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之间的盟约。”
“我们支持吕守愚当大君?”百里景洪直视拓跋山月的眼睛。
“是!我想淳国的使者如今已经到达北都城了。他们也会向吕守愚开价,如果我们不派出使
者,吕守愚就会彻底倒向淳国一边。而一旦我们开价,淳国就难以轻易得逞。蛮族人要的无非
是东陆的冶铁术,吕守愚此刻已经掌握了北都城,他所需要的只是东陆的盟友,是我们或者是
淳国,都无所谓。我们大可以告诉吕守愚,以前我们答应吕嵩的条件,我们也给他。这样就算
吕守愚未必肯为我们放弃和淳国之间的交易,但我们至少可以继续现在的盟约。我建议立刻派
出得力的使者,从青石港下水,顺风北上,只要两个月就可以抵达北都。这么估算起来八月就
可以有确定的消息。”
“按你这个计划,我们转而支持吕守愚,吕归尘就只是一步弃子了。”百里景洪冷冷地瞥了
拓跋一眼,把目光移开,“拓跋卿当日选这个幼子为人质,是不是有些失察了?”
拓跋山月单膝跪下:“臣下知罪!”
百里景洪摆了摆手让他起来:“你是无心的失误,我不怪你。不过这个弃子,走得正好!”
“国主的意思是?”
百里景洪冷冷地一笑:“国事不过一局棋,拓跋卿记不记得,你我对弈,你十有九负,我曾
说拓跋卿中盘杀力之强,不亚于国手,可惜在大局上看不透?”
“国主教诲,拓跋不敢忘。”
“每走一步,不能只有一个计划,布下的闲子,其实是为了将来的进攻。敌变,我也变,万
变不离我们的掌握。青阳部的三子吕鹰扬、四子吕贺和吕归尘一样,都是朔北部的母亲所出,
现在吕鹰扬被贬黜,但是他心里未必就依附于吕守愚了,他还有实力。我觉得吕鹰扬不是俯首
帖耳的人,一定恨不得杀吕守愚而后快!”百里景洪一笑,话锋微微一转,收去了狠意,“但是,
吕鹰扬被贬黜了,实力不够,没有太多机会。而这个时候,假设我们下唐的甲士,带着世子吕
归尘在南望峡登陆,吕鹰扬必然第一个奔来吻吕归尘的靴子,拥戴他为大君!和吕鹰扬的心情
一样,草原上不服吕守愚的人都会向我们靠拢。我们为什么要跟淳国争这个盟友的位置?到了
那时我们会向着北都城进军,拿下北都城!把蛮族铁骑握在我们自己的掌心里!”
拓跋山月微微愣了一下:“国主英明!”
百里景洪笑纳了这份恭维:“这是备用的计划,第一步,如果吕守愚愿意听命于我们的调遣,
我们就支持他继承大君的位置。”
“是!不过如果采取备用的计划,我只担心以吕归尘的身体,未必能够支持很久。我听过大
夫们的回报,以东陆的医术,下唐无数的名医,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猜透他的病因。大夫们能
做的也只是用药石压制紊乱的血脉,有人说这种病的结果可能是暴卒,看着好好的,也许一下
子就不行了。”
百里景洪笑着摆了摆手:“一个弃子,能用到这个地步,也就用尽了,任他自生自灭。吕归
尘不行也不要紧,我要他给我一个青阳血统的外孙。”
“外孙?”拓跋山月一惊。
“我要把阿缳嫁给这个北陆世子!”百里景洪冷笑,神色中隐隐有一丝狰狞,“吕嵩敢用他最
心爱的儿子和我博这一局,我也不怕下注!”
五
傍晚时分,烫沽亭。
羽然把酒壶高高地提起,清澈的酒液化成一条细线坠入暖杯里。一杯酒满满的倒到杯口,
一滴不多,酒液满满的沿着杯口凸出一线。
“好哦!”她握拳雀跃,“这次终于成功了!”
她把脸儿贴在桌面上,去端详杯口凸出的一线酒液。酒液映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清澈动
人,很薄的白瓷的杯子上漾着一环一环的光影。
“阿苏勒你最近去文庙没有?里面有个卖酒的商人,每次沽酒不用量器的,就是这么一倒,
准准的,正好。阿苏勒你来倒着试试?”
吕归尘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像是在出神。
“今天下午我又去鸣珂里了,想找上次我看见的那只玉环,我给你说过的你记不记得?那枚
绿色的,可是那家铺子真小,鸣珂里那么多家玉店,我转了好长时间都想不起是在哪家玉店找
到的。也许姬野还记得,我是跟你和姬野一起看见的吧?”
吕归尘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阿苏勒你干吗啊?一整天不说话了。”
吕归尘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对了对了,有个好玩的事情!”羽然露出了促狭的神色,“你知不知道,石头的父亲要给他
结亲了,石头吓死了,我就带着石头他们去那家门口等着,看见那个女孩出来。她长得……”
她一呲牙:“像是一只菜青虫。”
她期待着吕归尘跟她一起笑,以往她兴致勃勃地在背后说坏话的时候,吕归尘就坐在她身
边轻轻地笑,所以她非常乐意和吕归尘说这些,因为姬野总是左顾右盼的不专心,而吕归尘永
远都像是在听她说笑话。可是这次吕归尘没有,他木愣愣地坐着。
“不好玩啊?石头吓死了呢。”
吕归尘露出很淡的一丝笑来:“为什么像菜青虫?”
“因为绿绿的,又胖胖的,而且走路一扭一扭的呗。”
吕归尘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羽然失望起来,他居然也没问说一个人怎么会绿绿的。她话
里留了一个扣子,那家的女孩正发疹子,脸上敷了绿色的药泥。她歪着头看着吕归尘,觉得有
什么不对劲。可是她又不是很明白,吕归尘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现在是灰蒙蒙的,他坐在那里,
姿势和往常没有区别,却让人觉得像一具被剪断了吊线的木偶。
她觉得无聊起来:“我要走啦,我跟姬野说好了,要去看凤凰池那边的荷花场里的斗虾。阿
苏勒你去不去?”
吕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去了。”
“那我走喽。”羽然站了起来。
“嗯,我也走了。”
两个人走出烫沽亭,落日的光照在他们的背后,周围一片昏黄。羽然急匆匆地走在前面,
她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像只兔子,把吕归尘落在了后面。她一心想着斗虾,没有注意到吕归
尘越走越慢。吕归尘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间那样强烈的酸楚从鼻腔里狠狠地涌了出来,
全不给他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他觉得全身很冷很木,他很累了,他想说羽然你走得太快了
我跟不上,他又想说我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的,可是你总那么唧唧喳喳。
可他说不出口,他站住了,羽然离他越来越远。
“羽然……我阿爸……死了……”他低低地说,“我阿爸,死啦!”
他想羽然也许根本听不到的,周围那么多人,又那么吵。可是他不能不说,他觉得自己会
憋死的。
夕阳里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凝滞在那里了。
羽然猛地转身,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酒肆门口的阳光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根本看
不见吕归尘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无形的悲伤,从他身上向着她汹涌而来,像是冰冷
的海潮。她想做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能做的一切都无法抚平此时此刻吕归尘的悲伤,她很
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吕归尘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转身离开。这时候他看见羽然向他
跑过去,风吹起她白色的衣带和金色的头发,夕阳里她的脸儿仿佛透明。羽然跑到他身边,眼
对眼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踮起脚尖,把他轻轻抱住。
那个瞬间,吕归尘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这是吕归尘记忆中羽然第一次抱他,这拥抱忽如其来,没有理由。他个头比羽然高,可他
被羽然抱住了,无从逃避,也不能挣扎。羽然身上淡淡的香气把他笼罩起来,隔绝了周围一切
的声音。他觉得羽然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软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体里面,他又觉得其实那是因
为他自己变得太柔软了,羽然用力捏一捏,他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儿,可以放在羽然的
口袋里,跟着羽然去很远的地方。
他伸出双手,像是铁被磁石吸过去。他的手轻轻地贴在羽然的背后,手在颤抖。
那股让他窒息的悲伤再不能被压住,一股脑地冲了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羽
然,泪水流下,嚎啕大哭,像是个无助的小孩。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很多年以后吕归尘
回忆起那个瞬间,无数人在他们的身边穿梭有如无物。在昏黄的夕阳里、穿梭的人流里中,他
抱着羽然,像是流水中万古不移的礁石。
那也是青阳昭武公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拥抱这个他等待一生的女人。那时候他觉得莫大的
悲伤和莫大的幸福一起到来,却不知道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大概神恰巧无聊,怜悯他的等
待,在冥冥中以一根手指沾了些许蜜糖抹在他的唇上,之后神又遗忘了他,于是青阳昭武公只
能在落日时独坐在他的金帐中,凭着记忆回味那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微甜。
马嘶声惊醒了吕归尘。
他和羽然一起转头,看见浑身鲮甲高举着战旗的禁军们立马在他们身边,仿佛列队。两个
人窘迫地分开,羽然把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为首的姬野。吕归尘不敢看姬野,他只扫了一眼,
看不懂姬野的眼神。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慌,像是小贼在行窃中被人发觉。他忽然想起烫沽亭
前这条路正是姬野从大柳营回城必经的,或者他是来找羽然和他一起去斗虾的。
姬野一时间也懵了,呆呆地看着他们俩,像个傻子。
“哟,”彭连云从一旁伸头过来瞅了一眼,“这不是……这不是……世子和羽大小姐么?”
“两位当街搭台唱戏啊!”方起召阴阳怪气的。
禁军们都放肆地笑了起来,息辕带马上来拦在吕归尘、羽然和姬野之间,他的军衔高于方
起召,可是厉声喝止也没有用,笑声益发地高了起来。他挽住了姬野的胳膊,偷偷对吕归尘和
羽然使着眼色。羽然没看他,也没说话,侧头看着路边,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姬野忽地从息辕手里挣脱出来,调转了马头。
“姬野!”吕归尘伸出手去。
姬野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呼喊,策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吕归尘的手悬在黄昏的夕阳里,
失去了挽留的目标。
六
月下,有风塘。
刀剑一错而过,吕归尘反手提着影月踏前一步,息辕的重剑横在胸前。两人在瞬间同时静
止下来,背向而对,金属的鸣响还未断绝。
“胜负分了!”息衍从一旁的坐席上站起来。
吕归尘和息辕各自收了武器,退回到坐席边。
“今夜姬野怎么没来?”息衍问侄儿。
息辕脸色有些难看:“跟他说了,他说有事,不能过来了,问叔叔告假。”
“哦?”息衍笑笑,“他以前告假,多半是和尘少主喝酒赌钱去了,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吕归尘低着头,没有说话。
“吕嵩殿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消息没有最终确证,世子也不要太过悲伤。即使是真
的,其实也……”息衍斟酌了一下语气,低低叹了口气,“谁能够不死呢?得到的终究都是要失
去的,失去的人总是悲痛怅惘。若是原本就没有,心里反而也就没什么事了,也有很多人生来
连父亲都没有见过。记着父亲对你曾有的慈爱,就已经足够了。”
“将军的教诲我明白的,路夫子也这么跟我说了,说圣人哀而不伤。来的时候父亲让我多读
东陆的书,真是有道理,学会了很多东西。”吕归尘点头。
“那就好。”息衍笑笑,“你今天心里不静啊。”
“将军是说?”吕归尘抬起头来。
“我看你刚才和息辕对阵的那一刀,是学了殇阳关下古月衣的一刀。古月衣刀术是晋北流派,
晋北刀术所谓‘瞬杀’一法,要在一次呼吸中把体力和精神都挥发到极致。我教你的剑术虽然不
像那样讲究强行爆发,也强调动念出剑的瞬间一定要精确。你以往试手,拔刀的时机极其精确,
其实得到了古月衣的精髓。不过刚才那一刀,你动手犹豫,晚了一瞬,息辕其实已经占了上风。
他怕伤到你,不敢把伐山之剑用到极致,表面上看来是战平了。”
“心里有些事情……总是静不下来。”吕归尘说。
“是啊,父亲刚刚去世,人的心境难免也有起落,”息衍说着,声音忽地一转,“她要过生日
了吧?”
吕归尘心头一震,呆呆地看着息衍。
“我是说那个羽人女孩子,”息衍漫不经心地笑笑,“你们这些小家伙的事情,不是我这样的
老家伙能管的。不过姬野刚刚问我说能不能预支三个月的饷,怕是要买东西送给人家吧?”息衍
笑笑,“儿女情长占用点时间无妨的,正好这些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不必来了。不过刀剑
之术,最好一日也不要丢下,自己回去练习。”
“是!”吕归尘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息辕走到叔叔的背后,欲言又止。
“有事说,别犹犹豫豫的。”息衍不必看也知道这个侄儿有事想说。
“叔叔不知道么?”息辕低声说,“尘少主心不在焉,不仅是他父亲去世……国主已经决定把
缳公主下嫁给尘少主。”
“什么?”息衍大惊,不由自主地立起,“混账!谁劝国主做此决断的?”
“没有人劝,国主自己的决定,内监的消息说拓跋将军也曾力劝,但是回天乏术。国主今天
召我进宫,说叔叔和尘少主有师生的情分,应该可以劝说尘少主为了两国的盟约而联姻。”
息衍脱口而出:“可笑!我去劝什么?百里景洪把我看做什么人?”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平静下来,叹了口气:“你也看到尘少主那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对着那双眼睛,你叫我怎么开口去说?说尘少主,我劝你为两国盟约大事,牺牲小我婚姻,忘
了什么羽族姑娘,娶了我们缳公主吧?”
他苦着脸,无奈地摇摇头:“这种话有损阴德,我说不出口。”
息辕沉默了一会儿:“叔叔,我觉得给尘少主结亲这件事,另有很大的图谋啊。”
息衍脸上的表情缓缓褪去,低头思索,沉沉地点点头:“我明白。在大君新死的时候急着为
尘少主结亲,必定会有大的动作,结亲不过是个引子。缳公主是百里景洪最心爱的女儿,放出
了这个棋子,他想要的一定是十倍百倍的回报。跟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