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年忙起身道:“有何事,老先生请直言便是。晚辈自当承庭训。”
六老太爷也不含糊,只问道:“之前那位周家娘子貌美贤淑,余贤侄可有所打算?”
余庆年不曾想六老太爷来问的是此事,然而因心中早有决定,便将心中的想法托出,“周家娘子如今与夫家决裂,又跟娘家有隙,千里来寻晚辈投靠,晚辈只得收留其母女住下。只等晚辈会试之后,便将她们母女送回江南城。”
因见得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相处,与多年夫妻并无不同,因此就断了要与余庆年结亲的想法。
六太老爷听得余庆年要将周家娘子母女送回江南城,然而也并未说明是送回周家,就猜测恐怕会是留在自己府中。
因此,六老太爷就问道:“听闻周家娘子与贤侄自幼一道长大,且先前也有订婚,不过因守孝之事耽误了。如今周家娘子既然又与贤侄有缘。贤侄何不与她再续前缘?想来也当是一桩美事。”
六老太爷不说与余庆年退婚之事,只说余庆年与周家娘子有缘分,不如再续前缘。也算得上是给余庆年一分面子。
余庆年听得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先是有些恼怒,觉得六老太爷这话说得有些糊涂,随后又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这般说,那恼怒的脸顿时又通红了,只呐呐道:“温老先生见笑了。只因晚辈只租了这一个小院,平日里又无人打理,才请周家娘子费心一些。周家娘子如今正值夫孝,还望老先生莫要玩笑。”
谁跟你玩笑,傻子才跟你玩笑。
六老太爷心里骂着,嘴里却道:“贤侄这话就错了。周家娘子早已与夫家恩断义绝,连孩子都与夫家再无干系,又哪来的夫孝?”
话说到这,余庆年要听不出来就不是迂是傻了,忙道:“温老先生这是何意?可是晚辈有哪处做得不好了?”
六老太爷其实心里根本不想说这些情啊爱啊什么的麻烦事儿,余庆年听明白了,倒也好说了,便全推在了温宥娘身上。
“当初周家娘子母女得孟世子相救,本就当是看在贤侄你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后又因有急事前往闽州,故才将周家娘子母女尽托于我府上。我府上的小娘子与周家娘子也算是相见恨晚,在得知周家娘子之事后感慨不已。前两日我归京,便前来与我道。若贤侄与周家娘子若还有意,她亦有成人之美。”
六老太爷将退婚之意慢慢说来。
余庆年虽接了周家娘子在自己院中,朝夕相处,却也从未想到过此事。此时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倒将他说愣在了那,不知该如何回话。
六老太爷见余庆年傻在了那,又添油加醋道:“我府上的娘子道,周家娘子得今日之果,盖因贤侄你当日之因,若能再续前缘,不止一桩美事,亦算是了解一段因果。便是先辈地下有知,也当是欣慰。”
要说周家娘子与温宥娘谁能让余庆年死去的父母满意,自然谁也比不得余家父母当初亲自定下的周家娘子。
六太老爷先是拿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都是被余庆年所害说事儿让他心中愧疚,随后又搬出余庆年的父母来说道,就不怕余庆年不会心动。
六太老爷的话,余庆年是听进了心里去了。
周家娘子自幼与他一道长大,要论情分,却是谁都比不上的。然而两人当初无缘,也如温宥娘所言,是因自己之故。
那时他父母双双过世,连丧事都由各方长辈齐力而为,又哪知世事艰难,便见不到周家娘子已经十六,等不得六年,固执己见要守叠孝,因此而见罪周家。
等到如今,自己撑着门庭,虽有各处友朋相助,然而到底也知道了些许世事,才觉当初对不起周家,更对不起周家娘子。
这也是周家娘子带子孩子前来京城投奔,他同意周家娘子当初在温府所言,将人带到自己身边的缘由。就如温宥娘所说,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盖因当初他的偏执所致。他欠了她的。
然而这与温宥娘的婚事相比,却又是另一回事。
温宥娘愿有成全之美,他也不可能不顾忌到温宥娘的名声。
温宥娘生身父母之事,他亦是知晓的。因此温宥娘的婚事其实本就困难,要再退婚两次,又哪再说得到好人家。
这是害了周家娘子后,又要害温家娘子去?
余庆年摇摇头,低声道:“正因晚辈曾经错过,不愿再伤人名声。”
六老太爷听得这话,其实对余庆年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然而脑子里又闪过了之前他与周家娘子的相处那一幕,又觉得那点好感也比不过温宥娘日后的平稳日子。
“那周家娘子母女,你可有想过当要如何处置?若是让她们母女回到江南城,周家找上门来,又当如何?周家再娶新妇,听说为人不大慈爱,你可知晓?还有周家娘子的大嫂,因当初周家娘子与你议亲,其母将所有陪嫁折做嫁妆,因此与周家娘子不合。这些你可都有考量?”
六太老爷劈哩啪啦一堆说下来,又把余庆年给说犹豫了。
周家娘子当初与余庆年订亲,因余府富贵,因此她母亲怕她嫁入余府没有底气,因此便将自己的嫁妆一分不少的全分给了周家娘子当作嫁妆,半点没留给儿子儿媳。
后来因与余庆年的婚事不成,又重新挑选夫婿,为了让自己女儿在夫家立得住,不因订婚了两次而受奚落,因此筹备的还是原来的那份嫁妆。
因此让周家娘子见罪于大嫂。加上后来又有了有些小家子气,年纪相差不大的继母。周家娘子要回娘家,必然是别想过上好日子的。
然而要不嫁给余庆年,周家娘子母女又能与什么名目拒绝回到周家?
“再嫁从己。要贤侄有这个意思,便让老夫保媒一回又如何?”六老太爷最后道。
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乃是魏山长保媒。然而要是婚事不成,六老太爷愿意给余庆年与周家娘子保媒一回,就是双方不曾闹僵,于魏山长那也好说话。
毕竟魏山长也是世家出身,世家女订婚退婚什么的,却是比庶族还要频繁,也算不得什么。
“可温家娘子连连退婚,恐怕于名声不利。”余庆年还是有些犹豫道。
在余庆年眼里,温宥娘就是那位在雨天里给他送伞的心地善良的小娘子,他又如何忍心见她因为接连退婚而名声不好。
然而要说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娶了温宥娘当妻室,又纳周家娘子当妾室。
可他本就对不起周家娘子,又如何有脸道为妾之事?就是周家的家风,也是不允的。
再来说与温宥娘成婚后就算是纳妾,一般有点见识的人家,也只会在嫡妻多年不孕之下方可纳妾延续血脉。又哪有妻子尚未迎进门便纳妾,或者妻子才进门就纳妾的规矩?
余庆年顾忌温宥娘的名声,六老太爷心中舒服了不少,然而婚事是必须不成的,就道:“可若是成全贤侄与周家娘子,又哪算得于名声有碍呢?”
也就读书人的嘴皮子,几句话一说,黑的变白,白的变黑。
“何况,两家并未交换庚帖,也算不得真正定下。到时就换成老夫,与贤侄和周家娘子做媒,也当说得过的。”六老太爷又道。
反正就温氏六房与余庆年及魏山长这三方,在没有交换庚帖,在衙门里备案之前,怎么说都由他们三方商议说了算。
之前是魏山长替余庆年与温氏的温宥娘保媒,如今是温氏六老太爷对魏山长故友之子余庆年保媒,其实就一个‘意思’了。
余庆年虽与温宥娘有几面之缘,也得一送伞之恩,然而要说感情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对周家娘子那一份接近于至亲之情的。何况余庆年对周家娘子还有那么一份深沉的歉意在里面。
因此在六老太爷的忽悠之下,余庆年已然觉得与周家娘子成婚已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再婚从己,另一个父母双亡,都能自己做自己的主。
双方前往魏山长那说之时,魏山长也便同意了。
之前魏夫人亦说过温宥娘容貌过盛,与余庆年的家世不当,恐带累余庆年。魏山长心中虽也这般认为,然而因已经说定不好再变,故才一直不曾吭声。
今日见双方已然说定,假装婚约不存在,且六老太爷还愿意为余庆年保媒,保媒的对象还是当初余庆年父母选定的儿媳,魏山长寻不出半点不同意的地方来。
最后,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就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婚事。
各方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第121章 周家女将嫁
只温老夫人得知了此事,顿时又哭了一场,指天指地对着余庆年一阵好骂,又因庄子离村子太近,庄子里也有村里的人不敢大骂出声,骂得十分不够痛快。
温宥娘也只得在一边劝道,“老夫人又不是没见着那周家娘子,既然两家有意,我何必守着不放?成全他们俩,还得个恩情在呢。难不成还让我嫁过去了,去跟一个妾侍争?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温老夫人不知有妾是什么滋味儿,然而却也知道当初温家大爷纳红姨娘后,仇氏那段日子那作派的。
没多深感情的妾都如此伤人,要真自幼一道长大的,还不知会怎的。
温宥娘这么一说,温老夫人又觉得不嫁了好,可还是拉着温宥娘的手哭,“可怜我大姐儿呀!这以后还怎的说亲法!”
这一哭,温宥娘头皮都麻了,忙道:“老夫人怎的这般伤心,没得了那个小举子,以后嫁个大官人呢!”
温老夫人也不傻,连余庆年都捞不着了,还能捞着谁呢,一听温宥娘这话就知道是在安抚她。
又想到如今温宥娘姐弟已经是六房的人了,还愿意让她们祖孙搭一个姨娘住在这里,也不好意思再让温宥娘劝,只收了眼泪,拿手绢擦了擦,道:“你可别哄我这老东西。”
老夫人不哭了,温宥娘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笑着说:“宥娘哪回哄过老夫人了不曾?”
温老夫人自来被温宥娘做主惯了,只觉温宥娘比男儿都有本事,心里也有些相信寻个更好的话,便说到了温余卿,“这大半年的,可见是在外面受了苦,不然怎黑得那般重。这以后可不好说亲了。也不知六婶可有没个章程甚的。”
温老夫人是个没甚本事的人,然而却有颗爱操心的心。操心完温宥娘的婚事,又着急温余卿的婚事了。
温宥娘还说过两回,温余卿却是回都不回过。如今原先的好相貌被晒成了黑鬼,相看婚事恐更不顺,哪能不让人着急。
然而要着急也该六太夫人,也轮不到温老夫人,因此就只能在嘴里念叨一下了。
温宥娘听温老夫人操心温余卿的婚事,也就笑着道:“算虚岁也不过才十三,不急着呢。余卿身上带着秀才名头,哪不好说亲了。便是等日后中了举子回来,再去说亲,也是使得的。就脸上黑了些,将养两年就好了,以后少不得还是白白嫩嫩。”
温老夫人觉得温宥娘说得有道理,温余卿虚岁十二就得了秀才,指不定十五六就是举子,十□□就是状元了。
别说等到举子,就是等到状元了说亲都不迟。
就这样,温宥娘又哄了温老夫人一把,才让温老夫人把余庆年给忘了。
哪知第二日,周家娘子却是上门来了。
六太夫人因气着周家娘子抢了余庆年,心下里不喜,也只敷衍了两句,见她要见温宥娘,便打发到了温宥娘这边来。
半路娇姨娘听到这事儿,跑去告知了温老夫人,周家娘子便在去见温宥娘的路上被温老夫人截了过去。
结果显而易见,温老夫人又哪是周家娘子的对手,只说了片刻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好由着周家娘子告辞了去见温宥娘。
温宥娘知道周家娘子被温老夫人拦去的事儿,也不觉得温老夫人真能为难到周家娘子,也就没怎的关心。
等着周家娘子摆脱温老夫人,到了自己屋里,却是噗通一下就跪着了。
温宥娘就见不得古人动辄就跪的,周家娘子这一跪,被吓得一跳,起身往旁边躲了躲。
夏荷在一边也吓着了,平日里她们这些为奴为俾的跪着见主子,也是常事儿,可也没见着这身份都相等的才一见面就跪的。
温宥娘不高兴是因想着之前温长慧那事儿了,也是这般一声不吭就先跪着了。夏荷不高兴就是觉得,这保准儿又打甚坏主意想要占自家姑娘便宜。
好在周家娘子比温长慧强得多,一跪下见冷场了就先开口说了话儿,“今日奴家来,是跪谢温家娘子的成全。”
退婚的娘子再说亲就带了些瑕疵,周家娘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也知道她跟余庆年再续前缘,温宥娘在里面吃了多少亏。要今日不来磕一个头,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温宥娘听得周家娘子这一说又磕头的,暗想她还真没计较这事儿,说来大家都是互惠互利,可没见温长慧下跪那么糟心。
也就摆手道:“周家娘子还是起身罢,这可是要折我的寿了。”
夏荷在一边听着了,连忙上前将周家娘子扶了起来。
周家娘子也不是矫情的人,温宥娘让她起身便起了身来。
两人重新落座,温宥娘才道:“说来周家娘子与余府郎君也是阴差阳错,如今得已再结连理也是上天注定。周家娘子又何必来谢我?当谢老天爷去。”
不是温宥娘想跟周家娘子客气,而是人情都已经做了,也得继续做下去不是。没得好事儿只做了半截,在结尾的时候罢手,连个实惠都捞不着。
既然成全了他们俩一堆苦命鸳鸯,再好颜相待也不算个什么事儿了。说话里,也十分俏皮。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温宥娘挺佩服周家娘子的。
做为土生土长的大隆人,遇见那种糟心事儿,竟然没自挂横梁上,而是为自己搏出一条路来。更是有胆量与夫家断绝关系,不依赖不合的娘家,除了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已订婚的前未婚夫这一点算是黑点之外,其他地方都做得十分漂亮。
这其他地方的做法,十分合她的性子。
周家娘子听得温宥娘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对温宥娘十分感激的,就回道:“也赖温家娘子高义。”
要没温宥娘让这一出,她最多也不过是个妾。要温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