郁,他的外貌不是突厥人,应该和其他唐兵一样,都是汉人。
这名唐将就是李庆安了,他在斥候营呆了大半年,巡哨边境安全,积功升为斥候营旅帅,掌军一百人,这一年里他不仅箭术更为精湛,而且学会了突厥语,一年的时间,李庆安变得成熟了,他性格更加冷静和坚韧,渐渐成为了安西的一员名将。
萨尔达倒不奇怪,边军中各族人混杂,胡人会说汉语,汉人会说胡语是很正常的事,他连忙递上关牒陪笑道:“我们是从石国来的商人,去长安经商,请问将军贵姓?”
虽然唐军不会伤害胡商,但也不能得罪,奉承好了,没准还能赚一支免费的护卫队呢!天生具有商人头脑的粟特人总是随时随地在做生意。
“我姓李,不是什么将军。”
李庆安看了看石国的关牒,口气依然强硬,“夫蒙大帅有令,往来胡商入境必须先派人通报,你们不知道吗?”
萨尔达苦笑一声道:“李将军,我们刚从石国来,怎么会知道夫蒙大帅的命令,请将军多多包涵!”
他改成了熟练的汉语,显示着自己是常来大唐的商人,李庆安听他会说汉语,脸色略略和缓了一点。
“大帅的军令是为你们好,去年夏秋以来突骑施人时有犯境劫掠,你这些带有重货的商人更是他们的目标,尤其你们还带着这么多年轻的女人。”
说到年轻女人,李庆安瞥了一眼萨尔达身后的石俱兰,石俱兰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心中不由跳了一下,似乎这个年轻军官看穿了她的身份。
但李庆安的目光仅仅一掠而过,他把关牒还给了萨尔达,依然面无表情地令道:“把箱子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
萨尔达愣住了,这例行检查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免费是不可能了。
他连忙回去向商人们通报,商人队里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纷纷表示抗议,但他们的抗议没有任何意义,李庆安一挥手,士兵们纵马上前,用长槊捅刺骆驼上的箱子,一只大箱子的绳子被刺断,大箱子落地散开,里面的数百件银器滚落出来,主人张开四肢趴在银器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诅咒着,二十几名胡娘吓得瑟瑟发抖,俨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石俱兰愤怒了,她奔到李庆安面前,捏紧了拳头喊道:“你们这样做,和强盗有区别吗?”
李庆安上下打量她一眼,眯着眼笑了,“有区别,强盗是拿走你们的东西,而我们只是例行检查,强盗会剥光你的衣服,而我只是欣赏你的姿容。”
石俱兰脸胀得通红,咬牙骂道:“你不是军人,你是无赖!”
李庆安脸一沉,冷冷道:“姑娘,你不要妨碍唐军执行公务,那样会危及到你的生命安全。”
萨尔达吓得上前拉开了石俱兰,向李庆安连声道歉:“李将军,我侄女是第一次出门,不懂规矩,请将军多多包涵。”
李庆安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这时,一名队正飞马驰来,抱拳禀报:“将军,没有违禁物品。”
“好!可以停止检查。”
李庆安又瞥了一眼萨尔达道:“老规矩,弟兄们要酒钱,每人五百文,如果想要我们护卫,每人再加两贯钱。”
“这个.....”萨尔达犹豫一下,“我们要商量一下。”
萨尔达跑去和商人们商议去了,石俱兰依然恼火地盯着李庆安,李庆安却向她优雅一笑,极有礼貌地向她行了一礼,向她伸出了手。
石俱兰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扭头望向天空,不再理会他。
这时萨尔达跑了回来,他把一只钱袋交给李庆安,歉然道:“大家一致决定不需要贵军护卫,这是五十两白银,市价值六十几贯钱,是给军爷们的酒钱。”
“你倒是算得精明。”
李庆安一把夺过钱袋,翻身上了马,“那好,你们求太阳神保佑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石俱兰,冷笑一声道:“姑娘,你很快就会知道,强盗和我的区别在哪里了?”
“走!”李庆安一挥手,唐军骑兵立刻如一阵风似的疾奔而去。
..........
卷一 血色安西 第十五章 并非盗贼
萨尔达见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回头呼唤众人,“出发了,大家跟上。”
骆驼队缓缓起步,继续向南进发,萨尔达很有经验,他知道离勃达岭山口三十里外就是粟楼烽戍堡了,在那里要交一笔过路费,可以补充淡水,然再向南行二百余里便是拔焕城,这里属于姑墨国的领土,再向东走约五六百里,便到了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军镇。
按照目前的速度,到龟兹至少还要走半个多月的路程,其中最艰险的一段路就是勃达岭到拔焕城之间的二百余里,这里戈壁茫茫,人迹罕至,时有突骑施骑兵从这里犯境。
队伍过了拔焕河源头,在一处峡谷间穿行,巨大的石山一座一座地矗立在茫茫的戈壁滩上,山貌怪异而狰狞,仿佛千年巨怪石化而成。
这时,在一座巨大山体的顶上忽然出现了几名突骑施人骑兵,为首军官目光阴骛地注视着远方俨如蚁群般的骆驼商队,这是一名独臂军官,他轻轻一摆手,几名突骑施人调头便走,迅速消失在山顶之上。
萨尔达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顶,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石俱兰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问道:“大叔,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几个骑马的人。”
“又是那帮强盗唐军吗?”
“不是!好像...是突骑施人。”萨尔达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
就在这时,峡谷前方隐隐传来的激烈的马蹄声,瞬间,谷口尘土飞扬,夹杂着兴奋的叫喊声。
“不好!是突骑施人。”
萨尔达脸色惨白,他拼命挥动胳膊大吼:“大家调头,快跑!”
商人们纷纷调转骆驼,死命吆喝,用鞭子猛抽骆驼,石俱兰也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大叔,假如我公开身份,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公主,别傻了,快跑吧!”萨尔达急得眼睛都充血了,拼命抽打骆驼。
但是,一切都晚了,大约二百余名突骑施骑兵眨眼间便赶上了他们,当先骑兵一箭射来,一名胡商惨叫一声,从骆驼上栽倒下地。
突骑施骑兵没有任何寒暄,挥舞着刀猛扑上来,眼睛里闪烁着饥渴和兴奋,仿佛狼群看到了落单的猎物,一名大胡子骑兵一刀劈开一只木箱,‘哗!’一声,满满一箱红宝石滚落一地,几名突骑施人眼睛都瞪红了,跳下马就抢。
“你们这群强盗!这是我的东西。”
货物主人哭喊着冲上来,却被大胡子骑兵反手一刀劈死,另有数十名骑兵狞笑着扑向胡姬,少女们吓得尖声惊叫,跳下骆驼奔逃,可她们哪里跑得过这些骑马的大汉,瞬间便被他们一把抓上了马。
这时,突骑施人首领一眼看见了美貌的石俱兰,他嘿嘿淫笑一声,催马上前,伸手便向她抓来。
“都罗仙,是你!”石俱兰忽然认出了突骑施人首领。
首领一愣,他也认出了石俱兰,他阴阴一笑道:“原来是俱兰公主,太好了,去年我向你求婚被拒绝,现在你居然落到我手中了。”
石俱兰愤怒地斥道:“我要告诉父王,让他断绝和你们突骑施人的一切关系。”
都罗仙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仰头狞笑一声,“你做梦吧!等我玩够了你,再杀了你,你向谁告去?”
他伸手向石俱兰高耸的胸脯抓来,石俱兰猛地拔出短剑,都罗仙措不及防,手腕上被剑划破一个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都罗仙勃然大怒,居然敢伤他最宝贵的独臂,他抽出刀大吼:“剥光她的衣服,所有人都来,奸死她!”
石俱兰跳下骆驼便逃,几名突骑施人也翻身下马,从四面包围,石俱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我先来!”
那名大胡子突骑施人脱去上衣,淫笑着向她扑来,眼看石俱兰就要遭到不幸,突然,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来,一箭射穿了大胡子突骑施人的后脑,将他钉死在地上。
“是唐军!”
突来的变故使突骑施人大吃一惊,都罗仙猛地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的唐军军官骑在马上,拉弓似满月,箭尖冷冷地对准了他,不等他反应过来,长箭呼啸而至,都罗仙本能地一缩脖子,长箭贴着头皮射穿了他的头盔,头盔飞出三丈多远。
头皮一阵火辣辣地疼痛,血顺着脸颊流下,这种恶梦般的感觉,都罗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吓得魂飞魄散,调马便逃,这时,一百余名唐军纵马杀来,突骑施人惊得胆寒心裂,纷纷跳上马逃命,唐军箭如雨发,几十名带着少女胡姬的突骑施人跑得较慢,被唐军的箭矢一一射死,唐军把少女们救了下来。
李庆安催马缓缓来到石俱兰面前,他跳下马,蹲在她身边柔声道:“是脚扭了吗?”
石俱兰眼中涌出了泪水,她扭过头,一言不发。
他笑了笑,“我叫李庆安,是唐军斥候,我来帮你看看脚。”
说着,他也不管石俱兰是否愿意,轻轻托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在她脚背上摁了一下,“这里疼吗?”
石俱兰脸一红,摇了摇头。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脚筋扭了,休息一天就可以了。”
李庆安没有继续给她治脚,从怀中取出一贴膏药,递给她道:“这是我自己配的,贴一天,你的脚就应该没事了。”
“谢谢你!”石俱兰低声道。
李庆安哈哈一笑道:“谢什么,虽然我只是欣赏你的姿容,但你若真被强盗剥光了衣服,我倒是舍不得。”
石俱兰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恨不起来了。
这时,被打晕的萨尔达已经苏醒了,他心中万分感激,连忙上前对李庆安深深施礼感谢,“多谢李将军援手,我们感激不尽。”
李庆安一摆手道:“收了你们的酒钱,自然要帮你们一次,不过我再次提醒你,你们遇到的只是入境突骑施人的其中一股,如果你们再落单,肯定还会再遭遇他们,你们自己考虑吧!”
胡商被杀了七人,他们早被吓破了胆,不等萨尔达回答,他们一齐喊道:“我们恳求唐军护卫。”
李庆安眯起眼笑了,笑得像一只狐狸。
“你们都是生意人,应该知道价格随行就市,现在不是两贯钱了,我们每人二十贯钱,干不干?不干我们就走了。”
众胡商一呆,面面相觑,忽然,他们异口同声道:“我们愿意!”
.........
卷一 血色安西 第十六章 危机重重
这一次,唐军前后护卫着胡商,胡商掩埋了同伴的尸体,又催动骆驼继续前行了。
走了大约十几里路,一名身材削瘦的唐军靠近了萨尔达,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石俱兰,笑嘻嘻地问道:“大叔,你们商队中有没有大食军刀?就是那种弯形的军刀。”
萨尔达呵呵一笑,“你说的是大马士革刀吧!那可是大食军的宝贝,听说只有大食近卫军才有,不过我或许能搞到,下次我再来时想办法替你带一把。”
“那就多谢了,我叫贺严明,是斥候营的一名队正,附近驻军基本都认识我。”
“贺将军年纪轻轻就做了队正,让人佩服啊!”
萨尔达奉承了一句,贺严明得意地昂起头,目光却又悄悄向旁边的石俱兰瞟去,石俱兰并没有理他,她的目光不时投向最前面的李庆安,李庆安虽然和她开玩笑毫无忌惮,可真的启程了,却又不理她了,让石俱兰感到了一丝失落。
萨尔达眼珠一转,又试探着问贺严明道:“原来贺将军才是队正,我还以为刚才那位李将军才是你们的头呢!”
听到萨尔达大叔提到了李庆安,石俱兰又转过头,专注地听着贺严明的回答。
“大叔,你真会开玩笑。”
贺严明嘴一咧笑道:“居然以为我是他的头,你也太看走眼了,他可是我们高副帅的心腹,斥候营旅帅,安西军人人称他为‘凌山血箭’。”
“原来他就是凌山血箭!”
萨尔达悚然动容,他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远方李庆安那高大笔直的背影,贺严明见他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又得意地压低声音道:“大叔,我们李将军身份很神秘,有传闻说他可能是大唐宗室。”
说完他就后悔了,连忙嘱咐道:“大叔,这话你千万别当他面提,这是他的大忌,他若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贺将军,是不是因为他是宗室才当了官?”旁边石俱兰忽然问道。
萨尔达知道这话得罪人了,他连忙低声喝止,贺严明脸胀得通红,忿忿道:“姑娘这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将军的军职可是用命拼出来的,正因为有他在,突骑施人几次偷袭拔焕城都被打败,半年前我们李将军只率五十骑杀敌数百人,立下大功,夫蒙节度使这才论功封赏,这和他的身份传闻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石俱兰听李庆安率五十骑杀敌数百人,想象着他当时的英勇,她不由悠然向往。
这是,一名骑兵飞驰而来,老远喊道:“贺队正,旅帅叫你过去。”
“我知道了。”贺严明连忙叮嘱萨尔达关于大食弯刀一事,又深深看了一眼石俱兰,这才纵马向前面赶去。
待贺严明走远,石俱兰便问道:“萨尔达大叔,你似乎听说过这个李将军?”
萨尔达心有余悸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