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客观性使得科学区别于各种人文学科或是宗教——在那些领域里,观察者的观点是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且不可避免地搅在观察结果之中。
然而进入二十世纪以后,这种区别消失了。科学的客观性不复存在,即便是在最基础的层次上。今天物理学家们明白,你即使是在测量一个亚原子粒子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在总体上影响它。如果你插入仪器来测量粒子的位置,你便改变了它的速度。如果你测量它的速度,你又改变了它的位置。这一基本事实便成为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即无论你在研究什么,你同时亦在改变它。最终真相大白,所有科学家都是一个参与性宇宙中的参与者,这个宇宙不允许任何人仅仅作为旁观者。
“我知道客观性是不可能的。”马尔科姆不耐烦地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在担心‘赌棍的灭亡’。”马尔科姆瞪着监视器说道。
“赌棍的灭亡”是一个众所周知,争议很多的统计学现象。对进化及对日常生活都有着重大意义。
“我们假设你是个赌棍。”他说,“你正在赌掷硬币,每当硬币正面朝上时,你赢一美元。每当硬币反面朝上时,你就输一美元。”
“好吧……”
“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哈丁耸耸肩膀:“正面朝上和反面朝上的机遇均等,所以你也许赢,也许输,但到头来,你输赢的结果是个零。”
“不幸的是,你的结果不是这样。”马尔科姆道,“如果你赌的时间长到一定程度,你就会老是输钱——赌棍总是遭到毁灭,这就是为什么赌场一直能开下去的原因。然而问题是,在时间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在赌棍最后灭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呢?”
“好吧,”她说,“发生了什么呢?”
“假如你用曲线图显示赌棍在时间过程中的运气,就会发现赌徒是赢上一段时间,输上一段时间。换句话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一阵一阵的,这是一种真实的现象,随处可见;在天气中,在江河泛滥中。在棒球运动中,在心律中。在股市中。一旦事情坏了,就有一直坏下去的倾向,正如那句俗话所说,祸不单行啊。复杂性理论告诉我们民间的俗智是正确的,坏事情总凑在一堆。要糟糕就一起糟糕。这便是世界的真相。”
“那么你在说明什么呢?事情正在变糟?”
“有可能,就是这个道奇森。”马尔科姆说罢皱起眉头看着监视器,“那些王八蛋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二十五章 金
一阵嗡嗡声,仿佛远处有一只蜜蜂。金模模糊糊地似有所闻,同时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以及玻璃那边的许多树枝。
嗡嗡声愈来愈响。
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感到肩部和臀部很痛。他的前额在阵阵抽痛。他竭力在回忆。可疼痛分散了他的思想,使他无法清醒地思考。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霸王龙挡在他面前的路上。那是最后一件事。然后道奇森回头张望——
金转了一下头,忽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脖子一直射向脑壳,不禁失声大叫。他痛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闭上眼,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然后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道奇森不在车内,驾驶座旁的车门大开着,车门面板上阴影斑驳,钥匙仍插在点火开关上。
道奇森不见了。
方向盘上缘有一道血迹,黑箱子放在换挡杆旁的地面上。敞开的车门吱嘎一声,动了动,
金又听到从远处传来嗡嗡声,仿佛一只蜜蜂似的。这是一种机械声,他方才意识到:某种机械装置,
这使他想起了渔船。渔船会在河边等上多久?现在到底几点啦?他看了看手表,表面已经撞碎,指针定在一点五十四分。
他又听见了嗡嗡声。声音愈来蠹近。
金甩力挣扎着从座位上撑起身体,靠向仪表板。电击般的疼痛一阵阵穿过脊椎,又很快消退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很好,他想。至少。我人还在。
金看了看阳光照射下敞开的驾驶座侧车门。太阳依然很高。肯定还在下午的什么时候。船什么时候离开?四点钟?五点钟?他再也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了。但他可以肯定一旦天色渐黑,那些说西班牙语的渔民们就不会再逗留了。他们将离开小岛。
而霍华德·金希望在他们离开时他也能在船上。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希望的事情,他皱着眉头撑起身体,忍着巨痛挪到驾驶座中。坐稳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探出身,朝开着的车门外望去。
车子半悬在空中,被树丛托着。他看见一面丛林陡坡,在他身下斜了下去。树冠的下面黑黢黢的。他连朝下看看都感到头晕。他离下面的地面肯定有二十到三十英尺。他看见一些稀稀落落的绿色蕨类植物,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巨砾。他扭扭身,想多看到一点。
这时他看见了他。
道奇森仰面朝天,头朝下,躺在山坡上。他的身体扭曲,手脚姿势很难看地摊开着。他一点也不动弹。金无法看清,因为山坡上的树木枝叶浓密,不过看上去道奇森已经死了。
嗡嗡声突然变得很响,迅速增强。金朝前一看,透过掩着挡风玻璃的叶丛,只见一辆汽车在不到十码远的地方开了过去,一辆汽车!
接着那车便开走了。听声音,他心想,那是辆电动车。因此肯定是马尔科姆。
想到岛上还有其他人,霍华德·金受到某种鼓舞。尽管身体疼痛,他却感到有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伸出手,转动点火开关上的钥匙。发动机隆隆地启动了。
他挂上挡,缓缓踩下油门。
后轮飞转起来,他推上了前轮驱动,顿时,吉普车隆隆地向前驶动。摇摇晃晃地穿过一道道树枝,片刻之后,他已驶上了山路。
现在他记起了这条路。朝右,一直通向霸王龙的窝。马尔科姆的车是朝左边开的。
金向左一拐,沿小路驶去,他竭力回想着如何返回那条河,回到船上去。他依稀记得山顶上有一处三岔路口。他决定要走那条岔道。驶下山去,赶快离开这个鬼岛。
这是他的唯一目标。
趁时间还不晚,离开这座岛,
第二十六章 坏消息
“探险者”开到了山坡顶上,索恩便驶上了山脊路。小路蜿蜒曲折,嵌在峭壁的岩面之中。在许多路段,悬崖一落千丈,不过藉此他们倒能将全岛一览无余。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可以俯视山谷的地方。他们看见左面远处的高架隐蔽所,靠他们近一些的,则是空地和那两辆拖车。远远地向右是实验室综合建筑,再过去些则是工作人员生活区。
“到处都看不到道奇森。”马尔科姆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能上哪儿去呢?”
索恩撒下无线电按钮:“阿比?”
“听见了,博士。”
“你看见他们了吗?”
“没有,但是……”他支吾着。
“怎么啦?”
“难道你不想现在返回这里?太惊人了。”
“什么事儿?”
“是埃迪。”阿比说道,“他刚刚回来。他把小家伙带回来了。”
马尔科姆身体向前一倾。“他干了什么?”
第五部 第五结构图
在混沌边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生存的风险非常严峻。
——伊恩·马尔科姆
第一章 幼仔
在拖车里,他们聚拢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锈钢平盘里躺着一只失去知觉的霸王龙幼仔,它那双大眼睛紧闭着,长鼻子插在氧气面罩上的椭圆形塑料套口上。氧气面罩恰好套住幼仔直直的长鼻。氧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埃迪解释道,“我当时心想我们可以把它的腿治好……”
“可是埃迪。”马尔科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所以我从急救药箱里找来了吗啡,给它注射了满满一针,就把它带了回来,你们看,氧气面罩对它正合适呢。”
“埃迪,”马尔科姆继续说,“你做了件错事。”
“为什么?它很好呀。我们只是给它治疗一下,然后再放它回去。”
“可是你干扰了这个系统。”马尔科姆回答说。
无线电对讲机咔嗒响了一声。“这件事干得非常愚蠢。”莱文通过无线电说道,“愚蠢透顶!”
“谢谢,理查德。”索恩说道。
“我坚决反对把任何动物带回拖车。”
“现在再担心已经太迟了。”萨拉·啥了接过话头,她已迈步走到幼仔身旁,动手将几根测心脏的导线接到了幼仔的胸部。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它的怦然心跳声,心跳得非常快,每分钟要超过一百五十次。
“你给它注射了多步吗啡?”
“哎呀。”埃迪说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满满一针管。”
“那有多少?有十毫升?”
“我想,说不定有二十毫升。”
马尔科姆盯着哈丁:“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失去药效?”
“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试验时曾在狮子和豺狗身上打过镇静荆。在这些动物身上,剂量和体重之间有一个大致的联系。但是对于幼仔来说,这就很难预测了。有可能是几分钟,说不定是几小时。而且我对霸王龙幼仔一点也不了解。说到底,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机能,这个小东西心跳得很快,像鸟类一样。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说的就是。让我们趁早把它从这里弄走。”
哈丁拿起了小超声波转换器。按在幼仔的腿上。她扭头去看监测器,凯利和阿比挡住了她的视线。“请让开一点。”她说道。他们让开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
他俩让开后,萨拉看到了幼仔的腿部及其骨骼绿白相间的轮廓。简直和一只大鸟一模一样,她暗自思忖。像一只秃鹫或一只鹳。她移动着转换器。“看到了吧……有跖骨……有胫骨和啡骨,是小腿上的两块骨头……”
阿比问道:“为什么骨头上的颜色深浅不一样呢?”在淡绿色的轮廓里有一些地方很白。
“因为这是只幼仔。”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还都是软骨,只有很少的钙化骨。我想这个幼仔现在大概还不会走路——至少是走得不很好。这儿,请看这块髌骨……你们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关节囊里……”
“你怎么懂得解剖学的?”凯利不解地问。
“我必须会。我花了大量时问仔细研究过食肉动物的碎骨。”她回答道,“认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片。推断被吃掉的是什么动物。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要非常熟悉比较解剖学。”她边说边移动着转换器,“我父亲是个兽医。”
马尔科姆倏地抬头问道:“你父亲是个兽医?”
“是的,在圣迭戈动物园。他是一位鸟类专家。可是我看不见……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吗?”
阿比接下了一个键,图像旋即增大了一倍。
“啊,好极了。就是它,看见了吗?”
“没有。”
“这是中腓骨,看见了吗?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是骨折,就在骺骨的上方。”
“是那条小黑线吗?”阿比问道。
“那条小黑线对这个幼仔来说意味着死亡。”萨拉解释道,“腓骨不会愈合得很直,所以当它靠后腿站立时,它的踝关节就无法转动。这个幼仔将来不能跑,甚至连行走都不行。它将成为跛子,还不等它长到几个星期大,就会成为食肉动物的美餐。”
埃迪开口道:“可是我们能给它治一下。”
“好的,”萨拉说,“你想过用什么来做模子吗?”
“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带来了一公斤二酯酶,是用一百毫升的瓶子盛的。我装了很多,是当胶水用的。这种材料是聚合体树脂,凝固后坚硬如钢。”
“好极了,”哈丁说道,“那就会把它杀死了。”
“会吗?”
“它正在成长,埃迪。再过几星期。它就长得很大了。我们需要一种结实的材料,但是又要能自行损坏。”她说道,“这种材料能在三到五个星期内磨损,或者断裂,那时候它的腿伤就愈合了,你还有什么材料?”
埃迪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
“嗯,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
埃迪接着说:“道克,这就类似你提出的著名的测试题,即如何只用Q牌棉签和超级胶来给恐龙打模子。”
“我知道,”索恩说道。这种尴尬事以前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曾向他的工程学学生提出类似的问题长达三十年之久。结果现在他自己却碰到了一个。
埃迪又说:“或许我们可以降低树脂的强度——比如说与食糖之类的东西调和一下。”
索恩摇头表示反对。“蔗糖中的氢氧物质可以使树脂变脆。它可以变得很硬,但只要幼仔一动弹,模子就会像玻璃一样破得粉碎。”
“如果我们用浸过糖液的布来调呢?”
“你的意思是,让细菌来损坏布?”
“正是。”
“然后模子就会破碎吗?”
“是的。”
索恩耸了耸肩。“那可能管用。”他说道,“但是没有经过试验,我们还不能说那种模子能维持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那就太长了,”萨拉说道,“这个幼仔长得很快。如果生长受到限制,到头来它反倒要被模子搞残废了。”
“我们需要的,”埃迪说,“是一种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渐损坏的有机树脂,类似某种粘胶。”
“口香糖行吗?”阿比说道,“因为我有许多——”
“不行。我想的是一种不同的粘胶,从化学的角度来说,这种二醣酶树脂——”
“我们从化学上绝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索恩反驳道,“我们没有货源。”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别无选择。除了——”
“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造一个不同的东西呢?”阿比建议,“既结实,又易损?”
“不可能,”埃迪反驳道,“这是一种同质树脂,全都是一样的材料,粘糊糊的,干透了就变得硬如岩石。而且——”
“不,等一会儿。”索恩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冲着刚才发问的小孩子,“你是什么意思,阿比?”
“嗯,”阿比继续说道,“萨拉说过它的腿在生长,也就是说是腿在不停地变长,那倒不会受模子的妨碍。而往横里长可就受到妨碍了,因为模子会挤压到腿。但是如果你做的模子在横向上易损的话——”
“他说得对,”索恩称赞道,“我们可以从结构上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埃迪问道,
“只有采用分片式结树,或许可以用铝箔。我们有一些,是做饭用