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叮咚,手如飞花,云秋水将一曲“湘帘晚风”唱得回肠荡气,歌艺到了她这种境界,简直能用声音控制听众的情绪。
这曲“湘帘晚风”在普通的歌者唱来,顶多是让人的心里增添一些萧索无奈之情,她却唱出了清新的韵味。就彷佛她的歌声里有微风徐徐飞拂,庭花湘帘,恣意飘动,人生的七情在这自然的空灵动作中表露无遗。她的歌声已经超越了歌的境界,简直到了达技、超艺、近乎道的境界。
吉乐被她这一曲深深地震撼了。他现在才明白青鹭以前说的几句话的意思:万事万物俱皆往上修行,到最后莫不是殊途同归,武学如是,魔法如是,琴棋书画等等亦如是。
如果说用武学上的七劫来形容云秋水的歌艺,她已经到了超越意劫,几达悟劫的层次。如果她还想继续前进,就要注重精、气、神的修养。
吉乐脑中的这些念头几乎一闪而过,云秋水已于此时施礼退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瞧过宴会中的任何人,她的眼里彷佛没有“人”的存在,只有她歌声里那超凡的意境,不染人世间半点尘俗。
梅远枫原本还安排了其它节目,但听过云秋水的歌声,没有人还有兴趣去看那些庸俗的表演,宴会到此似乎该结束了。
但是意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今天的意外连梅远枫都觉得难以应付,因为厅外忽然走进来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
老妇人由两个侍女搀扶着,一进宴会厅,也不管这么多宾客在场,就用异常洪亮的声音向主家席上的梅远枫喝道:“枫儿,夏华那孩子是不是来了?”
吉乐暗觉不妙,因为他看到梅远枫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赶紧跑到老妇人身边,准备扶着她坐下。
法尔莉则迅速地在吉乐掌心写道:“公爵夫人。”
吉乐暗惊,他没想到这个老妇人这么大来头。
梅远枫此刻却一指吉乐道:“娘,夏华就在那里。”
老妇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忽然向吉乐招手道:“你跟我过来。”说完,就向厅外走去。
梅远枫赶忙扶着她,小心地将她送出厅外,同时还暗暗向吉乐招手,让他跟过来。
吉乐无辜地看着法尔莉,征求她的意见。法尔莉叹了口气,示意吉乐立即起身,带着她一起去见公爵夫人。
在一座精致的独院里,吉乐像只待宰羔羊一样站在公爵夫人面前。
按照法尔莉刚才的叮咛嘱咐,吉乐彬彬有礼的道:“小侄夏华,参见公爵夫人。”
坐在太师椅上的公爵夫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拐杖,她将它重重地往地板上一顿,道:“记得六年前,古斯那孩子回来述职,我和他谈过,要将星儿许配与你,听说你一听到这个消息,当晚就离开勃英特,去了丰华城。你给我说说,星儿有什么不好?”
吉乐瞥了瞥站在她旁边的梅星儿,嗫嚅道:“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公爵夫人怒问。
吉乐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说实话,梅星儿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
在公爵夫人的逼问下,吉乐只得胡扯道:“她太白了。”
“什么?”除了吉乐之外,所有人都瞪大双眼,为这个荒唐的理由惊讶不已。法尔莉更是眼露古怪的笑意,她想不到吉乐会找出这么个理由。
公爵夫人怒问:“你告诉我,皮肤白有什么不好?”
吉乐只得将这个谎尽量地圆下去,道:“因为白色会让我想到一些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什么不愿意去想的东西?”公爵夫人紧紧逼问。
吉乐把心一横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六岁之前,时常做恶梦,梦里总有一个皮肤像她一样雪白的女人,在空中飘啊飘啊──”话说到这里,吉乐一顿又道:“夫人应该明白,这种童年的阴影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还请星儿小姐原谅。”
公爵夫人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理由,一时竟然被吉乐弄得哑口无言。
还是梅远枫比较理智,笑道:“夏华,你不必担心,我们梅家有最好的治疗师,相信他们一定可以为你祛除这种障碍心理。”
吉乐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没有用的,各种治疗方法我都试过,请您不必费心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梅星儿突然怒道:“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竟然还编了这么一个故事。”
吉乐满脸歉意地道:“小姐误会了,刚才所说都是实情。”
“那好,我问你。”梅星儿一指法尔莉道:“她的皮肤也很白,你为什么将她带在身边?”
“小姐看错了。”吉乐毫不惊慌地道:“她的皮肤微微淡黄,不似你一样比雪还白。”
梅星儿气苦地瞪了他一眼,她想不到自己一直骄傲的雪肤竟成了别人不要她的理由。
梅远枫和公爵夫人都一脸无奈,不管吉乐的话是真是假,对方摆明了不想娶梅星儿是真,这对他们自诩豪门的打击太大了。
公爵夫人脸色一转,也不再从这件事上纠缠,道:“听说你即将继承古斯的爵位,明天女王召见时,就要封你为伯爵?”
吉乐故作不知地道:“回夫人的话,女王召见是真,至于封爵则是谣传,虽然帝国爵位继承上有明确规定,但是决定权还在女王陛下,夏华不敢妄自猜测。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等大嫂生下孩子,然后就出去游历。”他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是他真实的心愿。
话说到这里,公爵夫人知道不能相强,挥了挥手,让吉乐和法尔莉离开。
吉乐和法尔莉刚走,梅星儿哇的一声扑入公爵夫人的怀里,霎时哭得地动山摇,弄得公爵夫人也觉得鼻头酸酸的。
梅远枫站在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边,既不便留下,又不便离开,只能安慰道:“星儿,你不必伤心,夏华之所以那样说,或许是别有苦衷。”
梅星儿哪里听得进去,眼里的泪水继续如江河决堤一样潸潸而下。
梅远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外面有庄丁喊报,他赶忙出去。再回来时,眼中充满了忧色。
公爵夫人诧异地问:“枫儿,发生了什么事?”
梅远枫语气沉重地道:“刚刚在夏华来的路上,发现好几具尸体,全部身穿黑衣,面目陌生。”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夏华不是刚回勃英特吗?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公爵夫人问道。
“所以我才担心。”梅远枫道:“看来佩蒙家在丰华城遭难,并没那么简单。”
梅星儿也于此时抬起头,俏脸上依然梨花带雨地问:“表哥,你是说他现在身边重重危机?”
“恐怕还不止是危机这么简单。一次没杀了他,还会有下一次,阴谋者不会轻易放弃的。”公爵夫人叹道。
吉乐坐在马车里,眉飞色舞地向眉茵和玉露叙述宴会的情况。当谈到他不要梅星儿的理由时,整个车厢立刻像翻了天,充满了女人们的笑声。
法尔莉笑得最厉害,她好像要把刚才忍住未发的笑意全都倾泻出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笑过之后,吉乐突然问眉茵道:“袭击我们的人来自哪儿?”
吉乐曾经见过眉茵使用“信号魔法”来追踪自己,因此他相信眉茵一定在那些逃走的黑衣人身上释放了这种魔法。
果不其然,眉茵笑道:“他们都逃进了城东的商业区,具体位置要到现场才知道。”
吉乐点了点头道:“这个先不急,总之我们以后小心一点。”
眉茵还是首次见他认真对待一件事,不禁诧异地问道:“公子怎么忽然对夏华这个身分这么认真?”
吉乐仔细想了片刻,才道:“本来我是抱着一副游戏的心情来勃英特的,现在不同了,我发现佩蒙家遭难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那个普瓦一手策划的,即使算上北方四国,他们似乎也没这个必要赶尽杀绝,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力量参与,我想把它找出来。”边说边看法尔莉的表情,似乎要从她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可惜,法尔莉只是摇了摇头,道:“当时普瓦带着很多人冲进来,宅子里的人几乎无力反抗,老爷也只能勉强阻挡了他们片刻,就被人杀死了。”
“谁杀的?”吉乐着紧地问。
“是普瓦身边的一名家将,他很会用刀。”
吉乐看了看眉茵,征询她的意见。
眉茵思忖了半晌,道:“也许我们该去问问蒙特公爵,他是丰华城平乱的指挥者,听说丰华城一役抓了不少俘虏,或许他有一些线索。”
吉乐将大腿一拍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不过,不知道那位蒙特公爵回来了没有。”
法尔莉摇了摇头道:“我听夫人说,林洪中将一个月前就从天原郡回来了,但陛下却没有将蒙特公爵从丰华城召回来,据说是因为他没有抓到普瓦,让女王陛下非常生气。”
“目前也只能从之前的黑衣人身上下手了。”吉乐无奈地道。
回到府邸,已是深夜了,但琴心还没有睡下,她在客厅里拦住了他们。吉乐没办法,只得将宴会上的故事再说了一遍,故意省略受袭的事。
末了,吉乐挥退在身边伺候的下人,道:“我要知道夏华为什么不想娶梅星儿。”
琴心似乎很为难,沉吟了片刻,始道:“因为在梅星儿之前,夏华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的出身不好,因此全家都没有同意让他将那个女人娶进门。”
“想不到你看人还分贫富贵贱。”吉乐冷笑道。
琴心脸色一变,但是旋即黯然地道:“在这件事上,我和他哥哥都对不起她。”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出身?”
琴心银牙一咬,道:“她是一个妓女。”
吉乐笑了,笑得分外讽刺:“我倒想去看看那个妓女。”
琴心脸色再变:“你别发疯。”
吉乐冷声道:“我是认真的。告诉我,那个妓女现在在哪儿?”
“你想怎么样?”
吉乐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去看看她,具体怎么做,到时候再做决定。”
琴心沉默下去,吉乐见她不说话,也不相强,他知道这件事一时半刻也急不来,摇了摇头,就要走出客厅。
忽然,身后传来琴心的声音:“她在芳华楼,名字叫桃花红。”
吉乐脚下顿了顿,道:“太晚了,快去休息吧!你有身孕。”说完,就走出了客厅。
琴心呆呆地怔坐良久,似乎正沉浸在一段回忆里,又或者吉乐刚才的话让她想起了什么。
第四集 帝都风云 第三章 女王召见
第二天,吉乐起得很早,因为今天他要和琴心一起去朝见女王。
他的心情真的有些激动,毕竟女王对他来说,曾经是身在云端,高不可及的人物。然而,今天,他竟然有机会可以直接去朝见女王,这是他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的。
他独自一个人走进花园,沿着人工湖上的曲水廊一直往前走。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两天了,他还没有好好看一下身边的环境。趁着等待琴心梳洗的空闲时光,他打算好好看一看这座公爵府。
曲水廊连着两座九曲桥,一座九曲桥通向右边翠竹环抱下的练武场,一座则通向湖中心的水榭。
吉乐不知不觉走上了通向水榭的那座九曲桥,弯弯转转一段距离,水榭已经在望。
他抬眼一看,忽然发现水榭里坐着一个人──不是坐在石凳上,而是坐在水边的石基上,双脚泡在水里。
那不是别人,正是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女僧人鹿寒雪。她依旧是麻布白衣的打扮,长发披肩,清秀绝伦的脸上无喜无悲。对她来说,人世间的一切感情,就好像水过滑石、飞花落叶一般,于时间的转轮上不留一丝痕迹。
吉乐蹲下身,试图找出她将双脚伸入冰冷湖水里的理由,然而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温暖的笑意。
他惊异极了,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将脚放在水里?”
吉乐本以为她不可能回答,因为他知道鹿寒雪一直在修练闭口禅。
但是,出人意料的,她说话了:“我不将它放在水里,又能放到哪儿?”
吉乐被她忽然开口说话给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能开口……说话了?”
鹿寒雪唇角微牵,一抹飘忽的笑容出现在她的眼角:“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能说话了。”
“那为什么不说呢?”
“不想说。或许你可以试一试一天不说话,那种感觉很动人。”
吉乐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相信不说话也有动人之处。
鹿寒雪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你不下来试一试吗?”
“将脚放在水里?”
鹿寒雪点了点头。
吉乐苦笑道:“我就免了,水这么冷。”
鹿寒雪双脚在水里踢动了几下,道:“其实水很暖和的。”
吉乐一愕,他不明白鹿寒雪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本来他可以仔细思考一下,或许能够明白,可惜对面忽然传来法尔莉的叫喊声,吉乐只得无奈地作别鹿寒雪,朝大厅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载着琴心、吉乐和法尔莉,在九门提督派来的侍卫的护卫之下,直奔皇宫而去。
同一时间,在勃英特的宰相府,一座精致的小花园里,一个面目阴鸷的男子边修剪一盆花边问身后站着的年轻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就在两天之内。”年轻人垂着头道。
“你似乎对我的决定不满?”
“儿子不敢。不过,父亲大人何必对佩蒙家赶尽杀绝呢?”
“混帐东西!”阴鸷男子将剪刀一扔,怒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卡洛家族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不是靠心慈手软和怜悯得来的。你爷爷贵为当今宰相,也不是一夕之功可以成就的,佩蒙家既然挡在我们面前,就必须铲除。”
年轻人嗫嚅道:“我不明白什么大义,但是佩蒙家几乎只剩下孤儿寡妇,为什么父亲大人还不放过他们呢?”
阴鸷男子脸上怒意骤增,不过他没有斥责年轻人,转而淡淡地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