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将军便是安西节度使赵王殿下,现在是天策上将军。”
这时,李庆安走过来笑道:“报那么多官名做什么?你就是说是李庆安就行了。”
众老农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大将竟然是威名赫赫的李庆安,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半天,他们才纷纷跪倒,拱手行礼道:“我们不知道是殿下驾到,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李庆安连忙扶起众人,笑道:“大家快快起来,没有什么冒犯之罪,快快请起”
李庆安将众人扶起,众老农见李庆安和蔼可亲,没有高官的架子,更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凶神恶煞,皆放下心来,有人笑道:“殿下坐一会儿吧”
李庆安欣然盘腿席地而坐,对众人摆摆手笑道:“大家也坐下吧”
众老农围着李庆安坐了一圈,李庆安对众人道:“各位老乡,大家以为我是什么样子?”
众老农面面相觑,一人大胆道:“传说殿下身高一丈,青面獠牙。”
又有人道:“说殿下喜欢吃生肉,抓起一只活鸡撕了便吃.....”
后面一名稍年轻的乡农笑道:“还有人说殿下晚上特别厉害.....”
话没说完,众乡农一起回头向他怒视,吓得这名年亲乡农不敢吭声了,李庆安笑道:“无妨,我不会生气,说说看,还有什么说法?”
一名年老乡农苦笑道:“是说殿下精力异于常人,要夜御十女。”
李庆安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有那么厉害,那简直是妖魔了。”
事实上,李庆安得罪了不少宗室权贵,他长期不在中原时,这些宗室权贵趁机派人在民间大肆诋毁李庆安的形象,将他妖魔化了,这些乡农今天才见到真实的李庆安,这才知道传说并不是那么回事,纷纷感慨传言的可怕。
这时,新安县县令崔渠率数百辆满载粮食及活猪的马车到来了,亲兵将县令崔渠领到了老槐树下,众老农认识他们的县令,这可比李庆安更加重要,众人连忙起身见礼。
在李庆安面前,崔渠哪里敢摆官架子,他慌忙道:“各位乡农不必客气了,请坐下”
他却不敢坐下,躬身给李庆安施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崔渠今年约三十余岁,也是博陵崔氏的子弟,他虽然年轻,但在崔家的辈分却很高,和崔涣是族兄弟,他是天宝六年的进士出身,先在河东闻喜县做了几年主簿,三年前调到新安县为县令,可谓一直在最底层为官,对底层的民生状况非常了解,李庆安专门接见他,也是为了了解河南府底层的民生状况。
“崔县令不必拘束,随意一点,请坐下把我们大家一起聊一聊。”
崔渠提心吊胆地坐下,虽然他自诩还算是清官,但几年的官宦生涯中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让人诟病的地方,他害怕这些乡人出言无忌,把他的老底在李庆安面前捅出来。
李庆安见众人都不吭声,便笑道:“那我先抛砖引玉吧崔县令,我想先了解一下新安县的土地兼并情况。”
听李庆安提到土地兼并,崔渠一颗心放下,虽然新安县的土地兼并现象也很严重,但那些都是朝中权贵所为,和他关系不大,他便点点头,指着周围的田地道:“大将军看见这片田地没有,这都是上田,一亩可产稻谷三石,但这些土地都不是耕种人所有,这是荣王的田产,一共四千八百顷,向东数里的土地都是他的所有,这其实只是秋林一叶,整个都畿道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宗室权贵兼并了,有的是直接赏赐,有的是趁灾年低价购买,有的是强买强卖,就拿我们新安县来说,县志记录开元初年时还有六成自耕农,但到今年为止,只剩下两成了,而且基本上都是缺水的下田,一年只能种一季,权贵们看不上眼,才得以幸免.....”
开始,崔渠是小心翼翼叙述,生怕说错话对自己不利,可他越说越激动,几年来心中的不满和压抑都一齐说了出来,“丰年还好,就怕遇到灾年,几个月滴雨不下,河流干涸,那时灾民四处蜂拥而来,洛阳高官又将他们赶到下面县里来,大街小巷都是饥民,官仓里却没有粮食,那些权贵的粮仓里粮食多得发霉发臭,却不肯拿出一颗米赈济,那时我们心里恨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最苦是我们这些底层小官,上面权贵压,下面民众恨,两头受夹板气啊”
李庆安见众乡农都低下了头,便问他们道:“你们都是佃农吗?”
一名老农道:“回禀殿下,我们都是佃农,崔县令说得一点不错,这方圆二十里的土地基本上都是荣王所有。”
“那赋税如何?”
老农叹息一声道:“朝廷的赋税还勉强能接受,夏税,上田亩税六升,下田四升;秋税,上田亩税五升,下田三升,另外每亩还有三百文青苗钱,每年户税一贯,纳绢、麻各一匹,哎头痛的是田租,无论夏秋,每亩六成,雷打不动,遇到灾难会略略减少,但最少也要比照丰年的四成交,交不起就问东家借粮,连本带利,利上加利,最后还不上了,或者举家逃亡,或者卖身为奴,全家都沦为庄园奴,比如他.....”
老农一指那名年轻农民道:“他就是庄园奴,一年到头没死没活地干,娘子还得去给庄丁洗衣,惨啊”
那名年轻农民的头深深低下,几乎要触到地面了,李庆安默默点了点头,又回头问崔渠道:“敬宗皇帝的土地改制令,我记得是下发全国执行,怎么都畿道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崔渠苦笑一声道:“敬宗是公认的弱势皇帝,他的限田旨令根本就出不了潼关,关中之地有他的军队查办,还好一点,但都畿道、河南道、河东道,这些地方谁会听他的旨令限田,官员都是阴奉阳违,定指标、写计划、丈量土地等等,表面做事比谁都积极,可实际上呢?丈量个土地就要三五年,没等丈量完土地敬宗皇帝就驾崩了,限田不了了之,后来监国登位后更是下旨,废除敬宗皇帝的一切限田令,这样,更没有人去得罪权贵了,殿下,不瞒你说,其实所有的官员都知道土地问题严重,搞不好大唐会因此亡国,可为了保自己的官帽,谁愿意提呢?连长安庙堂都态度暧昧,更不要说下面的州县官吏了,大家都是做一天算一天,这就是现状。”
尽管李庆安也知道大唐危机四伏,却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个程度,难怪在河南道和关内道招募安西移民时,报名竟如此踊跃,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万里外的安西谋生?
这一刻,李庆安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责任异常沉重,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烧灼着他的内心,他便缓缓对众人道:“土地兼并问题,我会尽快着力解决,我也知道很多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不容再拖,所以这次我率兵东征,同时也是为了缓解都畿道、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土地兼并问题,首先就是眼前你们的土地,我可以告诉你们,荣王已经死在成都了,所以我就先以他来下手,他的土地都是无主之地,一律重新分配给耕农,他的粮食一律充公,他的庄奴一律释放自由身,这就是我的决定,现在开始执行”
众乡农都惊呆了,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激动得纷纷跪倒,许多人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殿下,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那名年轻乡农更是按耐不住不住内心的激动,沿着田埂狂奔而去,他挥舞双臂,对田里的农民大喊大叫道:“老天爷啊我们有土地了,我们有土地了”
“我们自由了....”
他声嘶力竭喊到最后,竟跪倒在田埂上,捂着脸嚎啕痛哭起来,他就是一名庄园奴,他和他的妻女一辈子都是别人的财物,可以任人买卖,任人**,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自由身。
李庆安心中叹了一口气,本来他是想东征结束后,再着手清理土地,可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他再难以等下去了,他便对崔渠道:“荣王的土地和庄奴可以立刻清理,粮食收归官仓,土地还给耕者,而新安县的其他兼并土地者,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三天内,你给我列一份清单来,我派军队来协助你清田,两个月后会有监察御史来复核,做得好,这就是你升迁的资本,可如果你胆敢对我阴奉阳违,给我定什么指标,列什么计划,做表面文章,那我将以军法处斩,你听懂了吗?”
崔渠心中凛然,躬身道:“卑职一定竭心尽力,做好新安县的清田”
“那好,我就等你的消息”
李庆安起身,对众乡农道:“我该出发了,请大家放心,我会继承敬宗皇帝的遗旨,将限田令贯彻到底,大家请静候好消息”
说完,李庆安返回了军队,他翻身上马,下令道:“大军出发,向洛阳进军”
大军再一次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时,李庆安的分田令已经在田头地里传开了,在田里插秧的农民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涌到官道两旁,他们给李庆安跪了下来,一名老者手捧泥土高高举起,对李庆安高声喊道:“赵王殿下,你就是我们苍天啊”
........
李庆安作为中军主力,他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但前锋李光弼此时已经占领了洛阳,郑蔡节度使季广琛心中畏惧安西大军,早在安西军出潼关时,他便率军离开洛阳,退守郑州,观望局势的变化,季广琛就是洛阳本地人,在退离洛阳时,他约束士兵,严禁士兵趁机抢掠民财,使洛阳没有遭到一丝损害。
季广琛年约四十余岁,他从小喜好兵法骑射,开元二十三年以武举入仕,在地方做过兵曹参军事以及军府都尉,后调至长安为东宫六率军府将军,被李亨所赏识,李亨强行登基后便重用于他,任命他为郑蔡节度使兼都畿道防御使,手中握有三万重兵。
季广琛深感李亨的知遇之恩,对李亨十分忠心,当李庆安率军从安西返回后,他也意识到李亨在长安呆不住了,便打算进关中与李亨一同南撤,不料王思礼突然占领了潼关,使他的计划破灭了。
在李庆安入主关中的这一个多月里,季广琛一直忧心忡忡,他几次想放弃中原,走南阳入汉中,但李瑁却仿佛知道他心思,在南阳屯了六万大军,不准他过境,就在这时,季广琛接到了李亨的命令,命他坚守都畿道,准备与南唐军夹攻襄阳,季广琛明白了李亨的战略,李亨并不想放弃洛阳,他是想拿下荆襄后,使都畿道与荆襄连为一片,将李庆安堵在关中。
但李亨却迟迟没有对荆襄发起进攻,而李庆安的大军却已经杀到了洛阳,使季广琛深感忧虑,他该何去何从。
此时,季广琛已将分布各地的三万军都集中起来,全部驻扎在荥阳县城外,荥阳县从隋朝开始,是天下有名的大粮仓,这里有几十座大官仓,中原地区所收的粮食赋税,大多存放在荥阳,自从李豫在关中大规模清查权贵后,朝廷粮食储量暴涨,便不再从中原调粮入京,两年来的积累,使荥阳官仓的存粮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石。
这是一笔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季广琛宁可放弃洛阳,也不愿轻易放弃荥阳。
就在他忧心忡忡等待李亨消息之时,有士兵来报,安西军副将李光弼派人来和他谈判。
第五百四十章 光弼心机
片刻,士兵领进来一名中年书生,长得身材瘦小,容貌丑陋,还留几根稀疏的鼠须,如果细看,此人竟还有一点跛脚,大帐内的季广琛亲兵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连季广琛本人也眉头皱成一团,这就是李光弼的特使吗?怎么如此猥琐?他心中也忍不住对李光弼生出一丝轻视之意。
季广琛面白如玉,容貌俊美,再加上他身材高大,一直便被称为京城第一美男,他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负,见居然来了一个丑人,他心中立刻就不高兴起来。
季广琛知道李光弼的情况,当年哥舒翰和安思顺都看不上此人,把他当个鞠球似的,在朔方、陇右、河西之间踢来踢去,最后被哥舒翰送去安西,却得到了李庆安的重用,据说在安西混得不错。
尽管如此,但季广琛总觉得那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缘故,安西没有名将,所以才会让李光弼这种弃货也能在安西混得风生水起。
今天李光弼又派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使臣来,这就让武举出身,一向高傲的季广琛首先就对李光弼轻视了几分。
中年书生拖着脚走进大帐,向季广琛躬身施一礼,道:“卑、卑职是...李光...弼将、将军帐下幕...僚蔡经纶。”
大帐里‘轰’地大笑起来,原来还是一个结巴,季广琛狠狠瞪了亲兵们一眼,虽然他也不喜欢,但他是主将,不能失礼,便强忍不悦,对这名中年书生道:“蔡先生给我带了什么信吧”
他不相信这个结巴书生能当说客,一般都是给自己带来李光弼的信件,不料这个书生却没有信件,他脸胀得通红,更加结结巴巴道:“李、李将军,让...卑职,带、带个口信给季、季将军。”
“好了”
季广琛终于也忍不住了,他一挥手道:“给他笔墨纸砚,让他写出来。”
蔡经纶后退一步,瞪着季广琛道:“季、季将军何以轻我?”
“我没有轻视先生,正因为重视,才让先生书面写出来,这样是尊重你们李将军,你不要多疑,去写吧”
蔡经纶被亲兵带下去了,季广琛靠在椅背上,心有所思地望着大帐外,他原以为会是李庆安派人来和他谈判,却没想到却是李光弼派人来了,这说明李光弼邀功心切,想抢在李庆安之前收编自己,这会不会是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呢?
这时,一名亲兵上前,将一张纸递给了季广琛,“将军,那个结巴写好了。”
季广琛接过信,见上面字迹潇洒飘逸,那个结巴竟写了一笔好字,他暗暗点头,看得出这个书生确实有点才能,虽然有才,但李光弼却派他来出使,说明他用人不当,这就好比派鸡去耕田,派牛来打更,这个李光弼着实不怎么样,这就更让季广琛心中对李光弼更轻视了几分。
他又看了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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