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林微还要往上书房去的,第二日姐弟二人一大早便到了荣国府,其时贾母屋里只有王氏和王熙凤陪着,迎春等人倒似还没过来。二人给三人问了安,贾母自是揽了黛玉到怀里一番亲昵,遂问道:“你父亲这几日可好起来了?”
黛玉道:“少有见好,怕是天气太过冷了,太医说明年春天便能转好的。”说着那眼圈儿已是红了起来。
王氏这日大早起的便过来侍候,一直等着薛家的消息,姐妹多年不见难免思念,又因哥哥王子腾封了九省统制升了边缺略觉寂寞,突然听了薛家进京的消息本是极高兴的,如今见黛玉这般,没得觉得晦气。
且说这薛家便是那“贾史王薛”之薛,寡母王氏带着一儿一女,儿子名薛蟠表字文起,如今正担着薛家皇商的名头。只是这薛蟠孤根独苗的,自小被王氏溺爱惯得奢侈无度,仗着家资丰厚整日里走马观花不学无术实为荒唐。就这刚刚入京前夕,因着他看上一个拐子重卖的女孩儿,跟人争抢竟至将那先买之人活活打死,人命之事他却视为儿戏,又有那应天府尹贾雨村相护,竟是丝毫不往心里去,只依旧按着先便择好的日子,为了送妹妹薛宝钗待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举家上京来了。
王氏一心只在薛家身上,如今听说薛宝钗待选才人赞善之职,更是心下慰藉,便是知道那薛蟠打死了人横行无度也没觉得如何,他们贾王两家有权有势,薛家又不缺钱银,那贾雨村知情识趣也算他有眼力见,哪有他们这种人家摆不平的小事?
虽说如今这王氏心思全不在林家身上,只是贾母拿这林丫头心肝肉一般,不管她心里如何做想,脸上还是得撑着和善的,再是不耐烦也要抚慰一二,于是便对黛玉道:“以我说只怕是劳累的也未可知,如今林丫头和微哥儿也都大了,你们在家里多替姑爷张罗着些,倒能叫他安心静养,老天有眼,定能好起来的。”
林微和黛玉应了王夫人的话,那贾母又道:“前日我这里刚刚得了支好参,微儿一会子带过去给你伯父用吧,可怜见的,你伯父那身子一直就单薄,如今竟是就这么倒下了,倒叫人忧心。既是太医说的,过了这几日最冷的时候,只怕很快就能转好的,你们心里也要想开着些,莫要沉着脸倒要叫病人替你们操心。”
林微道:“多谢老太太。”
黛玉微微垂了眸,道:“多谢外祖母叮嘱,不过我到底放心不下父亲,我这一离开他跟前连个侍候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想着明日就回去,还望外祖母莫要见怪。”
贾母是个做事很能拉下面皮的人,这么些年下来林微最是了解她的,黛玉每每都觉得不好再说一让再让,不过是更叫她厚了脸皮罢了,林微听黛玉这么说,也不等贾母再反驳便道:“老太太最是疼姐姐的,怎么会怪你?如今伯父身子不好,姐姐在跟前解闷也是情理孝敬之事,哪个会真个儿阻了你去?你就在这边儿同府里的姐妹们消遣一日,莫要多想那些烦恼之事,只等明儿个我来接你便是。”
贾母见黛玉执意如此,这林微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也没再坚持,那王熙凤便道:“表弟还是念书要紧,眼看着这就要殿试了,你自己也要多注意着身子方是。明儿个叫你琏二哥哥送了妹妹回去便好了,哪里还用你再巴巴的跑一遭来,只等哪日你闲暇了,同着妹妹一处儿过来住些个日子,咱们也好说说话,也便是了。”
林微听了方点头道:“既如此,多谢二嫂子了。”
林微从贾母屋里出来,看一眼灰蒙蒙的天气,估摸着怕是又要下雪了,进入轿子里吩咐往宫里去,那心思却是莫名的又飞去了云南。
这一晃四五年过去,徒晏竟是真在那里呆住了,刚去时虽说水火不容,然而徒晏亲率天朝兵士南讨北伐,一口气将那些部落的头领们打得没了脾气,和谈桌上差点给徒晏塞下十来个公主做小妾,徒泓又下旨安抚予以商往利诱,竟是第一次将这些部族纳入了朝廷。那两年虽说林微不曾见过,然而光是想想就知道徒晏的艰难,不过这一役更是奠定了徒晏的“不败战将”之风传,待得林微听说了之后恨不能冲进乾清宫掐死那个人渣。然而在云南当地,徒晏却是得了个“玉面战神”的绰号。
最近这几年徒晏着手当地的民风整肃与建设之事,根据云南当地的特色,与内陆及沿海之地互惠互利,开出一条横贯东西的繁华商道“茶马之路”,竟是将一个被人鄙夷的蛮夷不化之地发展的风生水起。徒晏不论是驰骋战场还是造福一方,都极是有能为担当得起的,这样的人又有着那般的身份,若叫皇上不疑也实在艰难。
林微直觉徒晏要回来了,当初二人没有交叉时,他光听风传只觉得徒晏是个不好政事空有一身才华的纨绔,而实际相处过来他才明白,那般的名气地位实非有点才气便能挣来的。虽然徒晏下意识的想要躲开麻烦许自己一世安稳,然而他却有颗忧国忧民的心,是以他几番躲不过内心纠葛终是哪里需要哪里去,一场场硬仗打下来建功立业权势滔天却又叫他如坐针毡,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低不下头做小心谨慎状,便以散漫荒唐的保护色生生给自己劈出一片清净的天。
林微觉得便是换做他,这一番细致他也是绝对做不来的,只恨不能再快点长大,把不过二十来岁便劳累至此的先生护于丰满的羽翼之下,再不叫他应对那人渣皇帝的麻烦。
轿子稳稳落下,江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爷,到了。”
林微来至上书房,心不在焉的同早来的几位皇子皇孙的打个招呼,到自己位子上坐了准备静一静心思,然而那眼皮子却猛然的狂跳了几下。
眼见徒景缓步而来,在林微见礼之后便神秘兮兮的拉着他坐下凑到了跟前,低声道:“出大事了,云南疫病蔓延,九哥亲往重灾区坐镇,结果也感染了。九哥封了官道闭了城门将整个灾区隔离起来,听说那里最严重的两座城池,如今已成死城了。云贵总督不敢反驳九哥的决定,然而又不敢真的欺瞒,昨夜急奏连夜进的京,听说昨儿个夜里皇上和上皇大吵一架,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林微脑子里“轰”的一声炸成了空白,直勾勾盯着徒景望了良久才倒吸口凉气回过神来,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子急切问道:“皇上派人去了吗?接先生回来吗?怎么吵起来的?皇上和上皇怎么处理的?”
徒景没想到一贯凡事都不经心的林微听了这事竟变得这般暴躁,龇牙咧嘴的使劲拽了拽胳膊,闷声道:“你先松开我,要捏断了,呼……九哥当初给云贵总督写了绝笔信,只说若他有个好歹便将他同当地臣民火焚于云南,那里没被感染的百姓已全部转移出来了,外头的疫病已是得到控制,然而那两座城据说……九哥要下令焚城了,云贵总督不敢自专,将书信一并送了回来。上皇说,说……”徒景看着林微冷凝的脸色,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
林微不依不饶的问道:“说什么?”
徒景环起胳膊搭上林微的肩,安抚般的拍了拍方道:“说九哥做得对,云贵总督是上皇曾经极看好的人,说叫他相形而动免力为之。然而皇上却不干,执意要派北静王水溶亲去接了九哥回来,说云贵总督要是敢烧了九哥就……就抄他十族,是以两人吵了整整一宿。”
林微对皇上和上皇如何丝毫没兴致,只不耐烦的问道:“那北静王到底去了没去?”
“北静王刚刚奉召进宫了。”徒景舒口气道,“如今上皇做不得皇上的主,这次真是吵翻了,哎,却不知九哥如今怎样……”
林微这会子已是冷静下来,前后细想却又觉难解,若说疫病蔓延到底要有个过渡期的,眼下情形听来已是尘埃落定了,开始时那云贵总督怎的就不上奏?还是说有人截了奏章抑或是……皇上或者上皇里头一人接了却按了下来?
林微想至此只觉毛骨悚然,连手指都不能自已的颤栗起来,若说下面的人所为,只怕便是那云贵总督也没有胆子真敢去要了睿亲王的命,那么,是皇上还是上皇?
林微翻来翻去去找那张徒晏的回信,那信发出时怕是已经疫病起来了,怎的连他都瞒了过去?林微将那信翻来覆去看过,一点破绽没有,也许唯有的破绽便是这信是先生唯一回给他的了,他真的……就不想回来了?
林微盯着那信纸目不转睛的看,突然眼前一道清明之光闪过:这信是皇上亲手给他的,当时他问先生怎么样,那徒泓还极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朕如何知道,他如今还给你写信,朕在他的折子里都看不到一句废话,你问朕朕问谁去!”那时他还暗暗得意先生果然心里有的还是他,再想徒泓当时的样子倒完全不似作伪。徒景说那云贵总督是上皇的人,难不成上皇待得先生离了京便暗暗监视了起来,他要亲手葬掉自己的儿子?
林微想至此深深打了个寒颤,抬头便见徒泓冷冷立于门口,黑沉的双眸在林微身上钉子般扎着,闷声道:“林微,你随朕来。”
林微起身跟了徒泓走出上书房,两人竟是一路步行,身后只远远吊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徒泓默默行了半晌,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林微,朕一直觉得你极有九叔当年之敏锐沉敛之气,前番秋闱能一举得中考取解元,朕与九叔也都深觉慰藉,如海教子有方也是我朝之福,你的前程朕也是极为看好的。如今朕有一艰险之事相托,你可敢不敢应?”
林微心头一动,过滤掉徒泓话里的那一大串马屁之词,唯一想到的便是徒泓想要叫他去云南,当下便坚毅的跪伏于地,正色道:“林微自幼得先生与皇上亲自教导,一直深铭于心不敢有一日相忘,皇上能不嫌弃林微年幼做事无状,林微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徒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亲手扶了林微起身,那眼眶竟是发红了,道:“皇叔在云南染了疫病,别的人朕都不能信他能细心照料,你跟着水溶去走一趟,定要将皇叔好生的带回来,一定要……皇叔一贯的顾忌朕的看法,素来与人交浅,唯你跟了皇叔这么些年,是他真心所待的。此事多有蹊跷朕又鞭长莫及,实在不敢大意,所以只能托付于你了。”
林微听着徒泓的声音略有哽咽,而这种口气又实在不像皇命,说起来倒更似哀求。林微诧异的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徒泓眼底的润湿,不由心内微憾: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也许皇上对先生的心,比他前番所想要真了几分。
若真说起来,徒晏如今尾大不掉,在云南做得百姓矢口=交赞深得民心,上皇觉得皇上终是拧不过先生,抑或是,上皇看到了皇上对先生的不轨之心,怕他一朝心软祸害遗千年,所以便要亲自动手了?林微觉得这么分析确有可能,上皇几十年操持下来,怕是谁也比不得他的皇位重要。皇上既是他选定看好的,便必不能任由先生做大,怪不得当初皇上说上皇必是不能叫先生出去的了,其实他虑的却是这个!他们家到底有多少秘密沉在这个幕影叠叠的深宫!
林微心思抑郁想的脑仁疼,然而此时他却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实徒晏身后最黑暗的那张网,不是来自于皇上,而是来自于他的亲生父亲,上皇徒嵘!
林微沉声道:“林微能有今日,俱是皇上与先生的栽培,皇上信得过我,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定要接先生回来。”
徒泓重重按了下林微的肩,这才转身大步向乾清宫而去,林微一路跟过去,水溶与另一位年轻的将领已经在等着了,二人此时见了林微都不免有些愕然。那位将领却是徒泓当初的伴读,景田侯之孙裘良,年方十六,乃是今科的武状元,如今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徒泓叫裘良与林微先接了徒晏归京,却是叫水溶亲去查探个中蹊跷,何以事至以此方得了上奏?四人议了整整一上午,待得徒泓回过神来时已是午后了,眼见得林微一脸菜色方命人传膳,又自手边取了一个苹果扔给他,道:“先垫垫。”
水溶无语的看着徒泓、裘良和林微咔嚓咔嚓啃着苹果,君不君臣不臣毫无仪态可言,只觉得皇家的脸都被这些人丢尽了。
========================================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弄防盗章,记得最后一章不是正文哦,它只是一个小剧场~
34嗣子攻略
林微日落前回了林府;看林海的样子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想要叮嘱黛玉几句;然而黛玉这个时候还不曾回来。林微一边看着舒云等人忙忙活活的收拾行李;一边心不在焉的想东想西,脑子里竟是乱糟糟的堵成了一团麻;思来想去半晌方捋清了思路;便使人备了车先去荣国府里接黛玉回来。
且说黛玉这边本是说好了这日回府的;然而因着薛家进京的事;整个荣国府里乱糟糟的,似乎所有人都忙活得不行,她本又不是多事的性子;见王熙凤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给薛家接风;贾母和王夫人又同那薛家母女说说笑笑的,到底张不开嘴。想着林微下学后见她没回去,必是会亲自来接的,也便放开了心思,只默默陪着看那一众人笑逐颜开。
正想着林微大概还有多久方能到家,黛玉那目光一瞥竟是看到了门口进来的夕照,夕照进屋先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然后便对黛玉道:“姑娘,大爷要去云南,怕是天黑前就要出发了,使唤我过来接你回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商议下。”
“去云南?”黛玉心里一惊,再坐不住,忙起身同贾母道别,道,“外祖母,弟弟突然这么急慌慌的要出远门,我得紧着回去看看。”
贾母听了一连声的吩咐人跟着,又叫拿衣裳又叫备车的,把个王熙凤支使得团团转。薛姨妈和薛宝钗这会子都在贾母屋里说话,眼见那碧鸢和蓝蝶一个取衣裳一个伺候手炉,有条有理的把黛玉穿戴起来,倒是毫不显得张慌。黛玉看贾母只是叫这样那样的,便拉了拉身上杏色的雪狐绒裘衣,笑道:“外祖母无需忧心,既是微儿使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