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静静地站在沙盘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关中那一片丰腴的土地,或者说关中他也并不关心,他只关中内那一个针尖大的小点,那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安禄山的野心并不是天生具有,在天宝六年以前,他还在钻头觅缝地想着什么样才能保住自己节度使的位子,但自从他无意中看到了华丽绝伦的贵妃后,他的心便起了微妙的变化,要想得到杨贵妃,他只能取李隆基而代之,尽管安禄山对杨贵妃日思夜想,但天宝十年之前,他还只想拥兵自立,成为名副其实的河北之主。
他真正有了夺取大唐江山的野心却是在李林甫因病淡出大唐权力中心之后,没有了李林甫的威胁,就俨如拴在安禄山脖颈上的一根链条被去除了,转由他一向瞧不起的杨国忠掌握了大唐的相权,这时,大唐各地的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人民困苦、兵制败坏,中原空虚无兵,民怨沸腾如煮,安禄山终于生出了夺取李氏江山,建立安氏王朝的野心。
在安禄山的身后,他谋士高尚坐在一张竹榻上,不慌不忙地看着安思顺的求救信,不时端过热气腾腾的茶杯喝一口茶。
今天的局面早在高尚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李隆基若不先动哥舒翰,那必然就是对付安思顺,哥舒翰是因为离长安近,所以下手急切,而安思顺却是因为他在几大节度使中实力最弱,是最容易削藩的地方,就像一个软柿子,所以李隆基先收拾他,也并不奇怪。
只是李隆基竟同时要削哥舒翰和安思顺两大节度使,这确实出乎高尚的意料。
“先生以为,我是帮还是不帮?”
安禄山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嘶哑,焦虑的目光显得他忧心忡忡,安思顺是他族兄,他们一直就有书信往来,交情不同寻常,这时安思顺写信来求援,尽管他心中不想多事,但情份却使他拉不下这个面子,他心中为难之极。
高尚又喝了口茶,笑道:“我只想问大帅究竟想不想帮他?”
安禄山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想帮,现在还不是和李隆基翻脸的时候,现在帮他对我百害无一利。”
“这就对了,既然大帅也知道百害无一利,那为什么要帮呢?”
说到这,高尚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大帅,恕我直言,尽管你们亲若兄弟,但在这事关个人前途命运的时刻,你非但不能帮他,而且还要大义灭亲,向李隆基表明你支持他罢黜安思顺的态度,不要让削藩之火烧到你的身上来,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大帅需要时间进行准备,切不可此时当出头鸟。”
安禄山的目光依然盯着关中那个针尖大的小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先生说得不错啊!说实话,我是做梦都想登上那个宝座,君临天下,不知什么时候我这个梦想才能变成现实呢?”
“大帅不要心急,只要依我之言步步为营,三五年内,必能登上九五之尊,但眼下,大帅必须忍,不仅要忍,而且还要付之于行动,我有五条策略,希望大帅能依照实施。”
安禄山也坐了下来,道:“先生请说,我一定会依照实行。”
高尚最喜欢的就是安禄山这一点,对自己言听计从,作为一个谋士,能让自己效忠的主公言听计从,那他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然后他再帮助主公走上高位,他自己也会逐渐走上高官厚禄之路,高尚在安禄山幕僚中的排名原本在严庄之后,但严庄离去后,高尚便一跃成为了幕僚之首,而且他也得到了一点点消息,严庄可能在李庆安那里做谋士,对于这个消息,高尚一直隐瞒着安禄山,他倒不是怕严庄回来和他争位,而是他担心安禄山怀疑他也会另攀高枝,从而降低对他的信任。
高尚轻捋山羊胡,眯缝着小眼睛笑道:“刚才所说上书李隆基,支持他罢免安思顺就是第一条策略,我就不多言了,再说第二条,那就是重贿杨国忠。”
“杨国忠?”安禄山打断了高尚的话,不屑一顾道:“那个蠢货还有巴结他的必要吗?以前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血本,可得到过什么补偿?再说贵妃已经失势,他这个相国还能做多久,还不一定呢?”
“大帅!”高尚加重了语气,道:“不管杨国忠以后会不会倒台,但至少眼前他还是右相国,在朝中影响力很大,而且削藩之事也就在这一两年内完成,这期间杨国忠不会下去,安帅关心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安禄山勉强地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那我就再屈尊贿赂他一次,等我上台,我会让杨家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安禄山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杨贵妃那绝世无双的姿容,他呆住了,喃喃道:“还有她,她也是属于我。”
高尚见他似乎走了神,不由重重咳嗽一声,安禄山醒悟,连忙干笑一声道:“先生请继续说,第三条策略是什么?”
“这第三条策略,便是大帅要主动请亲王坐镇范阳。”
“这....这有点过了吧!”
尽管安禄山对高尚言听计从,但这条策略他却有些难以接受,他脸色一变,有些不悦道:“先生别的策略都好说,这让亲王来坐镇范阳,我还不如拱手把军权送出去,若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我安禄山是个蠢货吗?”
“大帅请稍安勿躁!”
高尚微微一笑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别人以为大帅愚不可及,这样他们才不会有防范之心。”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妥。”
“我来问大帅,假如李隆基真派亲王来坐镇范阳,大帅能阻止吗?”
“这个....或许不能。”
“这就对了,派不派亲王来范阳坐镇,决定权在李隆基,而不在大帅,他若想派亲王来范阳,不用大帅请求,他也照样会派,他若不想派亲王来范阳,就算大帅跪下求他,他也一样不会派。”
安禄山似乎有点懂了,他迟疑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只是做个姿态。”
“没错!”高尚见安禄山终于理解了,不由欣慰地笑道:“其实大帅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做姿态,包括支持罢免安思顺,都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当然,李隆基不会因为大帅姿态做得好,就不会削大帅的军权了,他照样会削权,但我们求的不是这个,我们要的是时间,让他在最晚才考虑削大帅之权,那样我们就达到了目的,说不定最后会不了了之,大帅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好吧!我采纳你的第三策,再请先生说第四策。”
高尚继续道:“这四策也是实质性的措施,就是把大帅之子放在长安为质,并替他求配公主,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只要李隆基答应招为驸马,那就说明他暂时还不想削大帅之权,我们就还有余地,如果他一口回绝,那就表明他即将对大帅动手,我们就要采取紧急对策。”
“可如果他是为了麻痹我而故意招我儿子为驸马呢?”安禄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当然有这种可能,但大帅不要忘了,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李隆基了,从他这几个月屡出昏招来看,这种可能不大,再说只要大帅坚持不进京,他想动大帅也不是那么容易。”
安禄山也得意地笑道:“他是不如从前了,吃了那种药,他迟早会死在女人肚子上,不过他居然撑了三年,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安禄山喝了口茶,笑道:“这第四条我也接受了,先生请说第五条策略。”
高尚见安禄山前四条全部都接受了,他心中快慰之极,便欣然笑道:“关键是前四条策略,第五条只是补充,大帅可派人去长安四处宣扬,高仙芝也好,李庆安也好,总之要让所有人相信,他们都有谋反之意,众口铄金,说得多了,大家也就渐渐相信了,让他们时刻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我们则低调在后面进行战备,总之,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天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封密信
长安城,夜已经深了,但长安城却没有关闭坊门,已经一连三夜了,这只有在新年和上元夜会这样,其他日子偶然也会不管,但像这样一连三夜不关,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平头小民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夜不闭坊门会方便他们走亲访友,或者喝酒至深夜才归,但很多了解时局的人都隐隐猜到了,这必然是和最近削藩危机有关。
事实上这是政事堂几位相国做出的一致决定,五天之内夜不闭坊,便于大家沟通紧急情况。
夜里飘起了雨丝,细细密密,雨雾蒙蒙一片,给温暖的春夜带来了一丝凉意,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在雨雾中疾驶而行,马车封得严严实实,只在车窗边缘露出了一丝亮光。
马车内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奔行的马车内显得时明时暗,在一张小方桌背后,张筠正闭目长思,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在小桌上放着一封信,是剑南节度使高仙芝写给他的,高仙芝无疑就是张筠的人,在各个节度使中,张筠最关心的也是剑南节度使,正因为有高仙芝这条路,张筠的很多门生都调至巴蜀各地为官,逐渐把持了巴蜀政坛,作为回报,张筠也是极力帮助高仙芝,在财力物力上偏向剑南军,使剑南军得以迅速发展,尤其在前年七月,张筠成功说服了李隆基扩编剑南军,使剑南军的兵力编制从三万九千人提高到了九万一千四百人,和范阳节度府持平,这样一来,剑南军便成了大唐的第三大节度使府,如果不是因为哥舒翰身兼陇右河西两大节度使,高仙芝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第三大节度使。
但从去年开始的削藩潮也逐渐波及到了剑南,李隆基任命颍王李璬为剑南道观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镇益州,督促巴蜀盐铁,但很快又加封他为剑南节度副使,李璬是极有能力之人,只短短数月,成都府以北的兵力都被李璬控制,有四万军之众,几乎和高仙芝分治剑南了。
在几个儿子中,李隆基最放心的也是李璬,因此他对剑南的削藩并不急切,他相信李璬最后能完全掌握剑南军。
但不久前剑南出了一件大事,益州太守崔圆密告杨国忠,李璬根本就没有夺高仙芝之权,两人是在互相勾结作假,李璬有自立之嫌,作为保住剑南节度使的回报,高仙芝则全力拥戴他上位。
这封崔圆的密告信昨天送到了杨国忠府上,但崔圆事机不密,走露了消息,就在今天下午,张筠便收到了高仙芝的密信,一方面是恳求他帮自己保住剑南节度使,另一方面,希望张筠能劝住杨国忠,不要将崔圆告密之事告诉李隆基。
今天晚上,张筠便是赶去杨国忠府,试图说服他扣住崔圆的告密信。
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中,张筠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险棋,但形势十分危急,一旦杨国忠把告密信转交给李隆基,高仙芝性命恐怕不保。
张筠在中唐政坛上被誉为不倒翁,长期主管户部,不仅因为他是中唐名相张说之子,更重要是他善于利益交换,左右逢源,不愿树敌,因此无论是李林甫掌权还是杨国忠拜相,张筠都能和他们相安无事,这一次张筠也准备和杨国忠进行利益交换,解决高仙芝的危机。
张筠的身体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他在考虑用什么来和杨国忠交换,其实他很清楚杨国忠最大的政敌就是王珙,而王珙的党羽大部分都是从前李林甫的相国党,所以杨国忠一直便想对李林甫家族下手,以株连的方式打击相国党人。
不久前杨国忠曾经暗示过他,想在这件事上得到他的支持,但张筠当时没有表态,今天他准备表态了。
马车冲破了茫茫夜雨,驶进了宣义坊大门,前方不远便是杨国忠的府邸了。
.........
今天正好是杨国忠妻子裴柔的寿辰,但今年过寿和从前的隆重热闹有所不同了,今年低调了很多,不仅是杨国忠,其他杨家人都是一样,自从杨贵妃和李隆基闹僵后,杨家便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他们就像被霜打过的叶子一样,一个个都蔫掉了,在长安变得无声无息,另外,杨家三姐妹中的老大秦国夫人在去年因病去世了,这便给杨家又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所以今年裴柔过寿就显得十分低调,所来庆祝之人都是杨家自己人,韩国夫人杨玉珮,虢国夫人杨花花,还有杨国忠的一些族兄族弟及他们的妻子。
杨家已经很难得有这么一次聚会了,因此大堂上相对还比较热闹,众人有说有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尽量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裴柔今天是主角,她梳了云鬓,满头珠翠,光彩夺目,身穿一袭浅绿色的六幅宽裙,用蜀锦裁成,极为名贵,外面下雨,略微有点凉意,她便又披了一件半袖短襦,胸开得很低,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胸脯,尽管裴柔已经当了多年的官夫人,现在又有二品诰命,但她身上那种市井小家子气依然难以去除,比如她的头饰,真正高雅的女子大多只插一支精美细巧的步摇便可,既简洁又大方,更显得风姿绰约,而裴柔头上却插满了几十件各种名贵的玉钗金簪,倒是珠光宝气了,却给人一种爆发户的感觉,仿佛裴柔是首饰店的女掌柜。
倒是她身边的杨花花打扮得雍容华丽,那不施粉黛的俊美,同样穿一身宽幅长裙,但在她身上却显得飘逸秀美,不像裴柔那般沉重,再加上杨花花笑颜快语,不知不觉她成了寿宴的中心,主角裴柔反而成了陪衬,这让裴柔心中很不舒服,瞅了一个空,她惊讶地指着杨花花的脸大声道:“三妹,你的眼角怎么会有皱纹了,是不是每天夜里睡得太晚的缘故?”
她话中有话,几个杨家的少年捂住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杨花花脸色顿时一沉,一句话反击回去,“我眼角没有皱纹,是三嫂头上太亮,把我的脸照花了。”
“怎么会呢?你看,这明明是皱纹嘛!”
裴柔凑上前细数道:“一条、两条、三条....”
她叹息一声,“哎!三妹,你真的有点老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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