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娘顺着余庆年的手看去,说高也不算高,但对于江南这一带而言,也不算矮了。
没死也算是命挺大的,温宥娘一边默默地想,一边回头跟孟世子说:“别闹腾了。你一大男人也好意思哭?哭得越狠,伤口越痛。”
孟世子听了顿时不哭了,只低声抽噎着。
温宥娘在旁边看得十分无语,这好歹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儿。
“不如就先拖在庄子上去搁着了?”张家四爷在一边道。
余庆年也跟着点头,说道:“小生的家虽要远一些,然这位……恩,世子约莫是要留住几月才养得好伤的。还是住在小生家中为好?”
温宥娘一行在江南城也不过会停留几日,余庆年这么一说,也算是暗合了他们的心意。
因此张家四爷就道:“说来也是相识,然我等一行在江南城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劳烦先生了。”
余庆年忙道:“不劳烦。既然见着了,自然就是要一帮到底的。”
“刚才这位郎君说世子有两百护卫,可是真?要这样,可否要一人前去报个信?”余庆年问道。
温宥娘就看向孟世子,问道:“世子一行应当是住在朝阳楼的罢?不如让张府的家丁前去告知一声?”
孟世子闻言连连摇头,凄厉道:“不能去!”
温宥娘一听就知道恐怕事态有异,就跟余庆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还是先将接骨的郎中请来了再说。”
余庆年的家便在乐湖村的深处,正好在湖水边上,便是那一片颇有声名的乐湖,也是他家的产业。
温宥娘一行跟着道了余庆年府前,才发觉此中竟是深山明珠。
余府的宅邸,外面看着十分大气,然而却也没有半点逾制之处。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扭头摆尾的也十分活泼。
江南之富,难怪能出大隆十分之四的赋税。
余府的大门并没有门栏,因此拖着孟世子的马车便在大门打开之后直接跟着进了院落。
余府大门之内便是一块十分宽广的平地,上面铺有鹅暖石的小道,两边是被夯实的黄土场,在小道与黄土场相间处有绿茵茵的小草冒头。
牛车被赶到了黄土场上,余府的家丁已经抬了一个架子来,将孟世子一点一点的从牛车上又挪出来。
孟世子被挪动,碰到了伤处,疼得直叫唤:“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要死啦!”
温宥娘在旁边听得受不了了,只好问余庆年,“不知世子伤了哪?”
余庆年微微侧头,耳根有些微红,道:“因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外伤极多,然伤口也不大。小生也只稍做了包扎,血倒是止住了。但骨头上,左腿胫骨恐是有碍。还有后背,胸骨也不知可有碍。”
总之,孟世子还挺惨的。但命也算大,竟然没被摔死。
既然没死,也总得养好伤回京的,从江南到直隶的水路自然是好走的,就剩下直隶到京城那一截路。
不过想到之前孟世子不肯告知护卫那模样,温宥娘皱了皱眉,道:“不知先生可有在山上见着其他人?”
余庆年摇头,“当时只见着了世子一人,小生见世子外伤颇重,便草草处理了后便下了山来。”
温宥娘听闻,心中开始狐疑,难不成孟世子是独自一人跑出来的?可他一个人跑到城外山里去做什么?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正屋,余庆年伸手道:“郎君请上座。”
温宥娘忙作揖,“小子并无功名,不敢上座。”
其实两个人都将彼此认出来的,不过因温宥娘着了男装,也不好说破。
余庆年指着旁边的座位道:“既如此,请坐。”
乃是主人家坐的右下首之位,倒也合适。
温宥娘先坐下了,听得余庆年问,“敢问之前的四爷此时?”
温宥娘道:“恐是跟着去看世子去了。”
孟世子这事儿,要是没看见还好,看见了总不能不管,这一管却要管到尾了。
管这事儿的温宥娘跟张家四爷心里打着给国公府卖个好的主意,自然要将孟世子的遭遇弄了个清楚。
加上孟世子不肯让告知护卫,因此张家四爷势必要从孟世子嘴里问出点什么出来的,不然便是给京中国公府传信,内容也不好模糊不清。
余庆年一听,便点头道:“理当如此,倒是小生忘记了。”他是知道孟世子的,一心把人救下,倒是没想到要跟人联络。不论是之前说的护卫,还是此时想到的送信进京。
温宥娘道:“先生一片善心,能将世子从山中救下,就已经是大善。此细枝末节之事,勿用介怀。”
余庆年坐在温宥娘的对面,闻言作揖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值不得郎君高看。”
张家四爷不一会儿便来了,余庆年赶紧起身去相接。
“先生不用客气。”张家四爷一边摆手,一边坐在了首位。
张家四爷虽无科举,然乃勋贵出身,又在几年前花钱买了个虚职,在年龄辈□□份上都算是这里除了孟世子最高的一个。因此坐在首位也理所应当。
几人重新坐下,张家四爷才道:“我也略通医术,孟世子身上并无大伤,肉眼可见的也不过是一些擦伤罢了。就小腿骨与胸骨恐是有些不妥当,疼得厉害。”
胸骨?
温宥娘想了想道:“舅舅,可是第几根骨头?”
张家四爷比了比数,“当是这两根。好在腰椎并未出事。”
要腰椎里的脊髓出了事,孟世子瘫痪在床,他们一行也沾不了什么好。
老国公爷的脾气,要迁怒起人来,可是要人命了。
既孟世子没有大事,就得想想后事该怎么处置了。
温宥娘对张家四爷道:“舅舅,便是世子不想将此事告知护卫,然而我们遇见了,也总得给国公府告一声的。就侄女所见,世子带的人里面,看着也着实有些不靠谱。就算是世子爷看了伤,送回京城,也是长途漫漫。到底是要国公爷另外派人来才较为稳妥。”
张家四爷点头,看向坐在左下首的余庆年道:“先生以为如何?”
余庆年不过文弱书生,救人亦不过是一番仁善心肠,如今见孟世子得遇相识的,且处事十分妥当,也只点头的份,道:“理当如此。”
张家四爷听了就道:“既如此,还要劳烦先生着书一封,让我府上家丁与贵府家丁一道前往京中告知国公府了。先生且放心,这一路上有张府熟人相护,当是无事的。”
余庆年闻言起身作揖道:“既如此,便劳烦四爷了。”
张家四爷说完此事,又道:“说起来,世子在外,身边当是有奴才护卫跟着的,更别说城郊之外。”
温宥娘闻言就道:“莫不是世子不肯说?”
张家四爷点头,对着余庆年道:“因此还要劳烦先生带些人上山搜一搜,看是否尚有其他人在。”
温宥娘在一边道:“不知山中可有大虫?”
余庆年道:“大虫与花豹都有。”
因此上山搜人,也要三四人在一起方行,且要随身携带武器。还必须得是壮汉,遇着了大虫花豹一类也好自卫。
几人商议完不到片刻,温余卿与张昀良便携手而来。
温宥娘便问:“你们之前上哪去了?”
张昀良笑嘻嘻道:“去看孟世子去了。”
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明显得让人皱眉,温宥娘还没开口,上位的温家四爷就已经黑脸了,“高兴呢?”
张昀良顿时不笑了,忙道:“四叔不知道,不是世子不肯说么,咱们兄弟磨了他半天。”
“说了?”温宥娘挑眉。
张昀良的脸顿时垮了,十分不痛快的摇了头。
余庆年闻言,就起身道:“不若我去问问世子。还有上山搜人,也要先叫些人来了。”
张家四爷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余庆年客套了一句,就走了,随后又丫鬟进门来续茶。
等丫鬟出去了,温宥娘才道:“舅舅,不如让余卿跟昀良两人前去母亲的庄子上看一看,顺便让余卿跟那些佃农们把契约给签了?”
张家四爷闻言,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怕是镇不住。”
温宥娘笑着道:“有什么镇不住的,契约上本就该他签字。就按着头两日那章程来,当是没问题?”
后面那句问的是温余卿,温余卿虽才十一二岁,然而既然考中了小三元,温宥娘也没有让他继续天天关着门读书的意思,还是想让他知道民生疾苦。
总不能养出个只会读书,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出来。读书好坏不要紧,要紧的是得会过日子。
温宥娘这么一问,温余卿就对张家四爷道:“舅舅,不如让侄儿们去试一试?”
张昀良也在一边雀雀欲试,到底是第一次经手庄子上的事宜,恨不得立马就能证明自己的能干。
张家四爷见两人都有那意思,心下暗忖一番后便道:“那就带着张行一起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他。做不了主的,便让家丁回来报给我们知晓。”
温余卿与张昀良连连答应,随后又将张行叫进屋来听张家四爷几句敲打之后,便一起离了余府。
张行乃是一直跟着张家四爷的人,于田地一事极为了解,因此跟去与温余卿两兄弟有用。
☆、第081章 余庆年家世
温余卿与张昀良表兄弟前去乐湖村寻村长交接田土事宜,张家四爷要亲自挑人带人上山搜山,剩下温宥娘一个人倒是有空去见孟世子。
因着郎中还没来,孟世子被移到了余府外院的客房中的床上躺着,一个劲儿的哎哟哎哟叫。
温宥娘走进去,正看见有丫鬟正端着水往孟世子嘴里凑。
可惜孟世子因伤了胸骨,没敢给他弄个枕头,因此平躺在床上,竟是只能拿着瓷勺一点一点的灌,还稍微不注意就被洒在了脖子上,或者从嘴角漏了出来,看着着实可怜。
给孟世子喂水的丫鬟见有人进屋,将碗搁在旁边的桌上,赶紧起来行礼。
温宥娘摆手道:“姐姐莫要客气,你便自己忙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丫鬟,其实从穿着上看也不似余府的下人,不是穿得好而是那行礼的姿态与随意的穿着,都没有一般婢女身上的特点。
丫鬟一听温宥娘这么说,也知道她与孟世子是相识的,便放心的离开了。
留下孟世子又开始眼泪汪汪的看着温宥娘。
温宥娘往旁边椅子上坐着,拿着果篮里的小刀子,开始削水果。
没看出来余府也是有钱的,竟是连红果都有。
大隆的红果只四五月间产出,物以稀为贵,倒是江南一带的特产,看起来约莫跟现代的苹果差不多,然而却要小且酸甜,极为解渴。
果肉脆果皮红如血染,皮内的果肉却是由红渐白,又被称为赤丹。因产量少,且江南府常当作贡品送往京中,因此在民间,倒是十分少有。
余府竟然这般大方的摆在这让孟世子吃,温宥娘想了呢想,道:“你们怎叫余庆年为先生?”
孟世子在床上躺着哼哼,见温宥娘问有些不想答,然而又不知想到什么了,脸上顿时便秘了,说道:“谁叫姓余的先生了?”
不过才十九岁,叫先生也不怕被闪了腰。
温宥娘把果子削了皮,才将刀子搁在一边,提起果子转了一圈,发现没有遗漏,半点皮没有,才起身走向孟世子,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孟世子盯着温宥娘手里提着的赤丹,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叫唤了半天,伺候的丫鬟才喂了两口水,温宥娘又跑了来。真是渴死个人了。
温宥娘看了眼盯着赤丹的孟世子,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中,拿起赤丹,直接往嘴里一塞。
‘卡擦’——
酸甜酸甜的果汁从舌尖渗到了喉咙,那味道别提多好。
温宥娘又嚼了嚼,将果肉中的果汁吸取光,才顺势将果肉吞了下去,无视孟世子瞪得老大的眼,赞叹道:“不愧是果中佳品。”
说完这话,温宥娘又咬了一口,声响嘎嘣脆,在整个有些空荡的屋子里显得十分声大。
孟世子盯着温宥娘将一枚赤丹吃完,喉咙上下滚动了半天,直到眼睛都鼓疼了才说:“张大郎君,给我削一个。”
温宥娘没搭理他的请求,只问:“你不是跟郑家的一起寻寿礼,怎的一个人跑到江南城外的山里去了?我就说跟着你那个你母亲奶嬷嬷的孙子靠不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
“不是!”孟世子大喝着打断温宥娘的话,只声音太大,扯动了心肺,牵扯着胸骨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两口气。
温宥娘见孟世子那激动模样,连眼眶都有些红了,便道:“那就是跟你一起去的?你不愿意说,那就是出事了?”
孟世子抿着嘴不说话,还把头给偏进了床里面。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温宥娘道。
孟世子依旧不说话,不过可惜被自己灵活的耳朵给出卖了。
温宥娘看着孟世子微微动着的耳朵,随口道:“被人骗出了城下黑手了吧?奶嬷嬷的孙子也折了。总不能只你们两个一起出的城,再怎么也该带有七八个人才是。全蚀了,还是有了内鬼?”
孟世子的脑袋终于转了回来,盯着温宥娘的眼眶比之前更红了,本之前就哭了一场,那眼睛肿得还真是有些难看。
“本世子要吃赤丹!”孟世子叫道。
温宥娘开价,“先生!”
孟世子只瞪着温宥娘,最后焉了气,颇为委屈的点了点头。
见温宥娘起身去拿了赤丹在手里削了起来,才慢吞吞的将余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南城余府其实名声并不小,只是温宥娘一向只关注自己相关之事,又久居京中与江南城相距甚远,且因余府人十分低调,又未曾有过出仕之人,因此才不知余府底细。
余府自百年前才从别处搬到的乐湖村,在乐湖边上建个庄子,同时又在江南城一带购买了千亩良田。
如此延绵四代,代代单传,到如今仅剩余庆年一人。
然而余府出名,并非因其富庶,而在于其几代当家人都行善积德,乐于施舍。
不论是落魄的世家,还是贫寒的学子,只要路过江南城,遇得余府中人,便能借得一笔路资。
便是江南城外四个书院,余府每年亦资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