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斯抓住了这个混乱的机会。”
“是什么改变了维塔斯?”翼天瞻低声问。
“也许就是悲伤和无助。”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口烟:“你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你站在哪一边?你是个斯
达克城邦出身的鹤雪,你为维塔斯而战,或是为了已经死去的羽皇?”
“我是为了整个羽族!”翼罕一字一顿地说。
“整个羽族?”翼天瞻冷笑,“你还太年轻。”
翼罕猛地站了起来:“古莫殿下!也许我是太年轻,不过有些事我想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羽皇也许把您看做整个羽族的敌人,但是羽皇掌握权力的时候,鹤雪团的精锐威慑着四方的城
邦,我们的族人仍能有平静的生活。但现在不同了,羽皇死了,整个羽族失去了主导。任何一
个想当英雄的人都能在此时投身战场去夺取他的荣耀,而这荣耀是以杀人为代价!维塔斯殿下
疯了,他被眼前的胜利蒙蔽了视线,报复很快会降临在我们的头顶。他杀死了羽皇,逼近齐格
林,即将戴上羽皇的桂冠,可谁会承认他?他如今已经是整个羽族的敌人,战火迟早会蔓延到
斯达克城邦,那时故乡的命运是不是会像柏木尔城邦那样呢?”
“这些你不该跟我说。我在齐格林和斯达克城邦留下了怎样的名声,你很清楚。我不会再回
宁州,我的族人们恨我,我也不想对他们解释。”
“不!不是那样的!你是天武者,最伟大的鹤雪,至今人们还在传诵你的名字。”
“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叛徒古莫和天武者是同一个人。”
“这是借口!”翼罕大声说。
“这不是借口,”翼天瞻的声音硬得像是铁石,“我离开斯达克城邦的时候折断了我的弓,我
现在只是一名天驱,不是鹤雪,更不是你口中的殿下。天武者并不是什么生来的英雄,他只是
一个人,即使他还翱翔在宁州的天空上,他也没有能力扑灭蔓延整个森林的大火。”
“不,古莫殿下,你有机会拯救我们的森林。只有你有这个能力。”翼罕抓着桌子的边沿,
身体前倾,死死盯着翼天瞻的双眼,“只有你!”
翼天瞻看着他。
“我看见了公主殿下,我认得出她!她血管里流着最纯净的羽皇之血。如果她……”
翼天瞻海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羽箭一样锐利:“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她卷进你们的
战争里!”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这是整个羽族的战争!蛮族还在勾戈大山外面觊觎着我们的土地,而
我们的人在互相屠杀,任何一个羽人都应该去拯救我们的森林!她是羽氏的公主,最后一点纯
净的血脉!羽皇死了!他没有继承人!没有其他人能够站出来代表羽氏!殿下,你明白不明白?”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如今是鹤雪的叛徒。大部分的鹤雪已经向维塔斯殿下倒戈,据我所知,他派出的杀手正
接近南淮城。他们的斥候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踪迹。这样的生活还能继续多久?”翼罕深深吸了口
气,“我对自己有信心,有信心说服你,我相信你还是天武者!你为了天驱的复兴可以作战那么
多年,那你也不会忘记故国的人们还在期待翼氏和羽氏的再次联手,去拯救战火中的森林!”
“你对我太有信心了!”翼天瞻冷笑。
“古莫殿下,你不能太自私。我知道公主的奶奶是谁,我也知道她对你而言的意义,可是古
莫殿下,她是整个羽族的公主,不是您宠爱的孙女。我们需要有人挺身而出,虽然挺身而出的
人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翼罕摇头,“我来到这里,也付出了很多的东西……”
翼罕取回了他的弓和匕首:“很多……再也无法找回来……”
“她还是我们所知的最后一个姬武神,”他出门之前转回头来,“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只是一个
平凡的人,为什么又要把关于泰格里斯之舞的一切教给她呢?”
三
“公子喜欢这个玉鼎么?六百八十枚金铢,以这个玉材,不算贵了。”玉工是个须发花白的
老人,拿一只掸子扫着玉鼎上的浮灰,对看鼎的年轻人笑了笑。
“这么贵?”吕归尘吃了一惊,又去仔细地打量。
翡色的玉鼎在下午的阳光中是半透明的,底子是脂玉的白色,其中腾起一丝丝的深红,像
是鲜奶里滴入了鲜血,底下最深,而后渐渐地浅了,最后鼎口是一圈纯白。
“黄金有价玉无价啊。”玉工笑,“这块原料是澜州来的,澜州产翡翠,比宛州的好,可是红
色的翡少见。这块玉料来路还是挺有趣的,据说本来是白色的,后来离公伐晋北,四处搜掠珍
宝,这块玉料的主人不愿出让,一头撞死在玉料上,把料给染红了。卖给我的人说若是切开会
有鲜血涌出,我切的时候倒是没有,可这纹路倒确实是血纹翡翠的样子,若是猜得不错,是八
松雪藏坑的坑头玉,如今剩下的不多了,采空了。”
“那确实是难得了,”吕归尘点了点头,“比起金银的东西,觉得厚重很多。”
玉工清了清嗓子:“也不是这么说。金饰中也有绝妙的手艺,可是再好的金饰,都可以打出
第二件来,玉石就不同了,每一块好玉都有自己的纹路色泽,就算是瑕疵也是各不相同的。而
一旦断了碎了,就再也接不回去,即便你走遍九州,也找不回一块一模一样的来。”
“听说城里的大商铺拍卖玉料,贵的有几万金铢的呢。”
玉工摇头:“那又是富豪人家的游戏了。爱玉的人,随身的玉,或许只有一块,你喜欢它的
纹路色泽,也许连瑕疵都喜欢,所以一辈子不离不弃。玉是有灵的,应人的精魄,拍来的东西
人家说好,你就真的喜欢?再贵的玉,你买了不带在身边,也是不值钱的。”
“玉能寄托人的精魄,我也听说过,是真的么?”
“只是寄托思念而已。故人不在了,你把他的旧玉带在身边,觉得能跟他的魂魄在一起,是
你心里还记着他。所以玉石无价,也是说它其实根本就是石头,不值钱。”玉工淡淡地说,“我
去后面打扫一下,公子在这里自己看,看到什么合意的东西叫我就可以了。”
“你不怕我拿了东西跑么?”吕归尘有些惊讶。这间铺子不大,里面陈列着几十样玉器,只
有他和玉工两个人。
玉工笑笑:“我虽只是个磨玉的,也看得出公子是大贵。公子这种人来买的就是思念,再好
的玉,公子不喜欢,也只是石头。”
吕归尘于是漫步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之中,走走停停。下午的阳光照在浮动的轻尘里,显得
温暖慵懒,天青色的玉圭挂在窗前投下半透明的圆影,而酒红色的大玉海他围绕着要走三步,
它里面真的盛着酒,荡漾着陆离的清光,黄玉的鹦鹉站在一个镏金的架子上,巧色的红嘴里面
衔着一枚蓝莓。吕归尘觉得自己是走在一片又一片的流光中,周围没有实质。
玉工从后面掀帘子出来,看见吕归尘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出神,笑了笑:“公子看了很
久了,还是没有可意的东西么?铺子小,公子见笑了。”
吕归尘回过神来,急忙摇头:“不是,不是的。有很多漂亮的东西,像那对龙血水晶冻的方
章,真是极品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材质。”
“那对方章啊?”玉工摇头,“确实是贵价的货色,不过那块龙血水晶冻石的材质太纯,也就
没了韵味。公子若是喜欢,算三百枚金铢出让了。”
吕归尘迟疑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一枚翡翠环的。听
说这间铺子里有,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看见。”
“翡翠环?这东西本来很多,不过前些日子天启的一家大商户来看货,买去了不少。这些小
东西不陈列在外面的,公子要的那枚环是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见过,听朋友说,是一枚琉璃底的翡翠环,透明的,只有其中一点是深碧色的,把
整块玉都染碧了。”吕归尘说。
玉工想了想,拍了拍脑袋:“哦,公子说的那枚,可能还在,等我去找找。”
他再次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他请吕归尘到铺子的一角坐下。
吕归尘跪坐在细白的竹箪上,仰头看见一方天窗,阳光自镂花的格窗中直射下来。玉工含笑打
开了盒子,一瞬间仿佛有翠色的光从盒子里溢了出来,映得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有绿意。
那是一环翠玉衬在绛红的重锦中,像是一弯凝住的春水,随时都会流淌开来。
“是这个,就是这个!”吕归尘惊喜地喊了起来。
他从盒子里拿出翡翠环来,惊异地发现那一泓绿意悄悄地褪去了,整只翡翠环其实是透明
的,近乎水晶,只有粟米大的一点碧得发乌,丝丝缕缕的翠绿像是雾气那样向着周围弥漫,倒
像是在一杯清水里投进了一枚刺破的蛇胆。
“确实是好货色,是北邙山的上等翡翠,难得绿得通透灵动,是水样的底子。不是我自夸,
鸿胪寺祭天的青圭跟它比起来,也就是一块死玉。公子对着光看看,凝而不重,透而不散。北
邙山玉矿已绝,以后要买这样的好玉,只怕有钱也难得了。”玉工略有几分得意。
吕归尘依着他的话,对着阳光翻转翡翠环,说来也奇怪,那枚玉环一转起来,绿色顿时就
活了,青翠明晰的碧色一时明媚,一时又收敛,深的时候像是古潭深处的颜色,浅起来根本就
是无色的。
“这块翡翠是有眼的,”玉工指着那粟米大的碧色,“这个就是玉眼,其实所有的绿都是那一
点玉眼中沁出来的。旧话说这种玉是蛇盘玉,在玉坑里有毒蛇盘绕着守护,轻易不可得。”
吕归尘轻轻抚摩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这枚翡翠环怎么卖?”
“二百五十枚金铢。”
“这么好的玉还没有那对方章贵么?”吕归尘诧异地看着他。
玉工瞅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还真没听说买玉的人嫌弃玉便宜的。这枚玉虽
然好,天启那些富商却看不上,因为玉材太小,磨出来的环太小,最多只能套在女娃的手腕上,
长大了,就戴不了了。若是穿了链子戴在脖子上,却又嫌大,所以价格抬不上去。”
“嗯,”吕归尘点了点头,“若是磨成带钩或者挂件,也许就值钱了。”
“说是这么说,我也知道的,”玉工笑着摇头,“可是这么好的玉材,磨成那种俗物可惜了,
我舍不得。这枚玉还有一个好处。”
“哦?”
“这枚玉如果贴身带着,体温会把玉暖起来,玉眼的绿色就会慢慢地溢开,若是戴上十年二
十年,就应该整枚玉环都是翠绿的了。”
“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是真的。”玉工解开领口露出自己脖子上一枚银链系着的翠玉貔貅来,“我这枚貔貅,
初戴的时候只有半块是绿的,现在整块都是碧绿的了。老玉贴着铁放会有黄沁,这种绿沁其实
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从玉本身里面沁出来的。”
吕归尘赞叹着点了点头:“这个倒是第一次听说。”
“温了它四十多年才绿透了,”玉工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妻子结婚时候陪嫁的东西,人已经
不在了,留个想念。”
他把貔貅揣回领子里:“公子买这个,是定情么?”
“定情?”吕归尘吃了一惊。
“当然啊!玉环玉环,是图一个圆满。”玉工笑,“城里但凡家有余财的,聘礼里面都有玉环,
这个东西是定情用的,有个俚俗的说法叫做姻缘套,套住,就跑不了了。我看公子的神情,也
是为了给心上人买玉吧?”
吕归尘不说话了,手里轻轻翻转着玉环。它折射出的绿意虚无缥缈,像是一泓碧水溢出来
流淌在白色的竹箪上。
“若是送一般的朋友,可以么?”许久,他抬起头来。
“只怕会有些误会吧?”玉工笑。
吕归尘又不说话了,轻轻拿绒布擦拭着玉环,盯着它出神。
“那公子慢慢看吧,我去周围转转。”玉工站了起来。
“公子!公子!”外面洒扫的小伙计掀开帘子,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没规矩!”玉工低低地呵斥,“有什么话不能慢些说么?”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得满头是汗,“外面……外面有人找公子,说是……说是姓赤,
大……大……大人物!”
“姓赤?”吕归尘吃了一惊,急忙起身。
他往外跑了几步又转身,对玉工鞠了一躬:“这枚玉环请先生帮我留住,我愿意出三百枚金
铢。”
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玉工跟在后面,悄悄把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去偷看。小街中央赫然
立着七匹枣红色的健马,都是铁掌铜蹬,披着赤红色绣金的马衣。马上的骑士披着同色的绵甲,
腰挎鲨皮鞘的长佩剑,其中一人高举的深红色旗帜上绘着金黄色怒放的菊花。那是下唐国主百
里景洪的家徽。外姓人不能轻易奉此旗帜。
“是……是宫里的旗号,”小伙计战战兢兢的,“那个红旗下的,好像是执金吾的副统领赤浩
年将军!”
玉工默默地点头。
红旗下策马等待的中年将军一身银色重铠,红色大氅,透着隐隐的官威,令人不敢直视。
可吕归尘一走出铺子,他就偏腿下马,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他身后的几名执金吾也是下马行
礼,礼数周到。赤浩年上前凑在吕归尘的耳边说了两句,一行人随即上马,飙风一样驰向了小
街的尽头。凰月坊的这条小街上都是玉石铺子,屋檐下挂了玉珂当作招牌,骏马带着一阵风,
玉珂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戏台上昭示暴风雨将来的锣鼓急奏,久久不停。
“是笼子里的孩子啊。”玉工喃喃自语。
四
落日余晖照在紫寰宫大殿深紫色的琉璃瓦上。晚霞漫天,像是火烧似的。宫人们在铜铸的
龟鹤中投入沉香木点燃,缥缈的香烟从龟鹤的嘴里喷出,渐渐弥散开去,远处高阁上遥遥传来
扣击云板的声音。
吕归尘双手拢在大袖中,端正姿势,静坐在台阶下,看着桌边的国主磨墨,心里隐隐有些
不安。下唐国主百里景洪派出执金吾副统领赤浩年从外面急召他进宫觐见,这是罕有的事,他
一个蛮族质子,在南淮城里最多只算得一个宾客,百里景洪是没有工夫见他的,只在新年时候,
他和同为质子的楚卫公主小舟以及下唐少主百里煜一起进宫领个赏,那时候才得见到国主的尊
颜。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