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骑兵刺出秃头的长枪,桑都鲁哈音这才发现那杆枪整个都是铁制,削去枪头之后依旧锐
利。
他一手死死抓住铁枪的枪柄,对方骑兵的烈马顶着他后退。桑都鲁哈音踩穿了积雪触到实
地,竭力止住后退的势头,另一手铜剑再次斩下。
又是两尺长的铁杆横飞出去,但是对方骑兵仍然把仅剩下八尺的铁枪扎刺出去。
桑都鲁哈音没有选择,他没穿甲胄,即使穿上也挡不住这样携着马力的直刺。他再一次抓
住枪杆,再斩!
铁枪剩余七尺,对方仍旧不停。桑都鲁哈音咆哮着,反而上前一步,身体前倾,以肩膀扛
住那匹马的脖子,咬牙再不后退。他抓住了枪杆,这一次直接斩向中央!
对方那名青阳武士手里只剩下四尺的铁杆,他忽地把铁杆抽回,高举过顶,用尽全力对着
桑都鲁哈音的顶心抽打下去。桑都鲁哈音高举手臂格挡,这一轮攻防双方都用尽全力,此时已
经是强弩之末,抽打中对方拉着战马后退,桑都鲁哈音也缓步后移。他猛地后跳了一步,对方
骑兵也拉住战马不再上前,双方喘息着战平。
桑都鲁哈音这才真正看清了对手,那匹扑近的骏马和它背上的武士笼罩在乌黑的钢铁甲胄
中,不露皮肤,仿佛是用整块的黑钢锻打出来的。他刚才击中战马的胸口仅仅让那件钢铁甲胄
中央向内崩碎了一圈,却不曾裂开。桑都鲁哈音无法想象这样的金属,他的一记剑斩可以把一
拳厚的铁板切成两半,切口平滑。而那匹被撞飞的薛灵哥骏马躺在雪地里,已经奄奄一息。
“巴夯。”阿苏勒知道那件威严的铁面下是谁。
巴夯弃掉了手中半截铁枪,缓缓拔出腰刀:“阿苏勒,我们回撤,我可不想朔北的老狼再赶
回来。”
“铁浮屠,果然堪称独一无二的甲胄。”山碧空赞叹了一句。
“快!”巴夯低喝。
阿苏勒蹲下去,把木犁瘦小的身体抗在自己背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长得比木犁还高了,
曾经这个瘦瘦小小的老人在他的眼里是那样高大。他背着木犁走到自己的骊龙驹旁,把他扶上
了马背,自己也爬上了马鞍。巴夯带马靠近他,两匹马并肩回退,两双眼睛紧紧盯着桑都鲁哈
音和山碧空,巴夯的腰刀和影月在两侧翼护。
“你们可以走,我们会有其他决战的机会。”山碧空轻轻挥手。
他这么说着,眼睛一直看着远处的河岸上,大约一百名和巴夯一样装备的骑兵已经列出了
虎豹骑曾使用的一字阵,一百杆铁枪的枪头指向这殿后的数百名朔北骑兵。
“走!”巴夯忽然拉住阿苏勒的缰绳转身疾驰。
阿苏勒环顾周围,他们奔驰在红色的雪地里,雪里无处不是尸体。青阳部最后的“孛幹勒”
全部战死在台纳勒河以西的战场上,这些年轻人至死没能赎回他们的自由。
“你看见了么?那个年轻人眼睛里的仇恨……”山碧空看着被铁浮屠护卫着离去的阿苏勒,
低声说,“桑都鲁哈音,我们所做的事,会让整个世界仇恨我们吧?”
“无论如何,我会追随在老师的马后。”桑都鲁哈音站直了,仰起头。
山碧空轻轻点头,拍了拍这个学生宽厚的肩膀:“你们以我为导师,可是这一路上如果没有
你们,我也许早就死了吧?”
他掉转马头离去,桑都鲁哈音大步跟着那匹健马飞奔。
铁浮屠的快马逼近北都城门,巴夯没有打起大旗,这意味着朔北军没有追来。阿苏勒一路
上把手伸在木犁的衣服里摸着他的心跳,他慢慢放下心来,这个老人虽然虚弱,可是心跳依然
平稳有力。他在距离青阳军阵前还有数十步的时候拉住了骊龙驹,战马直冲到九尾大纛所立的
地方,阿苏勒心里一震,看见比莫干被班扎烈扶着,一手撑着马鞍喘息,看见阿苏勒的瞬间,
比莫干的眼神一闪,微微把头扭开。
阿苏勒扫视周围,这支惨败的军队透出一股绝望的死气,虎豹骑失去了往日的骄狂,其他
的几部骑兵也低垂了战旗,以示对那些战死的武士的哀悼。仅仅半天之前这支军队还足以横扫
北陆草原,现在他们每个人都仿佛失魂一样,目光呆滞,伤痕累累,受伤濒死的战马发出低低
的哀嚎,雪还在下。
他回来了,却没有人会欢迎他。这时候没人知道该说什么,用尽力量也挤不出一个笑容。
“去找大夫!”他回头对一个铁浮屠武士下令。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阿苏勒低头,才发现木犁已经醒来了,只是目光依旧空洞,往日
那对凶狠的眼睛只剩下两颗焦黄的瞳仁。
合鲁丁家族那边忽然传出了嚎哭的声音,阿苏勒心里一动,猜到了什么。他往那边看去,
一个年轻贵族趴在一个老人身上号啕大哭,跟着他,所有合鲁丁家族的骑兵都跪了下去,哭声
震得地面都颤抖。阿苏勒不认识那个叫额日敦达赉的年轻人,但是他依旧模模糊糊记得合鲁丁
家族主人的长相,现在那个老人躺在雪地里的一张毡子上,心口插着一支箭,伤口处的血迹已
经干涸。
合鲁丁家族的主人死了,这让这场惨败更加沉重。比莫干挣扎着直起身,却不知说什么,
又扶着马鞍慢慢坐在地上。
额日敦达赉嚎哭着高举双手,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合鲁丁家族的新主人了,可他失去了父亲。
他对于自己曾劝父亲出战悔恨到了骨子里,他恨自己的年轻和冲动害死了父亲,更恨那些狼一
样的朔北人,年轻的额日敦达赉恨这片天地,他此时才领会到父亲纵然是个阴险狠辣的人,却
对他始终都抱着那么深的爱。可他无法报答父亲了,永远的。
他回过头,看见阿苏勒马鞍上的木犁,愣了一下,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吼叫着从一名护卫
腰里拔了刀,大步冲着木犁而来。阿苏勒一惊,影月自然而然地出鞘,横封在他和木犁面前,
刀上的血迹未干,影月透着邪异的辉光。
“主子!主子!”合鲁丁家族的几个武士竭力拉着额日敦达赉,可是他们拉不住这个疯牛般
的主人。
斡赤斤和脱克勒家族的少主人都是额日敦达赉的好朋友,脸色阴沉地拔了刀,走到额日敦
达赉身边,两位家主彼此对了对眼神,没有起身阻止自己的儿子。阿苏勒面对这三个虎狼般的
年轻人,缓缓带马后撤。额日敦达赉他们不认识阿苏勒了,也不在乎这个人从何而来,他们眼
里只有木犁,谁拦着他们,他们就要谁的命。巴夯带马向着阿苏勒靠近,手暗暗地摸到了刀柄
上去。
“世子,你要记住!男人心里要有求胜的血!”木犁忽然用异常平静的声音对阿苏勒说,“不
要胆怯,不要畏惧!”
他甩开阿苏勒跳下了马背,向前伸出手去。他的动作里带着巨大的力量,即便是悲怒的额
日敦达赉三人也被他震住了,暂时停下了脚步。木犁焦黄的眼珠里再次有了那种凌厉的、桀骜
的、乃至于狂妄的神气。
这个老人强硬地昂起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站在北都城的城门前,面对怒目而视的贵族
们、虚弱的大君和数万幸存的青阳武士。他那股倔强的劲头,好像是就算敲断他的脖子,他也
会把眼珠翻着对向天空。他从没有低过头,从奴隶到将军,脖子总是这么硬得让人想要敲断。
万籁俱寂,只有千千万万雪片落下,慢慢堆积在一起的声音。
木犁忽地用脚尖挑起了雪地中遗落的一柄刀,他抓住了刀高举起来,从自己的后颈劈下!
“木犁将军!”阿苏勒大吼,他从马背上扑下,向着木犁狂奔。
他看见这个老人低下了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木犁低头了,但这只是为了让那柄刀从后面
砍下他的头颅。老奴隶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血泉如此绚丽却又悲伤地涌向天空,阿苏勒和对
面扑近的不花剌一起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人之间,苍老而枯瘦的无头身躯缓缓倒下。
阿苏勒感觉到那股从内而外的痛楚,血慢慢地冷了下去。他几乎站不住了,只能拖着脚步
前进,他跪在木犁的尸体旁,默默地把他抱起来,贴在自己胸口。他竭力想忍住泪水,可是泪
水无声地滚了下来。他想对着周围的人大喊,他不知道喊什么好,只想说他死了啊!他死了啊!
为什么啊!
额日敦达赉三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扔下刀,转身默默地走开了。其他人也都把
头扭转开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比莫干举手支着额头,好像他的头重得要掉下了。阿苏勒
看不懂这些人的眼神,在人群中找不到熟悉的身影。他记忆里的很多人已经死了,有人还没死,
却永远地离开了他。当他十年后再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抱紧木犁的身躯,仰天倒在雪地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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