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云渐掩英雄色 第四十九章 坚守
好一个得传孔明衣钵、号称雏虎的姜维姜伯约!好一个二叔亲传、号称神勇的少将军关平关坦之!好一个心高气傲、号称勇略过人的魏延魏文长!
我将全部兵力,交于尔等之手,定下妙计,寄与厚望,付与重托!
我与黄汉升以主帅之尊,亲身引敌入彀,害得黄忠战死,兵力大损,全军上下岌岌可危。
眼见包围之势已成,大局将定,只待你们前来,你们却说,来不了了,让我坚持!
我猛的一拳砸在明柱之上,血沿着拳头淌下来。
坚持?我用什么来坚持!
我只觉得心中似着了火一般,只想仰天大叫,发泄出满腔的愤恨。
敌人新挫,百计攻城而不得,若此时回防,安得不胜?你们怎么会无法回援?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我不恨魏延,他新败之余,不免畏首畏尾。我不怨关平,他忠勇虽佳,却乏智计。可是姜维啊姜维,我一心以为,在这军中,我可以犯过,但你却不会。你是我日后最可倚重的大将,你是蜀汉未来的希望所在,你是天生的帅才,天生的勇士,你不会犯错,你不可能疏忽,你最知道我的现状,你最知道我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可是你为何还会犯下这等大错?
你们无法回援,让我一个人去打败孟建不成?
好,那我就一人前去!
我抽出宝剑,便要出帐,却一眼瞥到周仓的尸身,不由心头一酸——不,慢点,慢点,我要冷静一些。我眼前又闪过周仓在战阵中奋力冲杀的情景,长矟如林,他便在矟头上滚过,血肉横飞。黄汉升之死,是精力耗尽,但身体无伤,周仓死后,却全身上下几无一块好肉。为了我,他已拼了命,那关平他们,又怎么会在偷懒?若不是情况紧急,他们怎么会让周仓亲自前来报信?
姜维高傲的模样,关平诚恳的表情,魏延豪迈的神态,在我眼前闪动着,那封短笺上的话又跳动起来:“受困于绝命谷,被阻于铁车阵,血战两日不得脱……”我似乎看到姜维带领兵丁一次次发起冲锋的样子,看到关平在箭雨中挥鼓大刀的样子,看到魏延立于旗下大声呼喝的样子。
绝命谷?听名字就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处,地形不熟的他们,是误信向导,还是中了计策?铁车阵?这是西羌之阵啊,似乎在孔明首次北伐的时候,西羌国主柯比能派大将越吉攻打先生,便是用了此阵,关兴、张苞陷于阵中,几乎性命不保。怎得西羌之兵也被孟建借来,并且阻住了关平三人的回援之路?
耳边又响起孟公威的声音:“你以为,有我在,他们可能在你被擒杀之前,返回到这里么?”
好个孟建!好个孟公威!一团散沙,缺少大将的雍凉二州,在你的手下,竟变成虎踞龙盘之所!
我似乎看到孟公威一张清奇的面孔,得意的对我微笑:“小阿斗,普天之下,除了孔明,更有谁是我的对手?降了吧,降了我,我会饶你不死的。”
不!我在心中狂喊着。我不会认输,我不会放弃,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支持到援军的到来。
这样想着,信心一足,思路便开放,认真看这封短笺:“维觅路而进,遇金城溃兵……”姜维发现铁车兵行动不灵的缺点了,他一绕开,敌人便无法拦住他们了。
而另一句“遇金城溃兵”也大可玩味。在此地,为何会遇上金城溃兵?我在头脑里回忆着早已熟悉千遍的雍凉地图。终于得出一个我都不敢设想的答案:
难道,难道马超取了金城?
不错,除了马超,我军再无任何一支兵力可以前进到金城了。此前敌军全力攻我,必然引得西线空虚,这就给了马超以机会。我说呢,以马超之能,安能受阻于故地,却建不得尺寸之功。却原来,他还有这样一招!神威天将军果然不凡,好一个神威天将军!
这么说,马超已将郝昭打败了,他引军东来,我军东西夹攻,已将敌人数万人马压缩在安定这小小一郡之中。我的外面是孟建,孟建外面是姜维等三支队伍,姜维等人外面是苏则和郝昭,而苏则和郝昭外面又有马孟起。好一个连环套啊!金城已失,孟公威退路已断,此战只要我坚持下去,大军四合,他逃都无处可逃了!
想通了这一节,我的信心又重新涨了起来。
不错,“缓军即至,万莫疑心,继以力战,乃得全胜!”现在,就看我与孟建之间,谁更能坚持!
我守不住城,被他进入城中,我败;他守不住西线,被姜维等突入包围圈中,他败。
既如此,孟建先生,孟公威先生,便让我们两个来较量一番吧!
想明形势,我已是信心倍增。敌军远来,没有攻城之器。此城处于山上,那仅有的一条地道据说本是条地下河,现在被烧塌,根本不可能在这石山上重新挖掘另一条。
若要进攻,便是比拼意志,但我有孔明先生新练的精兵,怎会怕他一支杂军!
我一掀帐帘,大踏步走到帐外,高喝一声:“来人,与我一起巡城!”
面对那些忠心的袍泽们,我又一次高高昂起了头。自信,重新在心中滋生。是的,自信,不是因为我自己本领更加高强,而是因为我拥有你们!
孔明先生说:“无为之将,有为之兵,不可以败,有为之将,无为之兵,不可以胜!”或许我自是一个无为之将,但我不可以败,我不能堕了这些有为之兵的名头!
接下来,孟建重整军队后,展开了一次又一次潮水般的攻城,我一次又一次的阻击他。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我在成长,面对这个超强的对手,我无法不使自己变得更强,
孟建把人马分成几部,诱以重利,许以高官,甚至敌军喊出了:“抓刘阿斗啊,抓住刘阿斗,赏千金,封万户侯啊!”
在这种刺激下,敌军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我明白这是孟建也感到危机了,不然的话,他不会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冒着犯下欺君的罪名,许出这种君王才可能许下的重诺!
时间不久,一些羌胡开始大叫起“屠城”来,这口号令他们兴奋不已,一句屠城带给这些人的刺激竟似不下于千金之赏。
敌军开始轮流攻击,展开疲劳战术。这样一来,敌人每一波攻击都是生力军,而我军却没有办法休整。连续的攻击,让将士们疲惫不堪,敌军几次攻上城头。
百姓开始自发参战,那些羌胡口中的屠城使他们完倒倒向了我方。我组织一群百姓在城头上向敌军喊话,那位断腿老丈的儿子更是站在了前列。他们大声宣扬我军的仁义,瓦解敌人的斗志,这一招起到了效果,由于敌军中有许多从安定郡征招来的民兵,甚至还有这座小城的人,喊话让敌军感到茫然,一支进攻部队竟然产生了骚动。
孟建虽然立时将这骚动平息了,却不敢轻意将安定郡的人马再投入战场,而主要以羌胡之众攻城。
羌胡之众,好勇而轻生,以战死为荣,听到孟建的封赏,无不拼命向前。甚至几波进攻的部族之间,较着劲的拼杀,这种进攻给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
如何来摆脱这种局面呢?我痛苦的想着。
第一部 风云渐掩英雄色 第五十章 藏匿
独立城头,看着这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进攻,我似乎又感到那种居高临下,把握整个战场的感觉。这应该就是先生教我的那种“视在一处,意满八方,总括全局”的 “统帅之心”了。但我来不及为自己的进步感到欣喜,因为这种统帅之道,对于前方那个超强的对手来说,只不过是娃娃学步而已。
但是,这种“统帅之心”还是让我对敌军的进攻有了更细致的分析。我发现,不同部族的进攻,其猛烈程度是不同的,有些部族进攻疾如火、烈如风、死战不退;有些部族却进攻慢,退后急,寻着我方弱点而攻击,不成也以保全实力为要。
原来,虽然羌胡之众勇力相同,但这些豪帅们的私心却是不同的,保全实力,在很多时候是他们眼中最重要的。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下令赵正等将士集中起来,带上所有的劲弩,算定时间,将一支冲锋最猛,损伤最大的胡人小部全部杀净,直至追杀到敌军阵前,才从容而退。
在这一战里,赵正一人以弩弓之利,杀敌数十,威风八面,令敌军胆寒。
这个小部族被杀净后,敌军各部族胆气大落。再次直面“汉”、“刘”二字大旗时,眼光中明显有了一丝犹豫。
“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先辈余烈,在此时重又发挥出其强大的生命力,令羌胡军士们不敢正视。
或许,此时他们头脑里,又再次回响起那首“亡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令我妇女无颜色”的苦痛歌谣;或许,此时他们眼前又浮现出祖辈留传下来的,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策马挥刀驰聘翰海可怖情形!
但是,这种一时的小胜,对战局扭转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就算敌军的攻势缓了下来,但胜利的天平还是不可避免的向着孟建一方倾斜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城工作越来越困难,人少的劣势也越来越明显的暴露出来。
到了第五天头上,我们实在支持不住了。
土制城墙坍塌的厉害,却无法抢修,很多地方都变成了漫坡,敌军甚至可以直接跑上来。
弩箭已完全用尽,武器上的压制性优势完全丧失,想要组织一次反冲锋都无法实现。由于西凉军兵器过长,我军很多士兵转而抢夺或捡拾敌军的长矛作战。
更可怕的是每个人精力都消耗的厉害,由于人少,无法保证轮流休息,睡眠过少,有些战士守着守着城,便一头栽下城墙。有的人还站着,却已打起了呼。更多的人处于精神恍忽的状态,在拼杀中,眼看着敌人的刀枪,却直直的向上碰。高度的疲劳,使战斗力成倍的下降。我军死伤比例急巨上升。在第五天靠近黎明的半个时辰里,伤亡比例竟超过了原来几天的总和。
在出色的打退孟建几十次冲锋之后,我也精力衰减的厉害,有一次差点仆下城头,幸得侍卫扶住。脑筋也似乎木木的,手脚动作更是慢了好几拍,说话也变得词不达意。
我曾是以精力出众著称的,曾经连续三天不睡,也曾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长达一个月。但这一次,便是我也支持不住了。与这个直追孔明的高手对阵,使我的头脑随时保证高度运转,到现在我没有疯掉已经是不错了。
该怎么办?只有信心是无法打退敌人的。难道说我终于是无法守住这座城么?
望着对面虽然断折,却由阎艳长矛穿住的大纛,我无奈的苦笑了。我军再强,无奈人还是太少,就算占了地利人和,也是难以战胜了。
难道说,下一次冲锋,便是我军最后的时刻?
姜维啊,你们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的话,我们可就见不到了。
“赵正!”
“在!少主,何事?”
“随我巡城!”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巡城了。
赵正看起来也明显的脱了相,脸上的皮肤松松的下垂着,颧骨高高突起来,再无复原来那个精神百倍黄勇雄壮的将军形象,在适才的交战中,他的右臂上还被刺了个洞,用布包扎着。他左手提着长枪,随在我的身边,环城慢慢走去。
城头到处横着尸体,有敌人的,有自己的,已经没人去清理,既没力气,也清理不过来。很多人都感到,这或许将是最后的时刻了。但在他们的目光里,我看到了淡然,看到执着,看到勇气和忠诚,唯独没有看到恐惧。
我在人群中走着,拍拍这个将领的肩,查查那个士兵的伤。我们都没有说话,该说的话,早已说完。我感动着,这就是父亲带出的亲卫,这就是孔明先生练出的队伍,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败了无数次。该做的一切,他们都做到了,他们不愧是当世第一的精兵——只要还剩一口气,他们敢于抱着敌人飞滚下城,没了兵器他们敢于用手和牙齿将敌人撕开,伤势过重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把自己的身体迎向敌人的兵器,以使同伴获得一击必杀的机会。三五个人的小队,敢于将敌军几十人追得转身而逃。城中的伤兵营,一直是空荡荡的,受伤的都坚持在城头,伤势重的都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为他们骄傲,我为他们每个人的受伤感到心痛。
是因为我的贪心,将他们送上绝地的么?
我想起来初出汉中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我。我不想败,所以我要拼——但是,拼到最后,还是难逃一败么?
我仰头望天,天不语。
有人在暗处低声的唱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渐响,更多的人和上去:“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所有的人都开始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这歌声里,我热泪横流,每个人都热泪横流。
我们的手挽到了一起,在这黎明之前的暗夜里,大声的唱着:“岂曰无衣……”
敌营的灯火点燃了,开始搔动着,不知道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或许会奇怪,这群敌人在发什么疯呢?
但无论我们在发什么疯,也不会再有敌人敢小视我们,我们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是战士,是勇者!
我身上的铁甲之内,包裹的已是一颗战士之心!
“赵正,城中那个逃生的地道,完全塌了么?”
“没有,只是城墙那一段烧塌了。”
“这样啊,”我想着,或许该提前安排些事了,“你组织城中百姓,躲到地道里躲一躲,城破之后,能活多少算多少吧。”
“少主,我们也可以躲进去啊!”赵正兴奋起来。
“糊涂,短短一段地道,怎藏是进我这样许多人?”
“少主,可以的,那段地道里,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很宽敞的!”
我望着赵正:“带我去看!”
阴暗里,感觉湿湿的,潮潮的,但是并不憋闷,似乎有风从远处的空隙里吹来。赵正点燃了火把,我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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