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已经十二,还没考上秀才,张家是不可能同意的。再说了,谁家娶亲,不是长媳的身份最高,给贾政求了张家小姐,贾赦怎么办,去尚公主吗,真要那样的话,他们还得给儿媳妇行国礼。
贾代善说出尚主的话,可不是信口开河,他是很早就想过了,要是张家不肯答应婚事,他就进宫去求皇帝,给贾赦求个公主回来,有公主在家震着,他这个大儿子再是无能,也能平安一生了。
司徒家的公主,看似身份高贵,其实很不好嫁,因为□□皇帝有言在先,驸马不得议政。这就意味着,前朝曾经出现过的金銮殿选驸马之事,在本朝绝不可能发生,谁辛辛苦苦读上二十年书,是为了尚公主,而不是求前程。偏偏□□皇帝登基后,生了许多小女儿,当今皇帝膝下,亦有不少女儿,这么多的公主,要嫁出去可不容易,若是有勋贵之家主动求娶,皇帝乐意之极。
贾代善和史夫人后面还说了什么,贾政已经记不清了,他终于知道,就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他百无用处的大哥,不仅能娶到首辅家的千金,竟然还有尚主的资格,而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那天之后,贾政受到很大的震动,他比以往更刻苦地读起书,不就是一个爵位吗,贾赦什么都不会,就是承了爵,只怕也是虚衔,不可能像父亲那样,手握重兵,拥有实权。只要他努力读书,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就可以入朝为官,到时候,看贾赦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贾政的想法没错,如果他真能做到,一个有实职的官员,的确比挂名的爵位更有面子,可惜贾政一连考了几次,竟连童生试也没过。更气人的是,贾赦有意无意就会在他面前说起,张氏娘家的某个侄儿,人家才多大一点年纪,就已经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人,气得贾政羞愧难当,掩面而去。
贾政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哪有书香门第肯嫁女儿过来,贾代善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史夫人做主,给贾政娶了王家的二小姐进门。两家都是金陵出来的,素有往来,彼此结亲,也是好事一桩。
贾政这个人,外表看着端方严肃,其实内心深处,对菊花古剑、红袖添香,还是有那么一点向往的,谁知王家可倒好,都是第三代了,教出来的女儿,居然大字不识几个,更遑论其他了。
贾政爱面子,人前自然不会说王氏不好,看着还是夫妻恩爱的样子,不过心里却很不忿,他什么都比贾赦好,怎么妻子竟会不如他,真是天道不公,可是人都已经娶回家了,再不满意也得认。
待到王氏生下儿子,贾政就把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他样样都比贾赦强,他儿子也该如此。贾瑚八月能言,九月能行,他儿子肯定可以更早,贾政完全没有想过,贾瑚已经算是早慧的典型。
见贾政不停说着,要她如何如何,务必教好儿子的话,王氏低垂着头,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她的这个夫君,人人都说他好,比起被父亲许配到皇商家的三妹妹,王氏一度以为,自己幸遇良人,夫婿出身国公府,又酷爱读书,只要考上功名,两家人在背后努点力,前途指日可期。直到嫁进贾家,王氏才发现,人人夸赞的荣国府二公子,最好的就是他的名声。
不过贾政今日的话,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她是要教好儿子,让他在公公婆婆面前好生表现,不然贾瑚那个小子,肯定会更得意的,她的儿子,才是最好的,她要把最好的东西,通通都给他。
转眼到了春末,贾瑚的周岁生辰即将来临,贾代善整天被活蹦乱跳、能说会道的大孙子逗得合不拢嘴,自然是要吩咐史夫人大办,他得让人们看看,他家大孙子有多出色,比他儿子强多了。
史夫人心里有些不满,贾瑚的洗三、满月、百日,哪次不是大办特办,不像她可怜的二孙子,没有一次能赶上贾瑚的一半,可她不好明着反对,就说小孩子福薄,大人太疼他怕折了福气。
贾代善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会在乎这些,他不仅不听史夫人的劝说,还说贾瑚生来像他,没什么压不住的,就是要办得隆重,才配得上他国公府嫡长孙的身份。
史夫人气得直咬牙,可她知道,贾代善主意已定,是不会听他人劝的,就转而问道:“老爷,老二家的哥儿也有半岁了,长得健康活泼,是不是可以给取名了,瑚哥儿就是半岁取的。”前次,史夫人试探性地问过,给贾政的儿子取名贾琏如何,被贾代善反驳了,说琏字他要留给贾赦的二儿子,贾政那边,他再重新想想,不想小半年过去了,此事竟然没了下文。
这回,史夫人只问取名的事,贾代善就点头道:“取名事关重大,待到瑚哥儿的生辰过了,我给二哥儿想个好的。”家中下人如何称呼,贾代善不管,可是他叫两个孙子,都是按着排行来的。
史夫人再是气闷,也只得忍了,二孙子不会说话,的确比不上贾瑚,更能讨得贾代善的欢心。
周岁生辰的重头戏是抓周,贾瑚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这几天,张氏天天拿着三字经在他面前念,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若不是怕语出惊人,他听得都能背出来了。张氏念书不说,念完还把书拿给贾瑚玩,也不怕他一时调皮,把书都给扯散了。头一次见到线装版的古书,贾瑚兴趣十足,还翻开来看,结果发现好些字他都只是似曾相识,要他写出来,恐怕是不能的。
见此情形,贾瑚由衷地感叹,婴穿真是幸运,否则让他穿个几岁大的娃娃,只怕都要露馅。
红杨、绿柳等人见贾瑚拿着三字经,煞有介事地看着,就在张氏面前凑趣道:“大奶奶,瑚哥儿这么小就爱读书,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等他考上状元,给你挣双份的凤冠霞帔。”
张氏含笑不语,贾瑚是承爵的嫡长孙,考不考状元不重要,只要他比贾赦能干些,能独自撑起家业,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的那个夫君,不是个能成事的,也就胜在对他们母子,是真心真意。
又过两日,贾瑚的生辰到了,贾家的亲戚世交来了无数。贾瑚被胡嬷嬷等人打扮成了一个会动的大红包,抱到准备抓周的大花厅。女眷们都待在里屋,围着放满了各色抓周物品的长桌,男人们用屏风隔着,就在外间。贾瑚穿过来半年,从没同时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脑子里弹幕乱闪,全然挤作一团,根本就分不清哪句对应哪个人,反而搞得他头晕脑胀,脑子里一团乱麻。
理清思绪过后,贾瑚发现自已被胡嬷嬷抱到了长桌上,他先是站着,四下看了看,随即趴下身子,在桌上爬行。距离更近以后,贾瑚清晰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闻上去特别舒服。
这个味道,贾瑚前几天玩书的时候经常闻到,他那时以为,是张氏怕他年纪小,记不得抓周的时候要抓书,就用香味提醒他,毕竟那个香味,闻着特别清香,闻过之后感觉全身都很舒坦。
贾瑚循着香味的来源,蹭蹭蹭往前面爬,只觉那个味道越来越明显,可是当他从长桌的一头爬到另一头后,却发现那边根本没有三字经,不断发出清香味的,竟然是个漂亮的胭脂盒子。
贾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和他娘被人设了套子,要他真是个奶娃娃,肯定就扑上去抓了那个盒子。一个继承家业的男孩子,抓周抓了胭脂盒像什么话,说不定祖父以后就不喜欢他了。
☆、第006章 较量
贾瑚淡定地看了一眼那个胭脂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抓起了胭脂盒旁边的一把小弓。
随着他抓弓的动作,就有唱和的声音响起,扬声道:“瑚哥儿抓了一把小弓,定能延续祖上雄风,建功立业。”其余人等,也对贾瑚赞不绝口,都说他有国公爷的气度,定当继承他的衣钵。
抓周不过是个形式,通常来说,不管小孩子抓了什么,都有好话可说,可是那个胭脂盒,恐怕没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贾瑚爬到胭脂盒前面的时候,张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隔得远,闻不到上面的香味,可是那般鲜艳的色彩,历来就是小孩子的最爱,是谁不怀好意,把这个不该出现的玩意儿也给拿了出来,张氏紧张地心都差点跳了出来,眼角的余光更是瞄向了王氏。
抓周仪式是史夫人主持的,王氏一向得她看重,暗中做点手脚什么的,真心不是难事。
好在贾瑚聪明,没有去抓胭脂盒,而是抓了小弓,消息传到外间,贾代善那叫一个得意,不愧是他的大孙子,真是懂得他的心意,不枉费他那么疼他,等贾瑚长大一点,他要亲手教他武功。
贾瑚抓了小弓,张氏松了口气,可她发现,王氏脸上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莫非错怪她了。
热热闹闹的抓周结束,贾家众人忙得人仰马翻,晚些时候回到自己院子,张氏累得只想躺下,贾瑚却是意犹未尽,他拿着那本天天翻看的三字经,递到张氏面前,嘴里还说:“娘,香香的。”
张氏不明白贾瑚的意思,还逗他道:“你才多大一点,就知道书香了,真是个小人精。”
不怪张氏疏忽,而是那本书上的气味,其实非常淡薄,成年人几乎闻不到,反而是小孩子,嗅觉更加灵敏。再说三字经这样的入门读物,张氏可以倒背如流,说是念书,也是拿在手上,给贾瑚做个样子,根本就没翻开来看,不像贾瑚,他可是抱在怀里玩了几天,才闻到那股沁人的清香的。
贾瑚见张氏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放下了书,转身跑向张氏的梳妆台。他个头矮,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东西,就叫红杨抱他起来,指着上面的胭脂盒说:“这也是香的,跟书一样,香香的。”
看到胭脂盒子,张氏猛然领悟过来,贾瑚说的香味,只怕不是书香,她拿起那本三字经,拿到鼻下轻轻嗅,随后给了严嬷嬷等人,她们每个人嗅了好几遍,终于发现了那股极淡的香味。
张氏的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厉声吩咐道:“红杨,你把那本事拿出去,拿到药铺,着人辨认那是什么香,对人可有害。”红杨点头应是,拿出张干净帕子,把书小心翼翼包了起来。
张氏随即又让绿柳去打听那天抓周用过的东西,都收到了哪里,如果可以的话,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胭脂盒。张氏这回动了真怒,她原以为,那个胭脂盒只是颜色吸引人,抓周礼不是她筹办的,防不住他人做手脚,实在防不胜防,却没想到,她用来吸引儿子注意力的书,也被人盯上了,还被动了手脚,要是那香闻了对人不好,贾瑚拿着书玩了好几天,后果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严嬷嬷见张氏心神大乱,忙劝道:“大奶奶,你别急,奴婢虽不懂香,可那味道闻着,不像是什么脏东西,你别自己吓自己,而且你看瑚哥儿,这几天都好得很,未必就有什么影响,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找个理由,传太医进来看看。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清楚那本书是怎么回事,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在上面涂了香,若是揪不出人来,就算这次不是脏东西,下次可就说不好了。”
张氏闻言冷静下来,回味道:“那本三字经,我是从大爷的书房里拿的。”张氏的陪嫁里,书籍虽然不少,却没三字经,倒是贾赦的书房收着一本,据说是他小时候念过的,保存了好些年。
听说书是贾赦书房拿的,严嬷嬷反而松了口气,张氏身边,她和胡嬷嬷下了那么大的力气清理,这才不到半年,要是就被人渗透了,她们就该自扇耳光了。倒是贾赦那边,一直都是有钉子的,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埋了多少。张氏一介女流,总不能贾赦的什么事都管着,那也不好看,大事不出错,小事也就随他去了,不想竟然被人钻了漏子,看来长房的清理力度,还远远不够。
听了严嬷嬷的分析,张氏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严嬷嬷言之有理,大爷身边的人,也该管教了。
绿柳那边先有了回话,抓周用的东西,都收在了二房,太太的意思是,再过不久,二房的大哥儿也要抓周,东西收回库房再拿出来比较麻烦,就干脆不收了,直接放在二房,到时候好使。
绿柳又说,二房的下人对他们长房,戒备心理很重,她比较熟悉的,就只有两个洒扫的小丫头,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张氏听了挥了挥手,示意绿柳不用再说,抓周用过的物品收在了二房,不管那个胭脂盒子是谁放进去的,现在也找不到了,不过在张氏心里,她已经认定是王氏所谓,至于史夫人有没有参与,她身为晚辈,不想妄议长辈,她要求不高,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翌日,红杨递出去的书也问清楚了,是红杨的哥哥红松亲自去问的。药铺的大夫说了,那香是好东西,是从西域传来的,长期使用的话,对人的身体极有益处。红松不放心,特意多问了几家,结果除了两家没见过的,说法都和第一家药铺是一致的,他就来回话了。张氏的担忧,因而去了几分,看来王氏或者史夫人这回的目的,就是引得贾瑚抓错东西,从而失了贾代善的欢心。
晚上,张氏把这件事跟贾赦说了,贾赦火冒三丈,可惜他们没有证据,不能拿王氏怎么着。
没有出气筒,贾赦就砸东西玩,砸了两件瓷器又感觉心疼,干脆把身边的小厮、长随全部召集起来,挨着挨着进行审问,这一审不要紧,简直就是群魔乱舞,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看着搜出来的那些东西,贾赦的眼珠子差点瞪到地上,那些都是他的财物,他这个主子还在呢,他们就敢在眼皮底下动他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了。身边的财物如此,祖母留下的那些田庄呢,贾赦随便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他记得很清楚,徐太夫人在世的时候,她的庄子,收成可好了,每季都有各色新鲜果蔬送到府上,到了他的手里,这才过去几年,就闹起灾荒了。
贾赦越想越怕,就命人传话,要庄头们上门说话。他是不懂种地,可过去这些年,京畿的天气并无大变化,没道理庄子一下子就大量减产吧。张氏有个陪嫁的庄子,跟他的有个庄子隔得很近,这几年的收成也还可以,不过隔着二三十里地,不见得一边就是一片天吧,贾赦再是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